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正確的錯誤(3 / 3)

“就是明明很想念很想念一個人,卻不可以再見他的感覺。”5周一,Carol 把我叫去她的新辦公室分配工作。

池莫離開後,新主編的位置暫時由副主編頂上,Carol 也順勢坐上了代理副主編的位置。某種意義上的升職加薪,Carol 卻沒有表現得特別高興,因此辦公室的同事紛紛八卦,說 Carol暗戀池莫已久,這次池莫突然辭職,Carol 算是正式失戀了。

“這個采訪由你去做,”Carol 翻著新一期的選題報告,“一直以來池主編都把重要的采訪交給你做,希望他走了,你依然能勝任。”“好,我知道了。”從 Carol 的辦公室出來,阿阮第一時間把我拉到旁邊:“鐵娘子今天有沒有為難你?”我忙著翻看受訪對象的資料,有點迷茫:“沒有,怎麼了?”“從早上開始,已經有三個同事被叫去她辦公室臭罵啦,說池主編走了大家也不能鬆散,要把《Glamorous》發揚光大!”“她還真是幹勁十足。”我吐舌頭。

“什麼呀,”阿阮壞笑,“她這是移情,池主編走了,她就隻能將《Glamorous》當成代替品投入感情了。”我對 Carol 的感情世界沒多大興趣,收拾好采訪需要用的東西,跟阿阮道別,便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這次要采訪是今年剛拿過魯班獎的新銳建築師,之所以會成為《Glamorous》的目標,是因為他在歐洲留學時期,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平麵模特。建築與時尚,這樣聽上去完全無關的詞放在一起,反倒充滿了費洛蒙的誘惑。

約定采訪的地點是市區內一家鬧中取靜的私人會所,據說有建築師本人的股份,所以室內設計也由他親自操刀。後現代的設計風格我看不明白,倒是侍者送上來的紅莓軟飲酸酸甜甜的味道極佳。對方性格又遠比我想象中隨和,幾乎有問必答,采訪任務很容易便完成,最後照例八卦地問及是否會重回時尚界,他笑笑,賣關子道:“最近才接下愷川的設計工作,大概沒有時間,當然如果有生之年能拿下金塊獎,就算是拍大尺度照片慶祝也沒關係。”本是一句玩笑,我的筆尖卻重重劃破了記事本的紙頁:“……愷川?”“是的,他們老板剛好是這裏的熟客,偶爾會過來談生意,一來二去我也就接下了他的邀約為他們做設計。喏,說來也巧,今天正好他在,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雜誌這個欄目的第一期,采訪的就是晏先生吧?”這個世界時常就是這樣諷刺,曾經心心念念滿世界遍尋不到的,如今小心翼翼地想要避開,卻偏偏躲不掉。

不等我開口,熱情的建築師已走過去向裴子煜打招呼:“晏總。”裴子煜一愣,很快朝他禮貌地微笑回禮,他們交談了幾句後,果不其然,裴子煜的目光向我這邊投過來。我慌忙低頭,裝模作樣地寫寫畫畫,等回過神,半張紙上都是莫名其妙的塗鴉。

走吧走吧。我沮喪地開始收記事本,順便叫來侍應生,想讓他幫我向建築師道歉,說編輯部有急事先走一步。可沒想到我慌慌忙忙逃至電梯口,電梯門剛開,我便與準備出來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我滿心歉意,連聲道。

沒想到那人卻笑了:“哎喲,這不是晏總的生活秘書嘛?”一句話令我如遭雷劈,我震驚地抬起頭,就看見許久不見的啤酒肚正一臉猥瑣地上下打量我:“聽說上次你還陪他去廈門了,嘖嘖,就算他極力遮掩,船上發生的事我也早有耳聞……怎麼,你現在是被甩了,所以玩跟蹤?”“我沒有!我是來這裏采訪的!”“是麼?”他聳肩,陰陽怪氣地笑道,“采訪誰?說來聽聽。我怎麼不知道今天這裏還有采訪呢。”簡直無賴!但我無心跟他糾纏,側身想要繞過他進電梯,卻不想他不依不饒,甚至大膽拽住我的手:“等等嘛,晏總不要你了,我不介意……”話未說完,一股熟悉的力量已將他的手打開。

“我們的事改天再聊,既然她都跟蹤到這來了,我也該給她個說法,你說是不?”裴子煜一邊衝啤酒肚微笑,一邊不由分說地將我推進電梯。

死寂般的沉默,隻有他的捷豹正以超過 120 公裏的時速在街上疾馳。我緊緊攥住自己汗濕的手心:“我真的不是跟蹤你來的。”“我知道。”說罷,裴子煜一個急刹,車猛地停了下來。

慣性令我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往前衝,我被顛簸得頭昏眼花,急得尖叫:“你瘋……”接下來的話卻被他的吻死死堵住。

一吻結束,他推開我,重新在駕駛座上坐好。車內又恢複到起初的死寂,仿佛我們之間除了沉默,再無其他事可做。

良久,他伸手替我解開安全帶,冷冷地吩咐我:“下車!”我仍然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中,半天沒有反應,最後是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將我拉回現實。我以為是編輯部打來叫我回去,但急急忙忙翻出手機,發現是池莫。

“下車!”這一次,裴子煜幾乎是厲聲在命令。

我愣了一下,覺得可笑至極。上一分鍾明明還在吻我,下一分鍾便趕我走,翻臉也不帶這樣的。終於,裴子煜的脾氣上來了,他打開車門下車,將我拎小雞似的拎到了街邊。

我固執地望著他,等待他刻薄的言語,但這次他卻一個字都吝嗇,直接回到駕駛座,一踩油門,絕塵而去。等我意識到,我才發現自己手裏除了手機,別的東西都落在了他的車上。

池莫來的時候,我正坐在路邊的花壇上發呆。見到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麻煩你了。”“沒關係,本來今天我就找你有事。”“什麼事?”我茫茫然。

“賄賂你啊,”池莫笑得挺燦爛,“下個月你采訪我,還要麻煩你把我寫得帥一點了。”接到許之行電話時,我正在廚房煲湯。他言簡意賅,很快就掛斷電話,而我原本還拿著的撈浮沫的湯匙,則直接掉在了地上。

阿阮聽見響聲,過來看我,我慌慌張張地蹲下身去撿湯匙,卻好幾次都沒抓起來。

“你到底怎麼了?”阿阮被我的樣子嚇壞了,聲音有些發抖。

“沒什麼,”我終於摸到了湯匙,將它放在料理台,抹了把臉上蔓延的眼淚,“阿阮,能把你的車借我用一下嗎?我有急事。”我討厭醫院。

從朱珠去世開始,到裴子煜出事後,這大概是我最厭惡的地方。我尤其厭惡醫院的安靜,因為那是和死亡最接近的聲音。

匆匆把車停好,我跌跌撞撞地往住院部走,還沒走到門口,許之行已經一把拽住我:“不是告訴你不準來了麼?”“你覺得你這麼說我就會聽嗎?!”大概是急紅了眼,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許之行說話。

短暫的沉默後,許之行始終沒有鬆開手:“聽我的,別上去。”“為什麼!”我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你騙我一次他死了還不夠,還想要騙我第二次?”“他沒事,隻是新傷牽動舊傷口,醫生說需要靜養,你就不要去打擾他了。”“好,既然你不想我來,為什麼要告訴我?”我氣得渾身發抖。

“因為他這次出事也是因為你!要不是趕著回去給你送東西,看見你上了別的男人的車,他也不會因此晃神,把油門踩成了刹車。我拜托你們都聽聽我的勸,好好過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非要反反複複地去招惹對方,是要把彼此逼到絕境才願意罷手?既然如此,有些話我原本不想說的,他也逼我發誓不說,但現在看他變成這個鬼樣子,你就別怪我自私了。你一天不知道真相,你就會一天舍不得放手,也永遠會埋怨現在這個反複無常的他。所以我會告訴你,出事那天之後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他又是如何費盡心機保護你的。如果聽完後,你還是固執地要繼續和他糾纏,沒問題,我再也不會插手你們的事情,你看怎樣?”“好。”我用力擦掉了眼淚,抬起頭對許之行說,“一言為定。”推開裴子煜病房,一陣花香撲麵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裴子煜被我發出的聲音驚動,慢慢轉過了頭。發現是我,他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恢複了平靜:“你來了。”“嗯,我來啦。”慢慢靠過去,替他將靠著的枕頭調了調位置,我厚著臉皮握住他的手:“我發現,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好像總在受傷唉。”說罷,趁他沒有反抗,又趕緊摸了摸他因為受傷變得清瘦的臉。

如此光明正大地吃他豆腐,看準的就是他正在打點滴,可沒想到這個人,就算打點滴都不安分,即便是用左手,也要不甘示弱地還擊,狠狠地捏了我的臉一下,瞪了我一眼。

我忍不住笑了:“你知不知道,後來我又去了那家療養院,那些護工姐姐呀,患者呀,都夠八卦的,每個人都在跟我說你的事,說得繪聲繪色,聽得我又吃醋又擔心,怎麼男的女的都喜歡你啊。情敵這麼多,日子還怎麼過呀。不過呢,現在我不擔心,因為我決定放棄你了。

我決定放棄你了,不論你是裴子煜,還是晏亦非。”我輕輕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是陌生人了。你要好好養傷,長命百歲,多多賺錢,做個厲害的商人。這樣我吹噓起我的前男友,也比較有麵子,你說是不是?”說罷這句,我終於忍不住眼底泛濫的淚意,將臉別開去,起身道:“好了,我要走了。”可那隻左手,卻極盡頑固地抓住我的手,不肯放。

“你放開。”我感覺自己哭出來了。

“不。”他執拗得像隻小獅子。

我深吸一口氣,埋下頭,對準他的手背,狠狠一口,他果然吃痛地哼了一聲,下意識鬆開了手。我趁他不備,拚命跑出了病房,用許之行給的鑰匙將門反鎖了起來。

人生要做錯多少次,才能做一次對的決定?

抽噎著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這一次即使再痛,我也為我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可我不知道的是,我這個自以為正確的選擇,會害他再次陷入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