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r''''人生要做錯多少次,才能做一次對的決定?
1睜開眼,窗外是淡淡的藍,像年少時我無數次坐在教室裏眺望過的一樣。但那時我還年輕,不懂愛情,更不懂何謂傷心。
下意識偏頭,發現有人正坐在我旁邊。他有著輪廓分明的側臉,唇角微微抿著,正專注地看著手機屏幕。最經典的寶石遊戲,我愣了愣,從來不知道池莫還有這樣的愛好。我總以為他這樣的人,手機裏大約永遠不會下載遊戲 APP。
掩飾好情緒,我微笑咧嘴,向他打招呼:“嗨,池……”話音未落,卻猛烈地咳嗽起來,嗓子又幹又痛。池莫放下手機,伸手摸摸我的額頭,神情嚴肅,聲音裏卻平白多出幾分溫柔:“過度饑餓引起的貧血,加上急性扁桃體炎,少說話。”我隻好縮回被子,默默點頭。病房再度變得安靜,環視四周,我逐漸意識到這是個豪華病房,沙發冰箱微波爐一應俱全……好貴,這是沒出息的我的第一感覺,沒想到池莫一眼看穿我的想法:“醫療費已經預付過了,我看那錢足夠你在這裏住個十天半月……不過不是我給的。”我的頭重新低下去。良久,才有勇氣開口詢問,但顫抖的聲音卻把自己出賣:“他現在……人呢?”“回去了。”池莫沒有看我,重新拿起手機,卻遲遲沒有點繼續遊戲的按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此刻我思維一片混亂,腦海中不停反芻的,是昨晚發生過的畫麵。
真令人喪氣啊,那竟然不是一場夢,而最令我絕望的是,我甚至記得每一個細節。晏亦非,不,裴子煜的每個表情,如被一把刻刀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中,我每呼吸一次,就感覺眼淚隨時可能掉下來。
“我明天回去。”池莫毫無征兆地站起來,“醫生說你大概需要休息三天,這邊我有朋友,他替我安排了人,大概等會兒就過來了,這幾天會負責照顧你,休息好就回去吧。機票那個人也替你訂好了,定在十天後,你可以隨時改簽。”我沒想過池莫會突然說這些話,有些發怔,好久才記起問:“那你呢?”“下午的機票,”說話間,他已走到病房門口,揮揮手,“那我先走了。”“謝謝。”萬般情緒湧上心頭,最後嘴笨的我竟然隻擠出這幾個字。
他似乎是背對著我笑了笑,利落地推門走出去:“我以為你至少會遲疑一下,又或者拜托我留下來陪你的。”“我……”望著緊閉的大門,我決定將那句永遠不會說出口的對不起放在心底。
果然如池莫所言,中午便有人拎著兩個碩大的保溫桶來了。對方看上去四十來歲,麵相隨和又老實,跟我打過招呼,便開始熟練地替我擺碗筷。
除了燉粥與煲湯,還有十分精致的清淡小菜,一看就是精心準備的。她甚至周到地將筷子遞給我,微笑道:“趁熱吃。”我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多少有些不自在,訕訕地問她:“其實您可以不用過來照顧我的,你看我沒有傷到手腳,可以去醫院的食堂吃飯的……”她看著我,眼中稍有些驚訝,更多的則是為難:“梁小姐,你這樣我很難辦的,這幾天的費用我已經收過了,老板開的價格很好,我……”“我知道了,”我無奈道。“那這樣吧,至少你讓我自己洗碗,不然你這麼照顧我,我會感到不安的。”“可是……”“不要可是啦,”我笑著打斷她,“我保證這件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夜晚重新降臨時,護工終於離開了,房間又恢複到最初的安靜,那種可怕的、令人不知何時會崩潰的安靜。
白天醫生檢查後表示病情好轉得很快,最多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對於這樣的結果,護工看上去挺為我高興的,但我其實心急如焚,因為這意味著我還要在這裏耽誤兩天——我還必須再忍兩天,才能把身體養好,這樣才可以有足夠的精力去那個男人麵前,將這麼久以來最想要問的話問出口。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我終於不必擔心失去他,因為我已經失去他。
裴子煜一定不知道,當他說出“結束”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痛不欲生,但也是真的覺得,解脫了。就像是絕症的病人得到最終宣判的診斷書,努力過、掙紮過、自欺欺人過,在最後在徹骨的絕望中,卻得到了解脫。那些粉飾太平換取過的片刻溫柔,終究如海市蜃景般,在太陽升起後煙消雲散。
寂月皎皎,我獨自躺在病床上,聽著自己一下下用力的呼吸聲,那些原本快要滿溢的淚水,硬生生被我逼了回去。
2兩日後,回到 C 市的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編輯部,向池莫遞辭職信。
冥冥中,我似乎知道這天總會到來的。或許是從我拎著高跟鞋出現在池莫麵前開始,又或者是從我一無所知地走進裴子煜的辦公室開始,再或者是從我被裴子煜以起訴威脅答應他的無理協議開始……我明白池莫對我的一再包容,他明明可以把所有事情處理得更加冷酷利落,但他偏偏沒有,在他的原則範圍內,他對我所做的一切,可謂是極致。這大概也是我為什麼不能再繼續待在編輯部最重要的原因。
把辭職信放在池莫辦公桌上,我心跳如雷。
“這是什麼?”他挑眉,用一根手指輕輕撥了撥雪白的信封,明知故問。
“我的辭職信。”事到如今,我已經可以做到簡單直接。
“理由?”“我不適合這份工作。”“你也知道這個理由非常牽強吧?”我沉默。池莫也保持沉默,良久,他伸手將那封辭職信推至我的麵前:“不論你真正要辭職的理由是什麼,我都無法批準。”“為什麼?”我固執地看著他。
“不要誤會了,不是我不想批,而是我沒有這個資格。”池莫微微一笑,拉開抽屜,從其中抽出另一隻和我同樣的信封,“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今天我正式辭職了,所以你的辭職信,我無法受理。順便一說,其實我批給你的病假還有兩天才到期,你可以趁這兩天思考一下,是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還是意氣用事。我最後一次以上司的身份給你個建議,希望今後你在工作上遇事不要衝動,謹慎做決定。我這樣的答複,你是否還滿意?”我被他一連串流利的說法驚呆了,我從沒有想過,池莫可能會離開這個團隊,明明他才是《Glamorous》的靈魂。但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沒有資格過問他離開的理由的。所以我沉默了很久隻低聲答道:“我知道了,謝謝主編。”池莫仍然坐在那裏沒動,視線卻轉移到麵前的電腦屏幕:“知道了就先回去吧。”從編輯部出來,我接到樂迢迢的電話。
這幾天滯留廈門,她和阿阮唱雙簧似的電話是我唯一的慰藉與樂趣。常常是樂迢迢抱怨過阿阮,阿阮就來投訴樂迢迢。比如昨晚阿阮就頭疼地表示,樂迢迢最近在學做飯,說什麼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於是她一鼓作氣燒壞了兩口鍋。
“鍋子事小,”阿阮痛苦地表示,“但我好怕有天被她炸死在這個房間裏啊!”我能夠腦補出此刻阿阮絕望的表情,就好像我能想象出樂迢迢打了雞血的興奮模樣。但在異鄉的我,卻由衷地感謝這類似於鬧劇的溫情。我明白,人生中這樣能夠無拘無束彼此抱怨又彼此相依的好時光,總是過一天少一天。
“這個時間你不是該到了?怎麼還不滾回來啊!女王大人我做了好吃的糖醋排骨,正愁沒人來試菜呢!”樂迢迢在電話那頭咆哮。
我自然知道“好吃”兩個字是她意淫的,但為了維護她的尊嚴,我沒有拆穿她,隻是誠懇地向她道歉:“今天我先不回家了。”“啊,怎麼?”那頭的聲音忽然頓住了,良久,從不會安慰人的樂迢迢,以一種極為別扭又生硬的語氣對我說:“我知道你很愛他了,但是、但是你別想不開,真的,別想不開……”樂迢迢安慰人的水平還不如六年級的小學生,但我卻由衷地感動,因為知道她比誰都真心。
“我沒有想不開,我隻是想回家看看。”“看媽媽?”“嗯。”“好好好,你快去!”但其實我對樂迢迢撒了謊,當然也不算完全撒謊,我確實是要回家的,隻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想去一個地方。
說起來,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那個地方了,自從在 C 市重遇裴子煜後,我最常出現的地方,是他以晏亦非的名義購置的新家。我在那裏如同田螺姑娘般,默默地接受他三不五時的刁難,就因為貪戀他身邊那個位置。隻要我仍徘徊在他附近,便仿佛什麼樣的欺辱都沒有關係。
可那樣的日子,如今想起來,卻又似乎離得很遠很遠了。因為他以一種殘忍到決絕的方式,向我說了再見。
那天在廈門的醫院,盡管我沒有開口問池莫,但他手上不甚明顯的傷痕已經印證了我的猜測,我最後聽到的拳頭聲與呼叫聲,果然不是幻覺,隻可惜叫我的那個人不是裴子煜,而是池莫。
多麼令人沮喪的事實啊,而我隻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走到裴子煜家小區門口的門衛室,那個保安看見是我,露出一臉苦相:“我說小妹妹,你都多久沒來了,我以為你去談戀愛了,怎麼,又失戀了?”見我不說話,他又訕訕地幹笑了兩聲:“你是不是想進去?”我拚命地點頭。
“那……”他雖然按下按鈕,聲音卻猶豫,“還是老規矩啊,不準待久了。還有,你們小姑娘失戀了再談戀愛就好了,別總……”保安的諄諄教誨還沒講完,我已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幾乎站立不穩定。
“裴子煜!”撇下受驚的保安,我拚命朝他的背影衝過去,生怕晚一秒鍾,就會錯過。
好在他沒有加快腳步,也沒有閃躲,他甚至回過頭,居高臨下地睥睨我,臉上寫滿漠然,如那個綴滿煙花的冷夜。
終於打回原形的我,再也不用蹩腳地演戲,於是我嘲諷地笑了:“裴子煜,我有事問你。”他不語,似乎在等我說下去。
“那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死了……你說,你為什麼要裝死,還一裝兩年?你真的打算永遠裝下去嗎!”按捺已久的話說口,那一刻,我難過得不自覺落淚,卻恍惚聽見了一顆心落地的聲音。隻可惜那顆心很快便碎得四分五裂——因為我終於等來的答案,恰好是我最無法接受最不能麵對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