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死於心碎,所以有生之年,我們依然早睡早起,用心生活,用力工作,好好地活下去。
盡管那顆碎裂的心也許再無法愈合。
1從醫院離開,我開著阿阮借我的車回家。
裴子煜一定沒有留意到,今天我特意穿了他曾經送我的那雙小紅鞋。我曾經滿心天真地以為,它一定會帶我走向幸福,但最終等待我的,卻是訣別。
深夜道路暢通,但這條看似好走的路,我卻足足開了一個小時。不是我的錯,隻是眼中的雨下得太大,而車子的雨刷無法將它們擦幹罷了。
中途經過麵試那天追過裴子煜車的公交站,我再也抑製不住情緒,一個刹車,將車子靠邊停了下來。
許之行說過的話反複在我耳邊回蕩:“你知道那時他的情況有多危險嗎?醫院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我就算想要瞞住他的父母,也不可能瞞得住。所以我沒有騙你,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死了又從鬼門關爬出來,撿回一條命。”“平心而論,我很喜歡你,樂薇,既然我肯讓你叫我一聲大哥,就代表我真心當你是妹妹。
但人都有私心,我的私心便是即使我喜歡你,子煜也喜歡你,但經曆過這樣的事,我打從心裏不願你們再走到一起。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就算是我,也會後怕,怕他因為你再遇見什麼意外,這一次還會不會那麼幸運?我們誰也料不到。”“你想,連我都動過這樣的心思,難道他父母沒有?在你麵前,他雖然向來自尊自大,脾氣也挺壞,但該保護你的地方,他一直保護得很好。你從來沒有感受過來自於彼此差距的壓力吧?明明按理說,你們之間的差距不少,但從沒有因此感到不快。你知道麼,兩個人的關係,總得有一方在努力經營,既然你沒有,那這件事就是他在做。在你們分手之前,他已經考慮好了在什麼時候帶你去見父母比較合適……但意外一出,他的周全計劃都成了泡影。”“晏是他媽媽的姓氏,你大概不知道,在裴家子煜女士最大,這不僅基於夫妻間的感情,更基於晏家更強大殷實的背景。當時要不是我攔住,說一切等子煜醒過來再說,怕是你連順利畢業都不可能。”“自然,子煜醒來後與她媽媽有過一次長談,具體內容我確實不知道,但交換條件我最清楚不過,那就是沒有人會去驚動你,因為這件事向你興師問罪,而他也絕不會再見你。至於改名換姓,這是他的主意,要的是你徹底死心,正好裴家有意在 C 市拓展版圖,他也就過來了。
當時我們都以為你會好好讀書直至畢業,他甚至準備在你確定工作後,為你製造出國深造的機會,但你就這樣突然告訴我要來 C 市……”“有些東西大概真的是命運,我也質問過他,為什麼還要與你糾纏不休,他告訴我因為舍不得。舍不得,又必須舍得,可每一次又狠心得不夠徹底。明知道如果再在一起,等著的不是逆境,而是絕境,但依然懷抱著最後的幻想。所以我覺得這次他出意外或許是好事,至少再次驚動了他的家人,如果你還不肯放棄,等他們發現一切又是因為你,而子煜也打破約定,重新回到了你身邊的話……一切大概會比當初還要糟糕。”“我言盡於此,如果你還覺得不甘心,那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大學畢業那天,他其實去觀禮了,偷拍你的畢業照現在還放在他的錢夾裏。”“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你們平安幸福,但我由衷地不希望你們繼續在一起。對不起,樂薇,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我被吵醒時,有人正拚命敲著車窗,我一個激靈,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居然哭到筋疲力竭,迷迷糊糊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手機裏是阿阮與迢迢的幾十通未接電話,進醫院時,我把手機調成靜音,忘記調回來。
我嚇得趕緊打開車門,就看見穿著家居服的阿阮與迢迢。我們幾乎同時奔向對方,緊緊抱作一團,彼此都是哭腔:“你嚇死我們了!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我隻是沒有力氣開回家,就想在路邊休息一下,沒想到累得睡著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阿阮迅速調整好表情,重新露出笑容。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知道就好!”樂迢迢一拳揍在我胳膊上,痛得我齜牙咧嘴。
晚些我才知道,原來聯係不上我的她們心急如焚,報了警,但因為失蹤時間未滿 48 小時,不能立案。阿阮沒辦法,隻好叫了家裏的保安幫忙,最後是在公司附近的公交站找到了阿阮的車。
她們原本以為我在車裏做了什麼傻事,怕得誰都不敢上來確認,這才有了保安拚命敲車窗的一幕。
我聽完感動得要死,阿阮卻白我一眼:“感動什麼呀,我要是能征用全城警車,跟男主角似的閃亮登場,才值得你感動呢!”“可那是違法的!”“但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才讓日子有奔頭啊,”阿阮無奈地笑笑,攤手,“我可不想跟迢迢一樣沒出息,吊死在一座冰山上。”我這才反應過來,阿阮說的是許之行。
但樂迢迢這次的反應卻很奇怪,非但沒有跳出來為許之行辯解,反倒更加沉默而專注地啃起了鴨脖,甚至塞了一塊到阿阮嘴裏:“吃吃吃。”忘記說,就在剛才,我們三個女人臨時起意,買了啤酒與鴨脖,決定一起到山頂看日出。
“這是我第一次在 C 市看日出……”我環抱住自己的膝蓋,專注地望著天邊的那抹淡金色的光暈,“真神奇,好像不管遇到什麼天大的事,隻要想到太陽依然會升起,就沒有那麼絕望了。”“你和超級大變態……”“嗯,結束了。”“據說人類有一種很奇怪的心理,當你覺得難過的時候,聽見別人的傷心事,就會好受些,所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阿阮頓了頓,聲音忽然變得飄渺,“這其實是我第二次來這裏看日出,上次來這裏,還是兩年前。這個地方也是那個人告訴我的,嗯……我們也結束了,因為他去世了。”2和裴子煜正式告別後,我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
這就是成長的代價,恣意流淚的時間再也不是無限的,就算你哭泣到天亮,擦幹眼淚還是要勇敢地推開門,上班去。
我記得我曾看過一本書,書裏提到一款項鏈,一顆陶瓷心與一把銀色錘子的組合。那是一顆隨時會碎掉的心,但即便它真的碎了,這世上也沒有人死於心碎,所以有生之年,我們依然早睡早起,用心生活,用力工作,好好地活下去。盡管那顆碎裂的心再無法愈合。
最近幾天編輯部異常忙碌,代理主編受邀參加活動外出,Carol 暫時全權負責整個團隊。和池莫不一樣,這位新領導特別熱愛加班事業,一連好幾天,不到晚上八點,沒人能夠走出編輯部的大門。
接到 Broccoli 的電話時我正在改稿,筆杆都要咬碎,被電話鈴聲弄得條件反射,直接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望著陌生號碼,我不確定地問:“你好,請問你是?”“Broccoli。”我恍然,卻還是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那天你們醉得一塌糊塗,安全起見,我記下了你的手機號碼和出租車車牌。”想起那天的事,我連連道謝,Broccoli 也不故作客套,大方應承下來,並表示要請我吃飯:“我有事想請你幫忙。”她頓了頓,“我知道這很唐突,但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希望你能抽空見我一麵。”她的語氣十分焦急,我考慮片刻,答應了她的邀約。我們定好八點半在郊區一家花園餐廳吃飯。那是我第一次去那家餐廳,非常偏遠,卻像獨辟出的世外桃源,環境怡人,最難能可貴的是,菜的味道也非常好。
“這家店是我朋友開的,所有蔬菜都是有機的,你試試看。”Broccoli 一邊為我布菜,一邊介紹。
“你太客氣了……”我遲疑著不知該怎麼稱呼她合適,畢竟她上去比我成熟許多。沒想到Broccoli 笑笑,仿佛一眼看穿我:“Broccoli。”“Broccoli,”我頓了頓,“你在電話裏說到的是什麼事?”“吃完再聊。”她拿起筷子,施施然笑道。
就這樣,抱著濃濃的好奇心,我總算吃完這頓飯。
侍應生為我們上餐後點心時,Broccoli 輕輕撚起一塊,細嚼慢咽,這才開口:“那天我從你們的對話裏大概聽出你是從事媒體行業的,是這樣的,我想請你幫忙找一個人……”從花園餐廳出來時,我捂著自己被寒風吹得僵硬的臉,有些哭笑不得。好像最近我認識的女人們都不太明白我的職業,樂迢迢把我當娛記支使也就罷了,她本來就又笨又不可一世,但Broccoli 按理說應該很有常識啊,居然也當我社會版……我無語淚先流,默默上了預約的出租車。
其實 Broccoli 有提出送我,但我婉拒了,既然這次應承下她的請求是打定主意償情,也就不好意思再麻煩她。報上許之行 C 市公寓的地址,我短暫地閉上眼,決定眯一會兒。
許之行下樓時我正蹲在路邊捧著剛買的烤紅薯啃得專注,這是我最近的心頭好。
“沒吃晚飯?”我訕訕地搖頭:“又有點餓了。”“看你胃口不錯,我也就放心了。”“有什麼不放心的,再難過也不會死掉的。”我自嘲地笑笑,拍幹淨手,站起來,“今天我來找你,是有事請你幫忙。”聽完我的簡單敘述,許之行看上去啼笑皆非:“嘿,我說你真行啊,剛來這邊沒多久,工資沒見漲,破事倒攬下不少。”他這麼一說,我更不好意思了:“那要不我拒掉?因為上次她替我們解過圍,我就想著試試問問你,你也知道,我不是新聞媒體記者,也沒有別的資源可以幫到她……”“我們?”“嗯,就是上次迢迢喝醉鬧出新聞那次……”許之行怔然,靜默片刻說:“我知道了。”許之行略顯反常的反應,令我忽然想起那天在 Dawn,我離開後,樂迢迢非要留下的事。也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那之後樂迢迢從沒有提起過,我也就不曾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