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啊,再也不想見到你了。”“但明明是你用那種不入流的手段把我留在身邊的!”我重重地喘著氣,死死盯著他,仍不死心。
“那是因為你當時的表情太精彩,我實在克製不住,想逗逗你而已。沒想到你太入戲,就隻能到此為止了。”“裴子煜,你王八蛋!”我已是顫音。
“嗯,我王八蛋,”裴子煜平靜地重複道,“所以以後你要學乖點,避開我這樣的王八蛋,安分做個陌生人。”說完這句,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這才發現全身早沒了力氣,隻能怔怔地蹲在原地,嚎啕大哭出來。
明明是求仁得仁,為什麼得到答案的我反而覺得更加窒息?
3臨近午夜,我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大街上遊蕩。
隆冬的街頭行人本就稀少,我四下張望,樹影蕭條,風呼呼一吹,心中的慘淡感覺更甚。
怎麼辦,現在回家嗎?我自嘲地搖頭,這副鬼樣子嚇壞我媽怎麼辦。那回 C 市?也不合適,更何況現在動車停了。
正糾結著,我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想起昨天醫生的叮囑,我決定不管今晚去哪裏,先吃點東西再說。
好不容易攔了輛出租車,跟司機說去最近的夜市。現在也隻有這樣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地方,才能讓我感受到一點點溫暖。
叫了一份小炒一碗麵,我找了張桌子開始等。
白熾燈的光線照在油膩膩的桌麵,我呆滯地抽出一張紙巾,開始用力擦。一次又一次,徒勞又反複地動作,心中的悲慟卻跟這陳年油汙一樣,怎麼都無法拭去分毫。
鼻子又酸了,我拿這樣的自己毫無辦法,自暴自棄地丟掉紙巾,便聽見鄰桌突然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打鬧聲。視線不由自主轉過去,是一群十來歲的男生女生,裝扮誇張,除了其中一個留著黑發,其餘的都染了誇張的顏色。不過這個時間還能出現在這裏的學生,本來也不會是品學兼優的那一類。
我無心關注他們,準備將臉轉過來,目光無意中掃過那個黑發女生的臉。隻一眼,我驚叫出聲:“朱珠!”也許是這樣的夜晚令人恍惚,也許是此刻的心情太過沉重,但在那一瞬間,我真的看見朝思暮想的朱珠。
一模一樣的眼睛,甚至笑起來嘴角的弧度,我花了好幾分鍾才冷靜下來,清清嗓子向對方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但她卻笑得更明媚:“梁姐姐,是我呀。”我一個激靈,更加不可置信:“你……是朱月?”“是呀,”她保持著剛才那種和朱珠一樣的笑容,卻順手拿過桌子上的劣質香煙,故作腔調地點了一支,再湊在旁邊一個染著黃發的男生臉上親了一口,“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真巧。”和朱月一同離開時,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因為震驚。但她看上去卻很放鬆,非但一蹦一跳地走在我前麵,還不時回頭衝我笑。她笑起來尤其像朱珠,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當初我隻不過覺得她們有幾分相似,現在想來,世界上最了解朱珠的仍是她的父母,最愛她亦然。但這份愛,卻未免太過沉重,甚至已成為枷鎖。
“朱月……”我叫住她。
“怎麼,梁姐姐?”“那些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更好,沒想到朱月卻很爽快:“是我朋友。”我忽然覺得頭疼。作為一個不擅長說教,也不喜歡充當人生導師的人,現在我卻必須扮演這樣的角色:“你是偷溜出來的吧?早點回家。還有,盡量結交些別的朋友,這些朋友……”我頓了頓,“最好不要交。”“梁姐姐,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很像爸爸?”她聽罷托腮,笑眯眯地說。
我點點頭:“我知道。”但我自私。因為自私,所以我不希望她有一絲可能,走到當初朱珠那樣的局麵。沒錯,我敬佩朱珠的勇氣,也永遠深愛她,但我卻也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這一生,她沒有遇見高寒,多麼好。就算她因此不會認識我,也沒有關係,因為我隻希望她長命百歲。
即便她會成為生活中最按部就班、最無趣的那種人,隻要她平安,統統沒有關係。
“梁姐姐,你在想什麼?還是你這樣說,是因為在我身上看到了朱珠姐姐的影子?所以你不希望我變成她那樣……”朱月輕輕開口,臉上是溫柔得近乎虛假的微笑,“放心吧,我不會變成她的……因為啊,我沒有她那麼笨。”回到 C 市好幾天,我仍無法忘記朱月當天晚上的話。隻要想到當時她的的表情,我便不由自主地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讓我害怕。這個隻有數麵之緣的小姑娘,有著不符合她外表與年紀的思維與情感,我無法看透。我隻能默默祈禱,她除了擁有和朱珠相似的外貌,還擁有和她一樣的善良。
周末,在樂迢迢的威逼利誘下,我和阿阮陪她去選新家需要的家具。這是池莫辭職後,我們三個人首次一起外出。猶記得池莫走的那天,編輯部的女同事哭倒一片,阿阮一邊抽紙巾,一邊數落我:“就你最沒良心,都不哭,明明池主編一直對你很好。”我尷尬地笑笑,抬頭正對上池莫的目光,他也笑了,背影瀟灑而利落。
望著那扇重新合上的玻璃門,我心中充滿感激,要不是他勸阻,或許我已經一意孤行地辭職了。他是對的,在工作上,我不該意氣用事。
“在想什麼?”樂迢迢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一臉壞笑。
“想晚上怎麼慶祝替你慶祝毀約,”我白她一眼,“可你是真的想好了,要為許之行那個撲克臉放棄現在的經紀公司?”“恒一是很好沒錯啦,Cindy 待我也不薄,不過我也二十四了,該談場戀愛啦!”“還好意思說自己二十四了,”阿阮慢悠悠地將注意力從其中一頂落地燈上轉移過來,“你現在的腦殘行為比小學生還不如呢。”“那有什麼辦法,”樂迢迢嘿嘿笑,“我就是喜歡他唄,天雷勾地火懂不懂?我一定要拿下他!
反正世界上的傳奇都屬於瘋子!”“你對自己的認知倒是出奇準確。”我無力,指了指旁邊一套紅色布藝沙發,“這個不錯,適合浮誇的你!”4定好家具從家俬廣場出來,恰好是飯點,阿阮因為是今天家庭日先走一步,樂迢迢吊著我的胳膊撒嬌:“我們吃完飯去喝酒好不好?”“好你個大頭鬼!”我恨不得揍她,“上次的事還沒長記性,又想喝?”“哎,你別罵我……”樂迢迢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我心情不好唄。”“我看你灑脫到連工作都不要了,不是挺鬥誌昂揚?”“其實我也怕啊。”她陡然抬起頭,這句話的末尾是哭音。
女明星的情緒真是跌宕起伏,一邊吃日料,我一邊在心中嘖嘖感歎。眼前這個正大快朵頤的女人真的是剛才那個淚眼朦朧的可憐蟲嗎?我越想越懷疑,一把奪下她手裏的梅子飯團:“老實說,剛才你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是為了騙我答應陪你喝酒吧。”“才沒有,”樂迢迢揚起下巴,又露出那種惹人愛憐的表情,“我是真的很怕許之行怎麼都不肯搭理我。”一聽她提到許之行的名字我就頭疼:“你這個追法,哪個男人敢搭理你啊?”“可我沒有談過戀愛啊……”樂迢迢嘟囔著嘴,似有萬分委屈,“我不知道怎麼追求別人,而且他一開始好像就很討厭我。我承認我那天表現得是挺惹人煩的,可是我會改呀,我真的會改。”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對樂迢迢說,不是你是否討人喜歡的問題,而是那個人心裏住了另一個人。這個世界上隻有他知道,他想不想放那個人走出去,想不想放自己走出去。
過去我總以為,他對斯彤最多的,不是深情,而是執念。
可現在的我終於明白,沒有人有資格去斷定別人的感情,深情或執念,隻要他萬死不辭,哪輪得到旁人置喙。
思及此,我有點心疼樂迢迢:“那你就堅持,等堅持到哪天覺得痛了,不想堅持了,就幹淨利落地放手。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畢竟你是樂迢迢呀。”“嗯,一定。”樂迢迢垂下眼,在一室柔和的燈光下,那樣的側影,溫柔得令人心碎。
我們最終還是去了 Dawn,但進去之前,我已和樂迢迢約法三章。第一,必須低調,不許惹事;第二,隻許點一杯酒;第三,喝酒之後不準給許之行打電話。
本來我們說得好好的,結果一推開酒吧大門,我和樂迢迢同時方寸大亂。
不遠處的卡座,裴子煜和許之行赫然其間,他們麵前的桌上是剛開瓶的紅酒,這夜晚,剛剛開始。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我們徹底撕破假麵後,第一次遇見。我幹幹地笑了兩聲,不知道如何自處。
他們自然也看見了我們,不過裴子煜不論是演技和心態都比我好太多,所以才可以做到視若無睹,淡然自若。倒是許之行的表情略顯生硬,也不知是因為我,還是樂迢迢。
“迢迢,我們走……”慌亂中,我想要抓住樂迢迢手。但沒想到這個女人,天生有一股狠勁,竟先一步打斷我:“我們過去!”怎麼可能?!我的眼前一黑。
就這樣,我和樂迢迢互不相讓,彼此僵持,直到許久不見的 Broccoli 發現了我們,朝這邊走過來。
“你想走?”她看看我。
“你想留?”她又看看樂迢迢。
我們同時點頭。Broccoli 被逗笑:“那你走她留不就好了?”多麼簡單的解決方案,但此刻魔怔的我與樂迢迢,卻都沒想到。茅塞頓開般,我鬆開了手。
“我走了,你……加油!”匆匆丟下這句,我推門快步而去,狼狽得連“謝謝”都不敢回頭向 Broccoli 說。因為裴子煜曾親口對我說,他不想見到我了。所以我一定要知情識趣,比如此刻,就算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也應該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以免他更加厭煩。
“姐姐你為什麼哭呀?”一個稚嫩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打斷,我這才回神,發現自己竟身在不知開往哪裏的公交車上。
我為什麼哭,我摸摸自己臉,低頭衝她微笑:“因為姐姐的心很痛呀。”“心很痛是什麼感覺?”偷瞥一眼身旁打盹的爸爸,小女孩頑皮地向我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