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蠅

木葉的紅色,

木葉的黃色,

木葉的土灰色:

窗外的下午!

用一雙無數的眼睛,

衰弱的蒼蠅望得昏眩。

這樣窒息的下午啊!

它無奈地搔著頭搔著肚子。

木葉,木葉,木葉,

無邊木葉蕭蕭下。

玻璃窗是寒冷的冰片了,

太陽隻有蒼茫的色澤。

巡回地散一次步吧!

它覺得它的腳軟。

紅色,黃色,土灰色,

昏眩的萬花筒的圖案啊!

迢遙的聲音,古舊的,

大伽藍的鍾磬?天末的風?

蒼蠅有點僵木,

這樣沉重的翼翅啊!

飄下地,飄上天的木葉旋轉著,

紅色,黃色,土灰色的錯雜的回輪。

無數的眼睛漸漸模糊,昏黑,

什麼東西壓到輕綃的翅上,

身子像木葉一般的輕,

載在巨鳥的翎翮上嗎?

夜行者

這裏他來了:夜行者!

冷清清的街上有沉著的跫音,

從黑茫茫的霧,

到黑茫茫的霧。

夜的最熟稔的朋友,

他知道它的一切瑣碎,

那麼熟稔,在它的熏陶中

他染了它一切最古怪的脾氣。

夜行者是最古怪的人。

你看他走在黑夜裏:

戴著黑色的氈帽,

邁著夜一樣靜的步子。

微辭

園子裏蝶褪了粉蜂褪了黃,

則木葉下的安息是允許的吧,

然而好弄玩的女孩子是不肯休止的,

“你瞧我的眼睛,”她說,“它們恨你!”

女孩子有恨人的眼睛,我知道,

她還有不潔的指爪,

但是一點恬靜和一點懶是需要的,

隻瞧那新葉下靜靜的蜂蝶。

魔道者使用曼陀羅根或是枸杞,

而人卻像花一般地順從時序,

夜來香嬌妍地開了一個整夜,

朝來送入溫室一時能重鮮嗎?

園子都已恬靜,

蜂蝶睡在新葉下,

遲遲的永晝中

無厭的女孩子也該休止。

妾薄命

一枝,兩枝,三枝,

床巾上的圖案花

為什麼不結果子啊!

過去了:春天,夏天,秋天。

明天夢已凝成了冰柱;

還會有溫煦的太陽嗎?

縱然有溫煦的太陽,跟著簷溜,

去尋墜夢的玎珞吧!

少年行

是簪花的老人呢,

灰暗的籬笆披著蔦蘿;

舊曲在顫動的枝葉間死了,

新蛻的蟬用單調的生命賡續。

結客尋歡都成了後悔,

還要學少年的行蹊嗎?

平靜的天,平靜的陽光下,

爛熟的果子平靜地落下來了。

旅思

故鄉蘆花開的時候,

旅人的鞋跟染著征泥,

粘住了鞋跟,粘住了心的征泥,

幾時經可愛的手拂拭?

棧石星飯的歲月,

驟山驟水的行程:

隻有寂靜中的促織聲,

給旅人嚐一點家鄉的風味。

不寐

在沉靜的音波中,

每個愛嬌的影子

在眩暈的腦裏

作瞬間的散步;

隻是短促的瞬間,

然後列成桃色的隊伍,

月移花影地淡然消溶:

飛機上的閱兵式。

掌心抵著炎熱的前額,

腕上有急促的溫息;

是那一宵的覺醒啊?

這種透過皮膚的溫息。

讓沉靜的最高的音波

來震破脆弱的耳膜吧。

窒息的白色的帳子,牆……

什麼地方去喘一口氣呢?

深閉的園子

五月的園子

已花繁葉滿了,

濃蔭裏卻靜無鳥喧。

小徑已鋪滿苔蘚,

而籬門的鎖也鏽了——

主人卻在迢遙的太陽下。

在迢遙的太陽下,

也有璀璨的園林嗎?

陌生人在籬邊探首,

空想著天外的主人。

士為知己者用,

故承恩的燈

遂做了戀的同謀人:

作憧憬之霧的

青色的燈,

作色情之屏的

桃色的燈。

因為我們知道愛燈,

如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為供它的法眼的鑒賞

我們展開秘藏的風俗畫:

燈卻不笑人的風魔。

在燈的友愛的光裏,

人走進了美容院;

千手千眼的技師,

替人勻著最宜雅的脂粉,

於是我們便目不暇給。

太陽隻發著學究的教訓,

而燈光卻作著親切的密語,

至於交頭接耳的暗黑,

就是饕餮者的施主了。

尋夢者

夢會開出花來的,

夢會開出嬌妍的花來的:

去求無價的珍寶吧。

在青色的大海裏,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裏,

深藏著金色的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後你逢到那金色的貝。

它有天上的雲雨聲,

它有海上的風濤聲,

它會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裏養九年,

把它在天水裏養九年,

然後,它在一個暗夜裏開綻了。

當你鬢發斑斑了的時候,

當你眼睛蒙矓了的時候,

金色的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懷裏,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邊,

於是一個夢靜靜地升上來了。

你的夢開出花來了。

你的夢開出嬌妍的花來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時候。

樂園鳥

飛著,飛著,春,夏,秋,冬,

晝,夜,沒有休止,

華羽的樂園鳥,

這是幸福的雲遊呢,

還是永恒的苦役?

渴的時候也飲露,

饑的時候也飲露,

華羽的樂園鳥,

這是神仙的佳肴呢,

還是為了對於天的鄉思?

是從樂園裏來的呢,

還是到樂園裏去的?

華羽的樂園鳥,

在茫茫的青空中,

也覺得你的路途寂寞嗎?

假使你是從樂園裏來的,

可以對我們說嗎,

華羽的樂園鳥,

自從亞當,夏娃被逐後,

那天上的花園已荒蕪到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