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編輯部一趟,有緊急工作安排給你。”是 Carol。
匆匆走到門口,刊有池莫專訪的那期《Glamorous》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有女生邊翻邊感歎,原來前主編這麼帥,不繼續做主編真可惜。
大概從前的我也會和她一樣抱著這樣的想法吧,但現在我知道,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獨一無二的秤,來衡量一生的選擇。隻要是自己心之所向,就不會可惜。
我笑笑,快步跑出便利店。
這個時間的編輯部隻有 Carol 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我敲過門,她示意我進去,開門見山地問:“你和樂迢迢住在一起?”“啊?是……”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我一頭霧水的同時,也有些心虛,難道公司規定不能和明星同住?
“你不要誤會,隻要不影響工作,我們都不會幹涉員工的私生活。事情是這樣的,本來雜誌和旅行公司想合作一期明星旅行企劃,但內容全部敲定後,樂迢迢卻指定你跟全程,我這才知道原來你們住在一起。她說你在的話彼此溝通更容易,拍攝起來也放得開,我考慮了一下,覺得有一定的道理。但原則上你的資曆絕不可能負責這麼大的企劃,所以我找你來,是想跟你強調這個企劃的重要性,希望你多多用心,做好它。”樂迢迢一任性,我就稀裏糊塗地被安排上這種重任……走出 Carol 辦公室,我有些哭笑不得。
要是換在幾天前,我一定會歡天喜地吧,因為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地去盯梢樂迢迢和許之行。
但一想到裴子煜此刻也身在日本,我便隻剩下滿心的哀愁與畏懼。
如果真的遇見他怎麼辦?要是這一次,他身邊又換了別的人……我實在難保自己不會衝上去,咬他一口。誰讓他是個花心大蘿卜!
隻是想象這個畫麵,我便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可笑著笑著,眼角卻有一滴淚滑落。
這樣的天氣真冷啊,我不停地朝手心嗬氣,卻怎麼也捂不熱一顆漸漸凍僵的心。
去日本之前,我特意請了一天假,回家看媽媽。
最近忙得昏天暗地,我回家的頻率越發少,杜月茹女士對此意見很大,下了最後通牒,本周就算是忙得趴在地上了,也必須爬回來,陪她吃頓飯。
父母在不遠遊,多少年前的古訓,我從前聽見,隻會嗤之以鼻,覺得老古董。但隨著父母年歲漸長,我心中也越發柔軟,原來古人的話,也有一定道理。
一整晚,我媽都熱衷於給我夾菜,碗根本沒機會空,我撐得不行,不得不求饒,她卻因此惱羞成怒,罵我不識好歹。這是杜月茹女士的一貫作風,如今我已經學會順著她:“好好好,我不識好歹。”話一出口,她眼圈莫名紅了:“我怕你在外麵吃不好。”“怎麼會吃不好,”我笑嘻嘻地捏著自己臉上的肉安慰她,“你看都吃胖了。”陪她看了會兒電視,把她哄去睡覺,我這才有機會回房間,給朱月打電話。
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裏,隻可惜現在才有時間聯係她。
“梁姐姐,”電話裏的朱月笑得很甜,“你找我有事?”“也不算有事吧,剛好有空回家,不知道你有時間見我一麵嗎?”夜晚十點的肯德基依然人來人往,我一杯雪頂咖啡見底,終於看見她推開玻璃門,朝我頷首。
不知為何,經過那個夜晚後,我似乎再也不會從她身上看見朱珠的影子了。
她不是朱珠,不是那個嬉笑怒罵,人人懷緬的女孩子。如果非要說她像什麼,大概是深夜的朧月,我永遠無法了解她真正的模樣。
“最近好嗎?”我的開場白乏善可陳,好在她不介意:“挺好的。”“叔叔阿姨……”第一次這樣稱呼朱珠的父母,我有些猶豫,“應該也對你很好吧?”“當然。”朱月眨著眼,打量我臉上的表情,似乎想捕捉些什麼。
我告訴自己要沉住氣:“既然叔叔阿姨很好……你應該不會想起從前的父母了吧。”“你們成年人都喜歡為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自私地問人家這麼殘忍的問題嗎?”她忽然笑了。
我徹底愣住了,設想過她千萬種反應,唯獨沒想到這種。
“對不起。”我誠懇地道歉。
她擺擺手:“沒關係,我很樂意滿足你的好奇心,就當對你對上次遇見我和那群人玩,卻沒有告訴我父母的感謝吧……我恨他們啊,梁姐姐,如果沒有能力養育我長大,就不該放任我出生,你說是不是?”是或不是,我不知如何作答,但她的這句話,卻堅定了我對 Broccoli 保密的決心。
如許之行所說,每個人都隻能做自己覺得對的選擇,而我覺得對的選擇,就是如此。
臨走時,朱月走到中途,卻突然折回到我麵前,看著我的眼睛,以一種近乎執拗的語氣問我:“世界上,你們永遠都最喜歡朱珠對不對?”我不知道她口中的“你們”是指誰,但我還是下意識地點頭。
她又笑了,如我上次見到她那般溫柔,卻隱約令我覺得寒冷:“可我呀,還是覺得她是個笨蛋。”在飛往劄幌的航班上,我依然無法忘懷朱月最後對我說的那句話。
我隱約覺得,她那時微笑的表情很像哭泣,但我不知她為何想要哭泣。正困惑著,樂迢迢忽然過來拉我的手:“樂薇,你緊張嗎?”“緊張什麼?”我有些莫名。
她看上去比我還驚訝:“難道你不知道?”我瞪大眼睛望著她,心中的預感呼之欲出。
“超級大變態會親自來機場接我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他故意安排的。”樂迢迢指了指一旁閉目養神的許之行。
這算是報複我找他興師問罪嗎?我怒氣衝衝地看向許之行,便聽見他十分淡然的聲音:“總有一天你會習慣的,因為彼此重疊的交際圈生活圈,你會不時地與這個人碰麵,我隻是幫你提前習慣罷了。”“你真殘忍。”我氣得哽咽。
“這樣你才能盡快痊愈。”“……許大哥,你不要逼我。”“就當是我逼你吧,我希望你快點走出這段回憶。因為你總是對自己太溫柔了,從來不舍得逼迫自己走出去。我本來也想要縱容你,但既然今天你來這裏是為了工作,那就不如當斷則斷,加快速度。”身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我忽然產生了一種想要跳下去的荒謬衝動。
4走出機場時,為了遮掩可能的情緒,我十分滑稽地戴上了樂迢迢隨時用來凹造型的墨鏡。
裴子煜和他準備的兩輛車早早便等在那裏。那個畫麵,令我想到兩年前,我離開朱珠的墓地時,看到的那個幻影。恍惚中,他站在山腳處等我。是略帶戲謔的笑臉,頎長的身軀,如同一副靜止的畫麵,美好到近乎失真。
那時的我雖然悲慟,卻也知道,一切不過是幻覺。
隻是為什麼到了今天,一切終於不再是幻覺,我卻覺得,真實的他比幻覺還要遙遠?
“各位好。”裴子煜笑著向在場所有人打招呼。
“你好,晏先生。”我也跟大家一起回應他,而後迅速走向後一輛車。
“你不陪樂迢迢和她朋友坐前麵?”造型師 Rita 跟在我身後,表情驚訝。
我搖頭:“正好路上可以跟大家討論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這個理由聽上去十分正當,Rita 果然讚許地點頭:“你真敬業。”剛到酒店,裴子煜便被一通電話叫走了。我總算鬆了口氣,將墨鏡摘下,一行人一起去辦理入住手續。除了樂迢迢住套房,所有工作人員都安排在標準間。許之行更直接,說不習慣和太多陌生人一起行動,所以定了別的酒店。
望著他灑脫離去的背影,我終於忍不住問樂迢迢:“你確定你們是一起來旅行的?”樂迢迢倒想得很開:“他又還不是我男朋友,想住哪裏是他的自由。”當事人如此,我自然更無權過問。和其他工作人員匆匆去餐廳解決了午餐,工作正式開始前最後一個空閑的下午便開始了。
剛洗過澡,樂迢迢就屁顛屁顛地敲開了我和 Rita 的房門。本以為她是要約我一起去逛街,沒想到這個女人一股腦丟了好幾套衣服到我床上。
“快快快,幫我選衣服,剛才許之行給我打電話了,說下午願意陪我出去逛逛,我終於等到這天啦!”我被樂迢迢嚷得頭疼,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找你約會?”樂迢迢喜滋滋地把頭點得雞啄米似的:“對啊對啊,所以快幫我選衣服啦!”她興奮的表情讓我想起那天與許之行的對話,但願許之行是真的如他所說,對樂迢迢有一絲心動。
好不容易幫樂迢迢選好衣服,送走這尊大佛,我累得癱在床上,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接下來的時間。
“一起去逛街嗎?”Rita 邀請我。
我搖搖頭,表示興趣不大。
“我答應給朋友買禮物,按照拍攝行程表來看,今天不去把東西買好,到旅程結束都沒有時間了。”說話間,Rita 已經披上了外套,“那我先出去了,有事的話,記得打我電話。”“好的。”送走 Rita,我繼續躺在床上發呆。窗外不知何時飄起雪,我漸漸記起,就在數天前,我似乎也曾滿心期待,C 市能下一場雪。
南方長大的我對雪似乎抱有一種莫名的情懷,仿佛任何與雪有關的歌曲、電影,都更能博得我的青睞。比如很多年前,岩井俊二那部著名的《情書》,相信許多人都在那一聲聲的“你好嗎”“我很好”中數度落淚吧。
那是我青春中看過的關於雪最浪漫的故事,即便時隔多年,回想起來,也仍然心動得不像話。
就在這時,我忽然記起那部電影的拍攝地小樽好像就在劄幌附近,拿出手機簡單地查了一下路線圖,我臨時起意一個人去小樽看看。
從劄幌出發乘 JR 線,隻要四十分鍾左右,就可以抵達這座從明治時代起便是港都的古老城市。
在這樣寒冷的季節,舉目四望,四處都是皚皚的積雪。從小樽站出來,沒走幾步,我身上便落滿了紛紛揚揚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