——給我吧,姑娘,你的像花一樣地燃著的,
像紅寶石一樣地晶耀著的嘴唇,
它會給我蜜的味,酒的味。
——不,它隻有青色的橄欖的味,
和未熟的蘋果的味,
而且是不給說謊的孩子的。
——給我吧,姑娘,那在你衫子下的
你的火一樣的,十八歲的心,
那裏是盛著天青色的愛情的。
——它是我的,是不給任何人的,
除非別人願意把他自己的真誠的
來作一個交換,永恒地。
林下的小語
走進幽暗的樹林裏
人們在心頭感到了寒冷,
親愛的,在心頭你也感到寒冷嗎,
當你擁在我懷裏
而且把你的唇粘著我的時候?
不要微笑,親愛的,
啼泣一些是溫柔的,
啼泣吧,親愛的,啼泣在我的膝上,
在我的胸頭,在我的頸邊。
啼泣不是一個短促的歡樂。
“追隨我到世界的盡頭,”
你固執地這樣說著嗎?
你說得多傻!你去追隨天風吧!
我呢,我是比天風更輕,更輕,
是你永遠追隨不到的。
哦,不要請求我的心了!
它是我的,是隻屬於我的。
什麼是我們的戀愛的紀念嗎?
拿去吧,親愛的,拿去吧,
這沉哀,這絳色的沉哀。
夜是a
夜是清爽而溫暖;
飄過的風帶著青春和愛的香味,
我的頭是靠在你裸著的膝上,
你想笑,而我卻哭了。
溫柔的是縊死在你的發上,
它是那麼長,那麼細,那麼香;
但是我是怕著,那飄過的風
要把我們的青春帶去。
我們隻是被年海的波濤
挾著飄去的可憐的épavesb,
不要講古舊的romancec和理想的夢國了,
縱然你有柔情,我有眼淚。
a《望舒草》及《望舒詩稿》中,題目改作《夜》。
b“épaves”為“沉舟”。
c“romance”為“浪漫”。
我是怕著:那飄過的風
已把我們的青春和別人的一同帶去了;
愛嗬,你起來找一下吧,
它可曾把我們的愛情帶去。
獨自的時候
房裏曾充滿過清朗的笑聲,
正如花園裏充滿過薔薇;
人在滿積著的夢的灰塵中抽煙,
沉想著消逝了的音樂。
在心頭飄來飄去的是什麼啊,
像白雲一樣地無定,像白雲一樣地沉鬱?
而且要對它說話也是徒然的,
正如人徒然地向白雲說話一樣。
幽暗的房裏耀著的隻有光澤的木器,
獨語著的煙鬥也黯然緘默,
人在塵霧的空間描摹著慘白的裸體
和燒著人的火一樣的眼睛。
為自己悲哀和為別人悲哀是一樣的事,
雖然自己的夢是和別人的不同的,
但是我知道今天我是流過眼淚,
而從外邊,寂靜是悄悄地進來。
秋天a
再過幾日秋天是要來了,
默坐著,抽著陶器的煙鬥,
我已隱隱地聽見它的歌吹
從江水的船帆上。
它是在奏著管弦樂:
這個使我想起做過的好夢;
從前我認它是好友是錯了,
因為它帶了憂愁來給我。
林間的獵角聲是好聽的,
在死葉上的漫步也是樂事,
但是,獨身漢的心地我是很清楚的,
今天,我是沒有閑雅的興致。
我對它沒有愛也沒有恐懼,
我知道它所帶來的東西的重量,
a《望舒詩稿》中,題目改作《秋》。
我是微笑著,安坐在我的窗前,
當浮雲帶著恐嚇的口氣來說:
秋天要來了,望舒先生!
對於天的懷鄉病
懷鄉病,懷鄉病,
這或許是一切有一張有些憂鬱的臉,
一顆悲哀的心,
而且老是緘默著,
還抽著一支煙鬥的
人們的生涯吧。
懷鄉病,哦,我嗬,
我也是這類人之一,
我呢,我渴望著回返
到那個天,到那個如此青的天,
在那裏我可以生活又死滅,
像在母親的懷裏,
一個孩子笑著和哭著一樣。
我嗬,我真是一個懷鄉病者,
是對於天的,對於那如此青的天的,
在那裏我可以安安地睡著
沒有半邊頭風,沒有不眠之夜,
沒有心的一切的煩惱,
這心,它,已不是屬於我的,
而有人已把它拋棄了
像人們拋棄了敝舄一樣。
斷指
在一口老舊的,滿積著灰塵的書櫥中,
我保存著一個浸在酒精瓶中的斷指;
每當無聊地去翻尋古籍的時候,
它就含愁地向我訴說一個使我悲哀的記憶。
它是被截下來的,從我一個已犧牲了的朋友的手上,
它是慘白的,枯瘦的,和我的友人一樣,
時常縈係著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
是他將這斷指交給我的時候的情景:
“為我保存著這可笑又可憐的戀愛的紀念吧,望舒,
在零落的生涯中,它是隻能增加我的不幸的了。”
他的話是舒緩的,沉著的,像一個歎息,
而他的眼中似乎是含著淚水,雖然微笑是在臉上。
關於他的“可憐又可笑的愛情”我是一些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隻是他是在一個工人家裏被捕去的,
隨後是酷刑吧,隨後是慘苦的牢獄吧,
隨後是死刑吧,那等待著我們大家的死刑吧。
關於他“可笑又可憐的愛情”我是一些也不知道。
他從未對我談起過,即使在喝醉了酒時;
但是我猜想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故事,他隱藏著,
他想使它跟著截斷的手指一同被遺忘了。
這斷指上還染著油墨的痕跡,
是赤色的,是可愛的,光輝的赤色的,
它很燦爛地在這截斷的手指上,
正如他責備別人的懦怯的目光在我們的心頭一樣。
這斷指常帶了輕微又粘著的悲哀給我,
但是它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
每當為了一件瑣事而頹喪的時候,我會說:
“好,讓我拿出那個玻璃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