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經典(2 / 2)

與魯迅相比,鬱達夫要豁達許多,他認為,“清談,閑適,與幽默,何嚐也不可以追隨時代而進步呢?”可見,在他眼裏,一個作家是否追隨時代而進步,並不在乎他的“文調”是“性靈”、“閑適”、“幽默”的,還是遒文壯節、揮戈反日的。其實,魯迅也並不像有些人出於逆反心理想象的那樣,是隻會“橫眉冷對”的“鐵板”一塊。在散文寫作理念上,他還是蠻“前衛”的。他認為散文隻要達到了真情實感的流露,寫作上“是大可以隨便的,有破綻也不妨。”同時,魯迅的深刻犀利卻也是旁人所望塵莫及的,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散文的幻滅在於“模樣裝得真。”換言之,在魯迅看來,散文最貴在“真”,尤忌“瞞”和“騙”的裝腔作勢。

散文寫作又實在是多元的,遠非“鬥士”、“隱士”兩類可以囊括。恰如梁實秋所說,“有一個人就有一種散文。”以魯迅、周作人雖為血緣兄弟,卻“文調”迥異,即可見事實也是如此。一個人的散文寫成什麼樣,或他會如何來寫,跟他的散文觀,其實也就是性格,是血脈相連的。所以,梁實秋強調,散文的“文調就是那個人。”“文調的美純粹是作者性格的流露。”他以為“散文是沒有一定格式的,是最自由的。”要“美在適當”。周作人則率先提出,現代散文是“記述的,是藝術性的,又稱作美文,”且“須用自己的文句與思想。”朱自清主張“意在表現自己”,崇尚寫“獨得的秘密”。

再比如,沈從文一味要在散文裏“寫我自己的心和夢的曆史。”並特別強調,“把文學附庸於一個政治目的下,或一種道德名義下,不會有好文學。用文學說教,根本已失去了文學的意義了。”堅持文學的純藝術性,像他的同道何其芳、李廣田、蕭乾,直至他的弟子汪曾祺,均如是;章依萍則代表“海派”作家直言不諱地表示,“所謂文人的著作,在高雅之士看來,誠為不朽之大業,而在愚拙之我看來,在資本主義之下,一切的著作,無非皆是商品而已。”堅持文學的商品性。像與之歸於一派的張愛玲、蘇青等,也都明確地說,他們是為生活、為錢而寫作。在今天看來,即便是為稻糧謀,卻寫得一手好文章,已無可厚非,不太再會被輕易指摘為思想格調不高或人品低下了。

正是從這個角度也說明,誠如梁遇春所說,“自從有小品文以來,就有許多小品文的定義,當然沒有一個是完全對的。”可我還是最心儀他以26歲年輕生命留下的那份灑脫與率真,以及隻能是天賦的靈性與悟感。他以為,散文就是“用輕鬆的文筆,隨隨便便地來談人生。”而且,比起詩來,散文“更是灑脫,更胡鬧些罷!”我頗以為然。

其實,追蹤20世紀中國現代散文的腳跡,無論是早期的“語絲派”,“論語派”,讚美母愛的“冰心體”,“跑野馬”的徐誌摩散文,還是被一度奉為新經典的楊朔、秦牧、劉白羽三家散文,直至海峽對岸立誌要“剪掉散文的辮子”的餘光中,甚或近來的“大文化散文”也好,“小女人散文”也罷,至少在一點上是一致的,即“我手寫我口”。不管何種“文調”,無論向雜文傾斜的硬邦邦抨擊時政的,還是抒情感懷到軟綿綿無病呻吟的,或觸景生情得悲歌哀怨、如泣如訴的,散文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作為靈魂的避難所或精神的棲息地而存在的。藝術是獨立的,散文須是個性的。

於中國現代文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