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或許才是愛情裏最難能可貴的部分。能一起曬著太陽,聞著剛剛洗過衣服的香氣昏昏欲睡,垂垂老去,才是活著最大的幸運。
1時間仿佛過了一世紀那樣久,但我知道,其實隻有一秒鍾。
被推開的一瞬,我聽見晏亦非輕慢而鄙夷的聲音:“梁小姐,自重。”“自重……”我的臉變得有些紅,卻不甘心放棄,抬頭看著他,試圖申辯,“誰規定女生主動就是不自重?”但晏亦非根本不接我的話:“好,如果這樣的答複你不滿意,那我就換個說法,我沒有任何興趣做你前男友的替代品……當然,如果梁小姐非要強調是喜歡上了我這個人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但在我心目中,你不過是個隨傳隨到的跟班,不論你做什麼,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說這席話時,晏亦非難得沒有語帶嘲諷,他平和地直視著我的眼睛,溫柔卻不帶一絲溫度。
我猛然想起許之行對我說過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個人的心願是自己被當做死掉了呢?
在此之前,我從沒有想過,在此之後,我更不敢想。我情願他是對我有情緒的,感到憎惡的,甚至是想要報複的,而不是當我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有過的希望在這一刻被挫骨揚灰,我緩緩收回手,再沒有勇氣看他的眼睛:“我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吧,對不起……”積攢了一晚的勇氣消失殆盡,現在的我,連一秒都無法再待下去。
走出大廳,我正茫然不知該去哪裏,手機忽然響起來。我拿出來,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好久不見,有空和我見個麵嗎?”電話那頭的女聲明明是笑吟吟的,我卻無意識地打了個顫。良久,才記起答話:“好。”林蓼藍很快報了一個會所的地址,待我記下後,她立刻掛斷了電話。
是真的很久不見了,坐在出租車上,我不由記起我們最後一次見麵,那個場景,我今生都無法忘記。
她來找我要裴子煜。我們像是兩隻困獸擠在逼仄昏暗的房間裏,也不知誰比誰更絕望,更像個瘋子。她撕心裂肺控訴我的模樣我無法忘懷,可我卻隻能束手無策地慘笑,然後絕望地以一種極其幼稚的方式在當晚尋求解脫。
可我卻醒了過來。
當我重新看見第二天的朝陽時,我知道,我不能再死了。
愛情雖然未必是一件無私的事,卻也不該是一件自私的事。懲罰我的不會是死亡,而是比死亡可怕千倍萬倍的孤寂……這樣想著,我終於覺得寬慰了些,一直以來,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裴子煜贖罪,從沒有一刻停止過。
推開包房的門,林蓼藍正半閉著雙眼,半倚在沙發裏養神。
桌上醒酒器中的紅酒閃耀著瑩潤的光澤,她沒有看我,隻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淡淡吩咐道:“坐吧。”我走過去,在她的對麵坐下。
她終於笑出聲:“你比兩年前穩重些了。”我沒有接話,她便抬手晃了晃無名指上的鑽戒:“我結婚了,今年三月。”這一次,我終於露出驚訝的表情,卻囁嚅著,不知如何開口。正當我掙紮之際,林蓼藍意味深長的話語已落入我耳中:“不用太驚訝,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最後總歸會結婚的,不是我老公,也會是別人。”她懶洋洋地抬起眼,嫵媚地微微一笑,“如果世界上沒了裴子煜,我就覺得什麼都可以接受。”說完,她端起座上的半杯紅酒,一飲而盡,眼中噙著更加深邃的笑容。
但我已經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
我們又沉默地對坐了一陣,其間她的電話響了兩次,一個似乎是約 SPA,另一個是談工作,她旁若無人地接完,掛斷電話後,才仿佛終於記起我:“你還沒走。”她向來討厭我,這點尖刻也在情理之中,我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那你可以走了,”她換了個姿勢,舒服地合上眼,“慢走不送。”然而走到門口,她又忽然叫住了我:“梁樂薇,我依然沒有覺得你有哪裏好,不過和最後見你那次相比,現在的你有精神氣多了……至於以後,”她托腮停頓片刻,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希望你一直能這麼有精神吧。”我知道她話中有話,但我根本不想揣摩她真正的意思。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因為她的出現,她剛才的話,現在的我已經重新充滿了勇氣。
我其實不清楚她與裴子煜的過去,但我知道,她曾經為了愛他,什麼都不怕。
而我的愛不比她少半分,我憑什麼要怕。
2但那天之後,晏亦非的電話再沒響起過。
在連續好幾天和阿阮抱團看韓劇的夜裏,我好幾次翻出那個號碼,撥過去,但回應我的無一不是語音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晏亦非不願搭理我,又或者準確地說是,他根本不想想起我。
見我悵然若失,阿阮趕忙塞了顆開心果到我嘴裏:“來,給大爺笑一個。”我擠出一個難看的苦笑,她配合著哈哈大笑,在我們迥異的笑聲中,又一個難捱的夜也就終於捱過去了。
周末,我照例回家陪媽媽,剛走出車站,就接到了池莫的電話。
我戰戰兢兢地叫他:“池主編。”“現在不是上班時間,”電話那頭的人聽上去心情不錯,“叫我池莫就好。”“這樣不好吧……”我猶豫。
“那你這是對領導的安排有意見?”“當然沒有。”我嘴角抽了抽,剛才還說不是上班時間,現在就用職位來壓人,但我也隻能乖乖聽話,誰叫他是主編呢。
“那池莫就池莫吧……”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名字,不禁感到新奇而緊張,手心甚至不自覺出了汗。
“很好,這就對了。”池莫微笑。
“那……你今天找我,是有事?”“我來你家這邊出差了,”池莫頓了頓,悠悠道,“作為本地人,你是不是可以考慮盡下地主之誼,帶我找家好吃的館子?”其實這裏和 C 市離得近,飲食上幾乎沒有差異,但主編既然開了金口,我總不能拂了他的意:“好吧,你工作結束後聯係我,我帶你去家地道的江湖菜館。”掛掉電話,我攔了一輛出租車,以最快的速度,往家的懷抱飛奔而去。
以前不覺得,現在離家工作,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杜月茹女士這個人嘮叨難搞又神經質,但更多時候,我還是非常想念她的。
接到池莫電話時,我正在聽我媽的諄諄教誨,很顯然,她還沒有放棄遊說我辭掉工作回家這件事。
在這種關鍵時刻,池莫的電話簡直成了救命稻草,我以最快的速度接起,難掩聲音中的興奮:“池莫!”電話那頭似乎是微微一愣,很快朗聲答道:“我工作結束了,到哪裏接你比較合適?”我趕忙報上地址,掛斷電話後,更是揚眉吐氣地對杜女士大手一揮:“今天的話題暫時打住,我要出門了。”“出門約會?”杜女士八卦地掃視我。
“才不是!”剛才的得瑟勁兒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想到失聯好些天的晏亦非,我憤憤地扭頭走進房間,“我這是去伺候領導的!”大概是被我媽那無心的話一激,一路到菜館,我始終顯得心不在焉。
池莫自然看出了我的反常,試探性地問了我一句,我笑著搖了搖頭,他也就沒再追問,聰明地換了話題,和我討論起館子的特色。
說到吃,我的興致終於高了些,向他推薦了好幾道我的摯愛,最後又意猶未盡地添了句:“其實這裏的梅子酒也很好喝。”“你想喝嗎?”他合上菜單,微笑著看我。
“好啊。”我爽快地應承下來,並不知自己一心求醉的念頭,已在他麵前無處遁形。
在池莫麵前,我總是非常遲鈍。
後來池莫恨恨地提起這點,我也隻能誠懇地搖頭,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撒謊,所以他才會自嘲地笑笑,我知道。
可在當天,我對他的想法,是毫無感知的。我的心比月亮還要敞亮,因為那裏已滿滿當當住著一個人,所以就連一點點別人的影子,都無法容納下。
已是初秋,露天院子裏月光皎潔而輕柔,三杯梅子酒下肚,我的話多起來。
工作幾個月,這是我第一次正兒八經和旁人聊工作,雖然對象是我的領導,但這也無法阻止我將原本壓抑著的,夢想成真的小女生式興奮與激動釋放出來。
好在池莫並沒有笑話我,他安安靜靜地聽我把話說完,再將我杯裏的梅子酒偷偷換走,這才叫了服務員買單。
從館子裏走出來的時候,我一直在興奮地手舞足蹈,拉都拉不住。
我不知道此刻我心中是難過多一些,還是快樂多一些,或許二者皆有……想到這兒,我再一次拿出手機,調出晏亦非的號碼撥過去。
謝天謝地,這一次回應我的終於不再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可當電話接通的那一秒,池莫卻無情地拿過我的手機,按下掛斷:“你喝多了,有什麼事也等明天清醒再說,現在先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去。”“嗯。”意識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我忽然覺得池莫的話是對的,於是我重重點頭,不說話了。
第二天醒過來時,我有一瞬的恍惚,然後是沒完沒了的羞恥感。
我媽不知何時已站在我門口,用一種恨鐵不成鋼又充滿好奇心的表情看著我:“你醒了?”“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我……”我自認道歉態度非常誠懇,但我媽居然嗤之以鼻:“得了吧,我沒空罵你,快告訴我,昨天送你回來那個帥哥姓啥名啥多大年紀了?”“哪個帥哥?”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送你回家的帥哥啊!”我媽咆哮。
這一次我終於靈魂歸位了:“那是我主編!”“沒關係,”我媽根本沒聽進去,隻顧喜滋滋地自言自語,“你可以和他搞地下情啊……”“地下情……”我一翻白眼,差點沒氣昏過去。
糾結了好久,我還是沒能鼓起勇氣給池莫打電話致謝,我怕昨晚要是我說了什麼壞話,他在電話裏直接把我炒魷魚了。而翻到昨晚僅持續三秒的通話記錄,我忍不住又給晏亦非打了個電話,然而這一次,電話裏的女聲又變回了那句重複了無數遍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不禁沮喪地覺得,昨晚電話接通這件事,可能隻是我做過的一場夢。但通話記錄又明晃晃擺在那裏,這樣如夢似幻的真實,反倒令我更加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