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亦非如逗弄小寵物般,憐愛地摸摸我的頭:“雖然我承認它是條好裙子,但這不是重點……”“那重點是什麼?”我挫敗極了,惡狠狠地瞪著他,完全沒想到他高貴冷豔的答案會在下一秒將我徹底擊潰。
隻見晏亦非以一臉欠揍的表情,遺憾地向我攤攤手:“重點是,它不是我選的。”聖誕節前夜,我裹著厚厚的外套,去見一個人。
那夜晚空晴朗,暗藍色的天幕少見的點綴著月白色的星。我蹲在朱珠的墓前,與墓碑上她的照片久久對視,就好像我們終於又能麵對麵,像過去般肆無忌憚地高聲談笑。
“對不起,距離上次來看你似乎過去很久了,我知道自己食言了……”頓了頓,從包裏摸出一整包未拆封的香煙,討好地放在墓前,“所以這是賄賂,你笑一笑,再罵我一句,就原諒我吧。”“你知道嗎,最近我身邊發生了好多事,我怕你嫌我羅嗦,就挑重要的講給你聽吧……你還記得上次我來看你時說的那個人吧,和裴子煜一模一樣的那個,我說要證明給你看他就是裴子煜的,現在我做到了,朱珠,我真的做到了。”“不過有時早晨醒過來,我還是會忍不住掐自己一把,證明不是在做夢。他大概是真的恨死我了吧,才會寧願當做過去的自己死掉了,也不要和我相認。不過我呢,勝在死心眼,他不想記得我,那就不要記得好了,我願意重新愛他一次,沒有猜忌,毫無保留的。”“不過話雖這麼說,我卻一點底氣都沒有,雖然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以各式各樣的理由與借口見麵,也接過吻,但他從來沒有發自內心地對我笑過一次,一次都沒有……有時我忍不住想,哪怕一秒鍾都好,隻要他對我笑,我願意拿任何東西去交換。咳,我知道,現在你又該嗤笑罵我矯情了,可你別看不起我啊,我是真心想看他笑……”“對了,朱珠,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想請求你原諒,你知道,自從你不在我身邊,我就不過聖誕節了,但今年我能不能申請陪裴子煜去個地方?我也不知道那是哪裏,可如果是個慶祝的場合,你一定要原諒我啊。”說得累了,我終於安靜下來,抬頭看天。
蒼穹似海,卻從不懂人間落寞。曾經的曾經,我們並肩高歌,最後的最後,卻隻剩下知交零落。
一路步行下山,還沒走到山腳,我的手機響起來:“在哪裏?”“我回家有點事要辦,現在就趕回 C 市……”怕他生氣,我趕忙解釋。
然而今天電話那頭的晏亦非卻難得平和:“正好我在山腳的休息處,給你十分鍾時間下來,如果因此耽誤了航班,唯你是問。”3飛機在寂靜的夜如期起飛,望著舷窗外這座城市的點點燈火,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聽過的一首歌。
“我愛你,我敢去,未知的任何命運。”那時我還隻有十來歲,初戀都沒來得及開始,聽著聽著,胸腔中卻奇跡般充滿懵懂的英勇。而時隔多年,我再度想起這首歌,終於明白歌裏的含義——我愛身邊的這個人,所以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要帶我去任何地方,我都會什麼都不問,笑著跟他去。愛情不是盲目的信仰,我愛他才是。
“你在想什麼?”身邊的人慢條斯理問道。
“你。”我關掉頭頂的閱讀燈,閉上眼,鼓足勇氣,緩緩地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
我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但這一次,他沒有推開我。在這個密閉的、暫時脫離地球表麵的空間,過往的一切都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埃粒,沒有任何重量。我隻想好好握住他的手,像曾經他握住我那樣。
“為什麼不問去廈門幹什麼?”“如果你想告訴我,你會告訴我的。”“如果我不想呢?”“那也沒關係,反正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就在那一瞬,我能感覺自己的右手被緊緊反握住,那樣的力道,令我吃痛得幾乎驚呼出聲。
可我的唇邊卻隻有笑容。笑著笑著,眼角卻漸漸產生了鹹澀的感覺。大概是哭了吧,但沒關係,真的沒關係,離降落還有一小時四十分鍾,這意味著我們還可以這樣一直牽著手,直到回歸地球表麵。
出了機場,我立即感受到這座海濱城市與 C 市的溫差,我似乎是穿太多了。
剛脫下外套,就有人從一輛車上下來,替我們拿行李。晏亦非更是替我拉開後座的車門,示意我先上去,自己則坐上了副駕。
我奔波了一天,按理說已累得半死,可現在卻完全不困。車內很安靜,沒人說話,我隻好呆呆地望著窗外。
車開過跨海大橋時,晏亦非忽然開口:“餓嗎?”我下意識搖頭,他卻堅持讓司機在路邊的夜市停車。我有些為難,晏亦非已拉開車門,抓起我的手:“走吧。”他的手心那樣暖,一時間,我錯覺這是在牽手。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那樣的感覺,隻要被那個人握住,就像被施了最幸福的魔法,你巴不得和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萬物凋蔽,回歸天地荒蕪都沒關係。
然後這段路卻隻持續了短短的五分鍾。
晏亦非為我點了這裏最負盛名的沙茶麵與魚丸,東西送上來,我埋頭苦吃,他看著我,目光深邃如這座城市隨處可見的海。
就快演不下去了,很多時候,我都有這樣的直覺。周遭一切的熱鬧仿佛與我們都沒關係,我知道,有什麼正在我們心中瘋狂發酵,即將變質。
這麼久以來,我小心翼翼地裝傻,不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朱珠的墓地;不問他為何口口聲聲說討厭我,卻不會在最後關頭撇下我;不問他每次說著要折磨我,最後卻總是會心軟……明明這場戲早已錯漏百出,但我還是自私地希望它能延續長一點,再長一點,因為我怕最後的最後,我們還是會分離。
“吃好了嗎?吃好就走吧。”思緒間,晏亦非已然結好賬,獨自抱著手臂朝停車的方向走去。
最近他總是這樣忽冷忽熱,喜怒無常,我實在無法知道,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不知不覺間,又起風了,被拂亂的發絲遮住我的眼,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手裏甚至還來不及放下筷子。
那一刻,我承認,我心中隻有心酸的慶幸,因為還好,離別不在今天。
車最後停在一家遊艇俱樂部。晏亦非吩咐司機搬行李下車,我無事可做,隻好站在一旁漫無目的地張望。
從這裏遠眺,可以看見濃墨般的海,海上沒有燈塔,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仿佛可以將整個世界吞沒。我看了一陣,覺得陰冷又索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梁……樂薇?”是池莫。我一怔,回頭就看見他正從樓上下來,身旁還站著個陌生人。
我感到尷尬,他的表情卻比我更加不自然:“你怎麼……”話音未落,晏亦非剛好過來,對上了他探尋的目光。
池莫頓了頓,笑著瞥了我一眼:“看來是我多此一問。”本以為晏亦非起碼會佯裝客套,打聲招呼,但他竟然當做沒看見我們一般,昂頭徑自往樓上走去。
“房間是 302。”他頭也不回丟下這句,語氣中充滿怒意。
空氣裏驟然彌漫開一種微妙的氣氛,我更加窘迫,好在司機及時出現,為我打破這樣的局麵:“梁小姐,你們的房間是哪一間?晏先生剛才忘記告訴我。”我能感覺到池莫如炬的目光,情急之下,搶過司機手中的箱子:“我自己拿上去吧。”“這怎麼行……”他試圖搶回,我卻已先他一步拎起箱子往樓上跑去。可經過池莫身旁時,他那近乎諷刺的冰冷語氣卻令我雙手一滯,險些將箱子砸在腳上:“既然答案如此明顯,你那天為什麼不肯回答?”我咬唇,知道終究不可逃避,輕聲答道:“不論你聽上去是否覺得可笑,但我們曾經相愛過,非常相愛。”4腳邊是笨重的箱子,我拚命敲著 302 的房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知敲了多久,就連隔壁的房客都好奇地推門探出頭,晏亦非依然緊閉著大門,不為所動。
“需要幫忙聯係前台讓他們送備份鑰匙嗎?”見我一臉快哭的表情,那人好心問道。
我急忙搖頭,正想開口道謝,門吱一聲開了,一隻手準確無誤地抓住我的手腕,將我狠狠拽了進去。
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落地窗外隱隱透進一絲路燈的光線。未及看清他的表情,我整個人已被死死被抵在門板上。“砰”一聲悶響,我撞得幾乎眼冒金星。
“你發什麼神經!”我怒視著他,痛得不自覺流出眼淚。
然而他冰冷的眼神卻幾乎將我凍傷,在他的臉上,我找不到任何情緒,哪怕一丁點。
一時間我僵住了,原本還拽住他衣襟的手不自覺想要鬆開。忽然間,他低下頭,捧起仍然呆怔的我的臉,吻下去。
這個吻和溫柔沒有半分關係,在即將窒息的某一瞬,我甚至絕望地認為,他一定恨我恨到想要殺死我,才會如同噬咬仇人般地吻我。
這一刻,我忽然喪氣極了、疲憊極了,長久以來的堅持與有過的希望,頃刻間鬆散如沙。我怔怔地靠在門上,任憑他擺布,連掙紮的念頭都徹底放棄,但不知為何,他的動作卻漸漸停了下來。
良久,他將唇湊在我耳畔:“你的嘴唇流血了,痛嗎?”猶如大夢初醒,我這才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卻隻是囁嚅著,發不出聲音。他卻伸手,輕拭掉我唇上的血漬,將我擁在懷中:“我曾經比你痛千萬倍,現在也是。”無人回答,我隻能感受到陣陣暈眩。全身的力氣都在抽離,我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跌坐在地。
可晏亦非卻不容許我自暴自棄,在我這樣做之前,他已搶先一步將我抱起來,丟在柔軟的床上。
“睡吧。”他話鋒一轉,仿佛剛才的一切全沒發生過。我的臉上仍有淚痕,呆呆地抱住枕頭,固執地看他,好久,才訥訥開口:“那你呢?”“當然也睡覺。”他的語氣那樣理所當然。我徹底懵了,眼睜睜看著他換好衣服、洗漱完畢,拉過棉被躺下,這才緩慢而清晰地意識到——今晚,我們要睡在一張床上。
血液明明在身體中沸騰,卻悲哀得隻剩下手腳冰涼的觸感。因為我從沒有想過,重逢後我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同床共枕,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分睡在床的兩邊,中間空出的間隙,猶如萬丈深淵,就算想回頭看一眼,也都沒有勇氣,隻有滿心的畏懼。
沒多久,我的脊背便開始僵硬,兩條腿也因為太久不活動發麻。但我知道,身後的那個人此刻一定也有著相同的感受。因為從剛才起,我們就誰都沒有挪動過分毫。
“告訴我,來之前你說到時一定會很有趣,是因為你知道池主編會出現在這裏對吧?”黑暗淹沒彼此的呼吸,我抬起頭,隱約可以看見窗外昏黃的路燈,燈影慘淡地映照進來,影影綽綽,像極我此刻淒迷慘淡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