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許之行說這樣的重話,但我又確實沒法說服自己違背內心。因為我的世界就是這樣,對即是對,錯即是錯。
愛一個人,就不該遲疑、推諉、找盡借口;愛一個人,就該勇敢、擔當、一往無前。
否則情願不要。
5又是一年五月,初夏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中籠罩這座城市。
美元最近長胖了一點,也變懶了一點,每天沒事就趴在客廳地板上打盹,不像一隻狗,反倒如一隻貓。裴子煜嘖嘖感歎寵物果然隨主人,我一腳踹過去,果然換來一通非人的蹂躪。
“你簡直喪心病狂!”我氣哼哼地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他笑笑:“愛咬人這點,倒是主人隨寵物。”說罷,無視我的抗議,繼續吻過來。
Dawn 重新開業那天,我與阿阮都送上花籃,去探望樂迢迢。樂迢迢懷孕的消息暫時沒有對外公布,她本來就瘦,又是第一胎,穿件 A 字型的連衣裙,根本看不出來,隻會覺得比過去稍微圓潤些。
我和阿阮喝酒,她喝牛奶,說到許之行,她深深歎了口氣:“每天都來找我,每天都被保安趕出去,也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她如此堅決的神情令我心中一凜,大概這就是女人,又長情又絕情,又感性又狠心。
阿阮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我猛地發現,她已經搬回家兩個月有餘。除了上班能見麵,我們幾乎沒有機會相聚,因為我每次叫她外出,她都會歉意地搖頭:“要去相親。”不僅是我,阿阮自己都沒有料到,家裏終於和她動了真格,這場持久戰破天荒地持續了兩個月,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就沒有一個順眼的?”“有啊,我爸找來的都是青年才俊,一個比一個順眼。”“那為什麼都不喜歡……”“可能因為他們都不是池主編吧。”阿阮攤手壞笑。
“少來!”“因為不會心動啊,”阿阮端起酒杯,輕輕搖晃,“再順眼又怎麼樣?我呀,已經不會心動了。”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那個曾經讓我悲痛欲絕的清晨,我們三個,在山頂各懷心事地看日出,我思念著裴子煜,樂迢迢偷偷為許之行的那個吻心動,而那時的阿阮,又想到了什麼呢?
她沒有說,我們便永遠不會知道。
我和裴子煜平凡到近乎瑣碎的幸福,結束在第三年的六月。在我等待他兩年,與他重逢一年,共同生活了四個月後,我們小心翼翼維護的脆弱的平靜終於被殘忍地打碎。
我還記得那天是個周三,阿阮正式遞交了辭職信。她說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終於激怒了阮爸爸,他們因此大吵一架,摔了房間裏幾乎能摔的一切,她最後挨了一個耳光,阮爸爸下了最後通牒,讓她辭職回家反省。
“他說得對,我的錢都是他給的,所以我沒有資格跟他鬧。”離開編輯部前,阿阮把桌子上的所有擺設,甚至她一直在用的 Mac,一並送給了我,“這些年,我什麼都不缺,所以一直沒有夢想,每天都渾渾噩噩地生活,是你讓我重新感受到生氣,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行屍走肉。所以你要加油啊,樂薇,為自己的夢想。我知道,其實你很喜歡這份工作。”阿阮握了握我的手,她的手明明很冷,我卻覺得好溫暖。
這一年,阿阮在編輯部總是竭力低調,脾氣又好,所以大家雖知道她的家世,卻沒有人因此討厭她,聽說她真的要走,帶她的責任編輯幾乎哽咽。
我思前想後,去 Carol 的辦公室請了半天假,說要陪阿阮一起回我們住過的公寓做徹底的整理。
“我走的那天其實隻帶了一個行李箱,因為我總覺得,以後我們總有機會在那間房子裏重聚,一起通宵聊天,看嚇死人的恐怖片,吃好多好多沒營養的垃圾食品,但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我鼻子發酸。
阿阮聽罷,沉默片刻,忽然沒頭沒尾地對我說:“不要恨我。”“嗯?”我不解。
“沒什麼,”她便笑了,拍拍我的肩,“我們回去收拾東西吧,從明天起,這套房子就要被我爸收回了。”走進那間空置已有一些日子的公寓,往事如同空氣裏久積的灰塵,撲麵而至。
我記起去年夏天初來 C 市,稀裏糊塗地和阿阮一起搬到這裏。最初的每個周末,我們都去會逛家居店,從鍋碗瓢盆到各式各樣的別致擺設,還有陽台上那些沒多久就被我們養死了的花花草草,我們生澀卻熱情,變著法地想要營造出家的感覺。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舉世無雙的好時光啊。而世間的好時光之所以寶貝,大概是因為它們有限。
阿阮將整櫃的衣裙攤在床上,一件件整理,收拾到最後,竟抹了把眼淚,嚶嚶地嗚咽起來。
我站在門口,如鯁在喉,想要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默默回到房間,將書架上的書取下來,翻來覆去地數,一二三四五六七……數到一半便糊塗了,隻能重來。
阿阮拖著兩隻碩大的行李箱走到門口時,我正蹲在陽台上擺弄那些已經死去的花草,心中滿是酸楚。吱呀一聲,門忽地開了,我身體一僵,便聽見阿阮帶著哭腔說:“那我先走啦,車在樓下等很久了。”“嗯。”我不敢回頭。
“有空給我打電話,我還是可以出門的。”“嗯……”“你千萬記住我的話啊。”“嗯……”我終於情不自禁淚流,“還有,阿阮,千萬不要放棄啊。”“好。”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讓她不要放棄什麼。
天快黑的時候,結束工作的裴子煜終於趕來接我,一起來的,還有美元。這是美元第一次來這裏,一切對它來說是那麼新奇。它個性又遲鈍,不懂怕生,東轉轉西轉轉,最後停在我腳邊,用小腦袋蹭了蹭我的腿。
我忍不住蹲下身,撫摸它軟軟的毛,它舒服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抬起頭,執拗地望著裴子煜:“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離開我。”他走過來,像我摸美元似的,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我答應你。”我一動不動地縮在他的懷中。
這時的我並不知道,最後選擇離開的那個人,竟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