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堅強的生命將從而滋長。
新的年歲帶給我們新的力量。
祝福!我們的人民,
堅苦的人民,英勇的人民,
苦難會帶來自由解放。
白蝴蝶
給什麼智慧給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開了空白之頁,
合上了空白之頁?
翻開的書頁:
寂寞;
合上的書頁:
寂寞。
致螢火
螢火,螢火,
你來照我。
照我,照這沾露的草,
照這泥土,照到你老。
我躺在這裏,讓一顆芽
穿過我的軀體,我的心,
長成樹,開花;
讓一片青色的蘚苔,
那麼輕,那麼輕
把我全身遮蓋;
像一雙小手纖纖,
當往日我在晝眠,
把一條薄被
在我身上輕披。
我躺在這裏
咀嚼著太陽的香味;
在什麼別的天地,
雲雀在青空中高飛。
螢火,螢火,
給一縷細細的光線——
夠擔得起記憶,
夠把沉哀來吞咽!
獄中題壁
如果我死在這裏,
朋友啊,不要悲傷,
我會永遠地生存
在你們的心上。
你們之中的一個死了,
在日本占領地的牢裏,
他懷著的深深仇恨,
你們應該永遠地記憶。
當你們回來,從泥土
掘起他傷損的肢體,
用你們勝利的歡呼
把他的靈魂高高揚起。
然後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曝著太陽,沐著飄風:
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
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
我用殘損的手掌
我用殘損的手掌
摸索這廣大的土地:
這一角已變成灰燼,
那一角隻是血和泥;
這一片湖該是我的家鄉,
(春天,堤上繁花如錦幛,
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
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
這長白山的雪峰冷到徹骨,
這黃河的水夾泥沙在指間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當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麼細,那麼軟……現在隻有蓬蒿;
嶺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盡那邊,我蘸著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
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
隻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
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麵,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
像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
貼在上麵,寄與愛和一切希望,
因為隻有那裏是太陽,是春,
將驅逐陰暗,帶來蘇生,
因為隻有那裏我們不像牲口一樣活,
螻蟻一樣死……那裏,永恒的中國!
心願
幾時可以開顏笑笑,
把肚子吃一個飽,
到樹林子去散一會兒步,
然後回來安逸地睡一覺?
隻有把敵人打倒。
幾時可以再看見朋友們,
跟他們遊山,玩水,談心,
喝杯咖啡,抽一支煙,
念念詩,坐上大半天?
隻有送敵人入殮。
幾時可以一家團聚,
拍拍妻子,抱抱兒女,
燒個好菜,看本電影,
回來圍爐談笑到更深?
隻有將敵人殺盡。
隻有起來打擊敵人,
自由和幸福才會臨降,
否則這些全是白日夢
和沒有現實的遊想。
等待(其一)
我等待了兩年,
你們還是這樣遙遠啊!
我等待了兩年,
我的眼睛已經望倦啊!
說六個月可以回來啦,
我卻等待了兩年啊,
我已經這樣衰敗啦,
誰知道還能夠活幾天啊。
我守望著你們的腳步,
在熟稔的貧困和死亡間,
當你們再來,帶著幸福,
會在泥土中看見我張大的眼。
等待(其二)
你們走了,留下我在這裏等,
看血汙的鋪石上徘徊著鬼影,
饑餓的眼睛凝望著鐵柵,
勇敢的胸膛迎著白刃,
恥辱粘住每一顆赤心,
在那裏,熾烈地燃燒著悲憤。
把我遺忘在這裏,讓我見見,
屈辱的極度,沉痛的界限,
做個證人,做你們的耳,你們的眼,
尤其做你們的心,受苦難,磨煉,
仿佛是大地的一塊,讓鐵蹄蹂踐,
仿佛是你們的一滴血,遺在你們後麵。
沒有眼淚沒有語言的等待:
生和死那麼緊地相貼相挨,
而在兩者間,頎長的歲月在那裏擠,
結伴兒走路,好像難兄難弟。
塚地隻兩步遠近,我知道
安然占六尺黃土,蓋六尺青草;
可是這兒也沒有什麼大不同,
在這陰濕,窒息的窄籠:
做白虱的巢穴,做泔腳缸,
讓腳氣慢慢延伸到小腹上,
做柔道的呆對手,劍術的靶子,
從口鼻一齊喝水,然後給踩肚子,
膝頭壓在尖釘上,磚頭墊在腳踵上,
聽鞭子在皮骨上舞,做飛機在梁上蕩……
多少人從此就沒有回來,
然而活著的卻耐心地等待。
讓我在這裏等待,
耐心地等你們回來:
做你們的耳目,我曾經生活,
做你們的心,我永遠不屈服。
過舊居(初稿)
靜掩的窗子隔住塵封的幸福,
寂寞的溫暖飽和著遼遠的炊煙——
陌生的聲音還是解凍的呼喚?……
挹淚的過客在往昔生活了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