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發什麼瘋!這根本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就算是,你告訴你的父母了嗎?他們同意嗎?”我激動得牙齒都開始打顫。
樂迢迢這才緩緩伸手去撿那張 B 超照片:“他們還不知道,但你放心,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的。我都想好了,等多多大一點了,他們不能對他怎麼樣的時候,我再告訴他們,現在還不是時候。”“樂迢迢,我再說一遍,你在發什麼瘋?!”“我沒有發瘋啊,”樂迢迢輕輕摩挲著那張 B 超圖,語調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我考慮了一周,才做出這個決定。樂薇,你不知道,我出道得很早,所以當別人還纏著父母撒嬌的時候,我已經一個人搬進了公司的單身公寓,我不會做飯,就連最簡單的泡麵也會把鍋燒幹,聽上去很誇張吧,但真就是這麼回事。除了工作時派給我的助理,我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逛街……我沒有什麼朋友,你和阿阮大概是我第一次交到的朋友,知道我為什麼毅然決然地毀約嗎?許之行隻是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因為,我舍不得這裏的你和阿阮,盡管那時你或許還沒把我當成朋友。但我真的很怕回去,那個城市很大,但也很空曠,我對著牆壁說話,都不會有一丁點回聲。可能是我一直太寂寞了吧,所以當我喜歡上許之行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能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但他不愛我啊,所以當那種幸福感漸漸消退後,我又開始感到孤獨,我賴在你們身邊不走,但我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所以當樂多多作為意外降臨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幸福感竟然多於恐懼,因為這一次,我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那天晚上,我在裴子煜家樓下的長椅靜坐了很久,才上樓。
我必須承認,樂迢迢的選擇之所以震撼到了我,不僅是因為映照出我內心深處對孤獨的恐懼,它更牽動了我更深層的憂慮。那一天或許還很遙遠,但我卻無法說服自己,對這種可能性視而不見。
是啊,我和裴子煜也許是無法結婚的,那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也可能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
這是我期待過的未來嗎?當然不。
從小幾乎沒有父愛的我,最大的期望,莫過於給我的孩子,一個快樂的、健全的家庭。
這是我從沒有向裴子煜訴說過的願望,因為我害怕一旦我將這真實的訴求說出口,我們便真的走到盡頭。
或許林蓼藍是對的,這並不是我們的 happy ending,意識到這點,我忽然有些絕望。
明明還沒有走到絕境,但即便睜著眼,我卻已然看不清前路。
3回到家,裴子煜竟然歪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沒有開,他手邊,是看到一半的文件。
我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的浴室洗漱,就發現牆上掛著兩條暫新的花色毛巾,是他下午特別嫌棄,說太娘娘腔,堅決不準我買的那款。
不光如此,洗手台上的杯子、牙刷都是成雙成對的。還有梳子、唇膏,以及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這一霎,我才驚覺,原來我已入侵他的生活這樣多。
走出浴室,環視整個房間,從床單被套到抱枕,還有梳妝台,甚至地板上掉落的頭發,每一個角落,都充滿我們共同生活的痕跡。
然而此情此景越是甜蜜溫馨,才越是令人覺得殘忍。良久,我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低聲嗚咽起來。
裴子煜醒來走進房間時,我正蹲在哭得賣力。他困惑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無奈:“發生什麼了,你最近怎麼總愛哭啊……”我吸吸鼻子,拚命搖頭:“沒什麼,我就是覺得高興唄,看你買了我喜歡的那條毛巾。”“噢,我是看它質量比另外那款好些,才勉為其難買下的。而且,買了你喜歡的毛巾不高興嗎?高興就該笑,蠢貨!來,給大爺我笑一個……得了,太醜,重來!……嗯,就是要像這樣笑才對,笑得這麼傻的,才是你啊。”“你才傻呢……”我總算破涕而笑。
“對啊,我傻……”裴子煜蹲下身,親了親我哭泣的眼睛,“所以你不要哭了。你不是說過嗎?我們要過好當下的每一天,明天還沒有來,等明天真正來了,我們再想辦法。”夜裏我和裴子煜並肩躺在床上,他看他的工作文件,我翻我的寵物雜誌。
也許是受了樂迢迢那番話的影響,今天回來的路上,經過報刊亭,我忍不住買了一堆寵物雜誌。如果不能擁有別的,那麼一起養隻寵物也是好的。不過我也沒問過裴子煜到底喜不喜歡寵物,是更喜歡貓還是狗,我覺得得先探探他口風。
“裴大爺……”“嗯?”“你過去養過寵物嗎?”“寵物?”他疑惑地瞥了我一眼,似乎在努力回憶,“如果說小時候撿回去的那隻小奶貓算的話,那就算養過吧。不過它隻在我家住了一周,就被送人了。”“為什麼?”“因為我媽不喜歡寵物,她天生對皮毛敏感,一靠近貓狗之類的動物,就會不停地打噴嚏。”多麼理所當然的答案,卻令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降至冰點。
良久,裴子煜湊過來,討好似的笑了:“怎麼,你想養寵物?”“嗯。”“那你想養隻貓還是養隻狗?我都喜歡。”這語氣就像說男孩女孩都喜歡一樣,我不禁黯然,卻故作興奮:“先養隻狗,等以後有空,再養隻貓吧。我已經想過啦,如果養狗的話,就叫它美元,貓呢,就叫它英鎊,怎麼樣,聽上去很酷吧?”“以前看不出來,原來小朋友你視財如命啊。”裴子煜失笑。
“對啊對啊,怎麼樣,被騙了吧!其實我可貪財了,隻是隱藏得深。”“既然如此,就讓你如願以償吧,明天我們就去寵物店,先給你提美元,至於英鎊嘛,先看看你的表現,要是能把美元照顧好,就送你英鎊!”“什麼……”原本以為他隻是一時興起陪我閑話家常,現在他這樣說,我反倒不知所措。
“就這麼決定了,關燈睡覺。”說話間,裴子煜已按滅台燈,房間頃刻陷入一片黑暗。
在這幾乎能聽見彼此心跳的靜寂中,我仿佛聽見裴子煜夢囈般的話語。
“我希望你幸福,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幸福。”許之行殺氣騰騰地找到我時,我正抱著隻有兩個月大的美元,和裴子煜一起走出寵物店。
這隻哈士奇有一雙水汪汪會說話的大眼睛,店主說,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在我推門而入的一刻,我和這隻小家夥剛好撞上彼此的視線。
在那一秒,我下定決心,要帶它回家。
過去我沒有養過寵物,在店主的幫助下惡補了最基本的飼養知識後,我隱約感受到一個生命的莊重與沉重。突然間,我有點敬佩樂迢迢,在短短的一周內,她竟然能下定決心做一個孩子的母親,這需要怎樣的勇氣和魄力。
“梁樂薇!”我錯愕地回過頭,就看見許之行正朝我走過來。
這是我第二次見許之行這麼憤怒,上一次還是在裴子煜為我擋刀的時候,他看夏韻芷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模一樣,恨不得把她殺了。而現在,既然他露出這個表情,大概是恨不得把最近拒接他電話的我給殺了。
我瑟縮了一下,下意識躲在了裴子煜身後。
“你怎麼過來了?”裴子煜臉上掛著笑,向他打招呼。
“這件事你要問梁樂薇!”我咬唇,自知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幹脆勇敢地挺身而出:“這件事裴子煜不知情,有什麼我們私下聊。”懷中的美元嗚咽了一聲,我愣了愣,轉頭將它交給裴子煜:“你先帶它回家吧,我和許大哥談完,就回來找你們。”那句“你們”令我心頭一熱,我情不自禁地抱了裴子煜一下,然後自覺地拉開了許之行的車門,坐進去:“走吧,許大哥,我們換個地方談。”“情況就是我說的這樣,不是我故意瞞著你,是迢迢覺得沒有告訴你的必要。”“那你也不能她說什麼,就是什麼。”“許大哥,你恐怕搞錯了,”我義正辭嚴地直視他的眼睛,“我是站在迢迢那邊的。也許在很多人看來,樂迢迢的決定很草率也很冒險,但我理解她。而且她既然這麼決定了,我就會力挺她到底,這才是我對朋友的定義。所以在她麵前,我是不會為你說任何話的,因為在這件事上,我始終覺得你很自私,非常自私,你知道嗎?迢迢說她很孤獨,我當然知道她的孤獨不全是因為你,但卻是你,讓她覺得更加孤獨。”起身離開那家咖啡店,一路疾步下樓,直至回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我才發現自己不僅口幹舌燥,還雙腿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