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學官與教授(2 / 3)

除了“管”,還有一個“灌”,大學的教學,就是灌。老師上課念講義,學生記筆記,考試學生背筆記,逃課的學生,隻要考前借來別人的筆記背一下,就能過關,所以,考試前夕,最為忙碌的地方是複印店,那裏晝夜兼程地在複印各種各樣的聽課筆記。從前人文社科的課程在灌,現在據說理工科也在開始推行灌溉作業,試驗和實習的內容不是壓縮了,就是變形,總之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學獸醫的,據說解剖課,開始是解剖牛馬,然後變成了豬羊,最後一律小白鼠,還得好幾個人分一個。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不讓學生學會自己思考、自己動手。

當然,這樣的管與灌,肯定是管也管不好,灌也灌不進去。越管,亂子越多,越灌,學生忘得越快。最後隻能是得過且過,隻要學生不出事,出事也別跳樓,少惹麻煩,學校管了,灌了,也就完了。

這樣的教育,別的不知道,至少責任心是不會有了,最好的學生也不過是看起來乖而已,而且很可能隻是當著老師的麵才乖。多年的集體主義教育,既教成了集體行動主義,也教成了集體依賴主義,有群威群膽,卻沒有個人行動的勇氣;有集體的依賴,卻沒有集體的公心;有集體的麵子,卻沒有集體的事業,互相包庇做壞事易,互助幫助做好事難。最講集體主義的國度,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往往最缺乏集體意識,最喜歡做的事,往往是爾虞我詐,互相拆台。

這種教育,也許最大的問題在於教別人的人,自己就沒有責任心。學校的老師和管理人員,固步自封者有之,玩世不恭者有之,就是罕見為學生負責的。上課糊弄的越來越多,有的老師,甚至一學期下來,幾乎全是請人代課,本人什麼樣,學生都不知道。越是名牌大學,越是熱門專業,老師就越是能糊弄,有點本事的都在外麵兼職、走穴,剩下堅持上課的,往往是些中年女教師,很多熱門專業的學生抱怨,四年書讀下來,連一個男老師都沒有見過。本科生最倒黴,因為見不到大牌教授,研究生也好不那裏去,因為大牌教授都在忙著做大課題,那裏有名有利。課題也罕有認真做的,大教授申請下來課題之後,多半成了學生和青年教師的事,大頭的課題費自己拿,變成了教授家家常日用的開支,剩下點零頭給學生,一塊錢當十塊錢用。負責一點的還胡亂指導一下,不負責的連指導都懶得做,弄成什麼算什麼,反正最後都能結項。老師糊弄,當然學生也糊弄,現在被揭出來層出不窮的名教授抄襲案,很多其實是學生抄的,他們把老師委托給他們的課題,再次委托給電腦和網絡了。

大學教育是培養學生獨立人格的過程,是激發學生潛能的過程,一句話,是培養人的過程。要想實現這個過程,我們做教師的,首先自己要像個人,做一點真正的學術研究,說一點真正負責任的話,做一點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學生的事。古人雲,身教重於言教,實在是太對了。

如此淘汰製,有不如無

繼吉林大學之後,湖北某高校也取消了幾個博導的資格,據說是因為考核不合格。鑒於中國高校實際上是把博導視為教授之上的一種“職稱”,所以,博導資格的取消,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這幾個教授被降了一級。

跟美國教授終身製不同,現在的中國的大學,一直躍躍欲試著向公司靠攏,實行教授競爭上崗、考核不合格下崗製度。前些年北大的改革,大體就是這種思路,現在一些學校小打小鬧的探頭探腦、向人們昭示的貨色,就是這種所謂的淘汰製。

現在的教授應不應該淘汰?在目前的情況下,我認為是應該的。因為我們的教授,不合格的南郭先生太多。即使在一些所謂的211重點大學,甚至金字塔頂尖的幾個大學裏,根本不知道學術為何物的教授,也不在少數,寫文章一提筆,就是社論。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某些帶博士的教授,他學生寫的論文,凡是他看上通過的,外麵的人就通不過,凡是外麵人說好的,他又通不過。這樣的導師,這樣的教授,當然應該淘汰。另外,我們現在的高校,職稱結構幾乎都是倒金字塔,教授多於副教授,副教授多於講師,大家都擠在高處,很不合理,所以,教授應該淘汰下去一些。

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怎麼淘汰呢?按照現在的高校評價體係,諸如核心期刊論文數、課題數、課題等級等等,能讓人心服嗎?不用說別的,就拿現在各個高校公認最權威的學術期刊《中國社會科學》來說,那上麵現在不也發一些根本沒有學術味的官樣文章了嗎?讓人怎麼能相信,在這種期刊上發的文章,學術質量一定就高?至於其他的刊物,收讚助費,出增刊的比比皆是,怎麼能說,在上麵發了文章,就算做了學問。課題的情況更糟,學界幾乎都明白,我們的國家、省部級課題,有多少學術的含量,有多少是湊出來的。不用說別的,就說每年的課題指南,怎麼看都不像學術的語言。在這種指標體係下,考核的結果是很難說的。某年人大的考核,社會學不合格的名單上居然有鄭也夫,盡管鄭是學界公認的頂尖人物。那年我們係也有兩個很出色的教授,因為沒有課題考核不合格,最後是科研處開恩,才算過關。

事實上,目前的評價體係,對那些不老實做學問、善於鑽營的人反倒有利,這些人沒有起碼的學術信念,什麼時髦做什麼,什麼能發表做什麼,文章的發表量、爭取來的課題數肯定多。我就見過這樣的人,他摸清了中國的學術期刊,每個時期都會有一個宣傳重點,無論如何都要出一兩篇跟重點有關的文章來應景,所以他就跟著重點走,寫一些應景文章亂投,興以德治國,就寫以德治國,興依法治國,就寫依法治國,發稿率自然很高,於是他不用花錢,就有了很多核心期刊的文章。這樣的人,在現在的評價體係中,很得意,因為得分高,而那些老實人,老老實實做學問,一兩年下來,很可能一篇文章也發不了,考核自然就不合格。

這些年,評職稱比較順利的,晉升速度快的,往往是那些與時俱進的弄潮兒,而那些老實人,一般來說,隻有向隅的份。因此,在目前的評價體係下麵,如果講淘汰的話,那麼,很可能是逆淘汰,將真正做學問的人淘汰出局。這個局麵,隻要大規模實行淘汰製,十有八九是這個結果,那些已經晉升為教授的少數還算能做點學問的漏網之魚,被考核的鐵掃帚,從金字塔頂端掃下來,剩下的,都是這個體係的驕子。

從本質上講,大學是不應該在副教授以上的層次上實行淘汰製的,因為不如此,不足以保障教授的學術自由。但是,現在的中國卻處在一個兩難的境地,不淘汰吧,垃圾太多,淘汰吧,很可能垃圾更多。所以,鑒於目前的高校狀況,還是不要淘汰為好,當務之急,是改善評價體係,營造學術氛圍,讓中國學界早日出現學術共同體,但願,掌控高校大權的人們,能有這個自覺。

沒有文化的大學教授

外麵來的政要到著名的大學做演講,在現代社會,是普通的事情。中國的幾所頂尖大學,也是總有這樣的熱鬧,不惟學校的學子莫名興奮,有的時候連社會上不相幹的人,也一並跟著豎起耳朵、瞪大眼睛。一般來說,這種事情本是相互貼金、賓主同樂的好事,客人不至於上門說壞話,主人也斷不會讓客人下不了台,最後皆大歡喜,上演大結局。可是,前一段來自台灣的幾位貴賓的造訪,卻惹出了一點不大不小的尷尬,麵對台灣客人的禮物,我們的校長和教授,不大不小地出了一點紕漏,不是不認識字,就是說錯了話。盡管事後有人拚命地彌縫,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子其實是挽不回來了。北大的校長雖然沒有出錯,但在客人不帶講稿、妙語連珠的演講比照下,好像也沒占什麼便宜。

當然,我們可以辯解說,我們的幾位校長教授,沒有一個是人文學科出身的,出點紕漏很正常。可是,來訪的幾位客人也沒有學人文出身的,為什麼人家就不出錯呢?其實,用不著掖著藏著,我們的大學教授隻有專業素養,缺乏文化素養,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自然科學的教授不必說了,除了少數人之外,能把中國話寫通了已經很不錯了。很多教授家裏,除了點專業雜誌之外,基本見不到“閑書”,對於他們來說,中國文化的概念,似乎隻有小學、中學學的那點殘留的知識。至於外國文化嗎,也許好一點,但估計也就是出國聽到和看到的那點東西。人文社會科學的教授情況似乎更糟,如果說,自然科學的教授像匠人的話,那麼人文社會科學的教授就像是手藝不太精、或者沒有什麼手藝的匠人。也就是說,在專業素養遠遠趕不上自然科學學者的同時,文化素養也不見得好。我們的社會科學譯著普遍地生硬,翻譯質量差,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我們這一代學這個東西的學人(主要是教授們)文字功底太薄所致,西學不能亨,中學又不通,隻好生搬硬造,強人就我,甚至把原來很生動流暢的文章也譯得磕磕絆絆,令人讀了難受而後已。至於在研究中用各種玄妙的術語把文章弄得深不可測,用意固然是想借此嚇唬編輯和讀者,但另一方麵不過是掩飾自己文字無能的招數。文史哲的教授,按道理應該有文化素質,可是,他們的情況也不怎麼樣,學曆史的,治宋史的不知道唐史,學清史的不了解明史,不光不了解,有時候連上段下段曆史的ABC都不甚了了。專業尚且如此,如果讓他們弄弄文,則更談不上,不僅談不上,如果有圈內的人寫點隨筆散文,大家還會嘲笑他不務正業。正因為如此,我們國家的曆史文學作品隻好讓文學家包辦,結果辦得無論什麼東西都像戲說。我們弄文學的教授,多數既不會作詩(律詩),也不會填詞,甚至連日本和韓國的同行都不如,更不用說跟台灣的同行比了。

當然,這種狀況並不賴我們,我們這一代學人,無論大小,其實隻受過兩種教育,一是專業,二是政治。李申科的幽靈依然在控製著我們:蘇維埃製度下沒有人,隻有一些蛋白質,我們按照社會主義的需要,將他們培養成工程師、醫生、拖拉機手……從本科讀到博士研究生,我們隻在一小塊土地上挖土,對於哪怕周邊的土地,我們連看一眼都覺得是罪過。我們不知道,其實一些基本的中外經典,是無論哪個專業都需要讀的。嚴格說來,人家沒有,我們自己也沒有把自己當做人來培養,自覺和不自覺地當自己是顆國家機器上的螺絲釘。

不過,我們又必須為這種狀況負責。現在學界的中堅,基本上已經四五十歲,通才教育,也已經嚷了二十年。據說林肯說過,人過四十就應該對自己的相貌負責。如果此話當真,我們至少應該為自己的學識負責。為什麼過去這麼長時間了,我們的文化素養依然闕如?為什麼一到跟外麵的學者交際的時候,我們的教授往往談吐粗俗,語言幹癟,唯一的擅長是講黃段子,連比較精彩的黃段子也不是教授們製造的!

中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高等教育,曾經培養出一批大師級的人物(盡管大多開花結果在異域他鄉),而今天的高等教育,條件不知道比當年好了多少倍,卻連個大師的影子都沒有見到。當今作為學術中堅的一代人,應該反省了。

記得晚明的張岱講過一個士子由於沒有學問,在夜航船上被和尚看不起的故事——由於士子沒學問,滿嘴胡說,和尚要伸伸腳,放肆一點躺著。所以,張岱告誡學人,千萬不要讓和尚隨便伸腳。今天,即使是為了不讓台灣的政客看不起,我們也應該給自己補補課——勿令政客伸腳!拜托!

權力傲慢下的賤教授

北大醫學部某研究所要求教授輪流值班做門衛,據該所辦公室的一位負責人說,“教授隻是一個職稱,不是什麼特殊人物,即使是特殊人物也要和其他員工一視同仁。”這樣平等觀,真是絕妙好辭,是的,一個學校,教授跟掃地和看門的員工,的確應該是平等的,但不意味著教授就應該去做門衛和掃地的工作,如果這樣的“平等”成立,我們是不是應該要求門衛和掃地的進實驗室、進教室呢?進一步,教授不是特殊人物,那麼領導,包括這位辦公室的負責人,是不是更應該掃地和做門衛呢?

中國的大學,教授已經相當賤了,在學校發的各種表格裏,教授跟掃地和做飯的人一樣,屬於教職工,或者員工。在住房改革之前,分房子的時候,教授絕對競爭不過做飯的大師傅,至於小車班的司機,更是難以望其項背。當年我們學校的一位負責人多次說過,學校的三大支柱,一是機關幹部,二是後勤人員,第三才是教師。在另外一些人眼裏,學校最重要的是幹部和後勤人員,一個是領導,一個是經濟基礎,教授當然不能沒有,但是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教授卻有的是,實在不行,找個有學曆的,給他個職稱就結了。即使在社會上看起來教授還相當風光的今天,一個所謂的大牌教授,到了校領導麵前,還不是大氣都不敢出?

一直研究高等教育的熊丙奇教授告訴我一個故事,1950年前後,當時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校長也就是後來的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邀請該校著名物理學教授Rabi作演講。Rabi是1944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艾森豪威爾在開場白中客氣地說:“在眾多雇員(Employee)裏,你能夠獲得那麼重要的獎項,學校以此為榮。”但是Rabi回敬說:“尊敬的校長,我是這個學校的教授,你才是學校的雇員。”其實,這樣的事情,在過去的中國也有,民國時的大學,從來沒有人認為教授是學校的員工,教授的聘書,都是校長親自恭恭敬敬送上門的,周作人先生從日本留學歸來,蔡元培先生一次次登門拜訪,請他來北大教書。反過來,如果哪個教授覺得學校有所不敬,那麼轉身就走,連招呼都不打。那個時候,中國有很多牛教授,因此才教出來很多牛學生,至今讓我們感慨不已。

教授牛不起來,是因為學校已經變成了衙門。我曾經說過,現在大學,很像一個縣衙,校長是縣太爺,說一不二,誰見了都怕,機關幹部是六房書吏,跟縣太爺分享一點權力,而教授則是三班衙役,跟掃地看門的一樣,都是從事賤業的賤民,隻要混進機關幹部隊伍,弄個處長副處長幹幹,才會有點出息。而學生則處在最低層,屬於交糧納賦的百姓,好在他們隻不過臨時在這裏交糧納賦而已,而教授則在一個單位,差不多要幹一輩子。在大學裏,不僅校長、院長和係主任是教授的領導,連機關裏的一個小科長,也一樣以領導自居,說起話來頤使氣指。

從來沒有聽過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即使在非洲,讓教授值班做門衛的,如果這是中國特色,那麼實在“特”得也出格了。這樣的出格之舉,出了格還理直氣壯,無非是權力的傲慢,衙門裏特有的權力傲慢,除了領導之外,所有的人,無非都是奴才,讓你做什麼,就得做什麼,在權力麵前,教授算個屁,不過一介有職稱的雜役而已。

教授治校與教授當官

北師大珠海分校,不久前曾因學校保安打教授出過名,不過,換了校長之後,據說情況大有改觀,知情者告訴我,現在的麵貌,跟幾個月前大有不同,正氣在上升。雖然我一向對高校的事抱悲觀態度,但關於北師大珠海分校,還是樂見其向好的方向轉變。好像為了證實這一點,有朋友給我轉來了最新關於珠海分校的消息,說是新上台的校長,決定把學校的16個正副處長職位,公開向全社會招聘,鼓勵教師擔任行政幹部。

這個消息,讓我想起前幾天中國人民大學也有類似的事情,公開招聘兩位副校長,看條件,也是向教授傾斜。我相信,無論是北師大珠海分校的處長,還是人民大學的副校長,最後落實下來,估計都是些頂著教授副教授頭銜的人。我也相信,這種招聘,絕對是對教師釋放的善意,至少是給部分教師一點權力。

學而優則仕,是中國的老套。獎勵學有成就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請他們做官,他們也就欣然就道,君不見,深圳一個處長職位,就有40教授在搶。說實在的,現在的大學裏,沒有學銜的行政幹部,即使有,已經很少了,雙肩挑的幹部,既是領導也是教授者,比比皆是。人大和北師大珠海分校的做法,要說新,隻是在公開招聘這一點上。

可是問題是,中國大學的問題,不在於是否教授做上了校長和處長的椅子,而是教授治校。眼下農民尚可自己投票選村長,但作為高級知識分子的大學教師,卻連個係主任都沒有權力選。教工大會也好,學術委員會也好,都是空的,還沒有一所大學有教授評議會這樣的機構,據說浙大的光華法學院要成立,但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權。

我曾經多次呼籲,大學自治、教授治校和學術自由,這是大學能否辦好的前提。不是說實行這三條,大學一定能辦好,但不實行,則根本沒戲。其中,直接關係到教師位置的,就是教授治校。所謂教授治校,決不是賞他們一些官位和官銜,而是讓他們作為一個整體,對學校的大政方針,具有發言權和決策權。教授做了行政官員,屁股決定腦袋,無論有多少才學,都是一個官員而已,根本不可能改變學校的官僚化的麵目,正相反,恰是會起到敗壞整個學校學風的作用。這種拿官職作為教授獎勵的做法,實際上是告訴社會,行政官員的地位要高於教授,搞行政,要比搞研究搞教學更有出息。

記得民國時期,傅斯年做中央研究院某所的所長,一位院士跟他講,我認為,做研究人員是一流人才,做管理人員是三流人才。傅斯年非常認同這話,當即表示,他就是三流人才。可是,現在我們的社會,一流的博士,都進了政府機關,真不知道政府機關要博士做什麼。二流的,才流向高校當老師,而這些人做好了,學而優則仕,才有機會被選拔為學校的行政官員(據說,學校的官,含金量比政府的差多了)。我可能有點杞人之憂,真不知道這樣下去,中國大學的學術會怎麼樣,難道真的像某些很自負的雙肩挑學官說的那樣,越是做了行政,學術做得越好?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中國今後在科學技術方麵趕超世界先進的任務,大可不必下到大學和學術單位,直接由行政機關挑起來就行了。

大學教師的13級官僚金字塔

此番教育部給大學教師定級,鄙人恭逢其盛——我所在的學校已經定完。具體有多少級,當時我不清楚,後來見報道,才知道從講師到教授,一共13級,盛哉!

定級的時候,多少有點神秘,上麵通知文件不下發,老師們自己到辦公室來看,看完決定自己申報哪一級別,然後交由什麼機構審批我就不太清楚了。當時我問通知我的人,教授一共有幾級?最低的是哪級教授?回答說一共四級,最低的是四級教授。我說那好,我也不去看什麼文件了,就報四級。

雖然沒有具體看文件,但是評級的標準還是知道一點的,因為周圍同事都在議論,在早,上麵也發過一個表格讓大家添,說是為了定級做準備的。定級首先是年限,年限越長,級別越高,其次是官職,什麼國務院學科評議組成員(非名校學官和特資深的老教授不可)、重點學科研究基地主任等等,再就是科研成果,要在學校規定的A類和B類刊物上發多少文章(這類刊物的名錄上有《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有沒有承擔國家重大科研課題(這種課題又是非學官莫屬),有過沒有得過國家級的大獎。從這些標準來看,我自報四級,一點都不冤。

其實,標準倒在其次,關鍵的問題是,為什麼要給大學教師們定這樣繁複的級別?難道真像教育部有關負責人說的那樣,是為了拉開檔次、避免教授吃大鍋飯嗎?一向喜歡拿美國說事的教育部,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偏偏不學美國,那裏的大學教師,一般隻有三級,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

作為一個由學者組成、做的是教學和研究的行業,裏麵的人分成13個級別,讓大家一級一級地爬,而且爬上去爬不上去的標準,是由教育行政部門製定的,真的很有必要嗎?我們的當權者,真的沒有其他方式來激勵教師上進了嗎?其實,就算標準非常合適,評級非常合理,這種成千上萬大學教師爬金字塔的景觀,已經很是搞笑了。令我想起下鄉調查的時候,一個鄉鎮幹部對我說的話,現在,在鄉鎮,一個副鄉(鎮)長,想做到鄉鎮書記,得經過四級的攀爬,副鄉(鎮)長,副書記,鄉(鎮)長,書記,一般要耗上六七年到八九年,十幾二十幾年也沒準,甚至可能熬不上去。

我們的官僚體製就是這樣,金字塔,塔級越分越細,而且還不像西方的文官製度,隻要不犯錯誤,靠年頭就會一級一級上去,在這裏,隻要你參加攀爬,就得奮鬥、掙紮,能否上得去,要看你的“表現”。現在我們的大學裏的這座金字塔,幾乎完全是從我們現行行政體係中複製下來的,至少基本原則,精神是一模一樣,同樣是塔級細分,而且晉升並不是按服務年限自然調高,你得“表現”,按上頭規定的標準“表現”。

這樣一來,大鍋飯是沒有了,但金字塔出來了,大部分的飯,都搬到了塔的上部開小灶去也。造塔和控製塔模樣的,是我們的教育行政官員。隻要教師們認這個賬,肯去攀爬(多數人其實沒有其他選擇),至少對領導就得恭敬點,對領導製定的規則,也沒辦法說三道四。隻是,在評級過程中,有人可能會打起來,有辱斯文。這讓我想起新中國曆史曾經發生過的事情,1952年院係調整,知識分子思想改造,原本大學積蓄了不少怨氣,結果上級給教師定級了,教授分一、二、三級,馬上,平時心高氣傲的教授們自己打起來了,憑什麼他一級我二級?憑什麼我一級,連某某也是一級?戰鬥的結果是,知識分子在之後的運動中,更樂於自相殘殺,讓運動的溫度升的更高,被激起殘殺的人和旁觀者,譏為狗咬狗。

曆史的好玩之處,就在於隔一段時間,就會把從前演過的戲,重演一遍,因為大家都健忘,沒法子。

奴才主管的威風

這些天,有兩個名牌大學教授對學生耍威風的事件,被曝了光。其中有一位我還認識,名頭很大。這樣的事情,對我這個圈內人來說,可以說一點都不稀罕,教授對學生動粗口,破口大罵,甚至拳腳相加,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說實在的,盡管教授在社會上還有點虛名,但在大學裏,其實並沒有什麼地位,連開車和做飯的師傅,都不大會把教授當個菜,進機關辦事,低聲下氣地說上三遍,不一定會有人理的,除非你的教授頭銜上,還有著什麼長、書記或者主任之類的官銜。

不過,再熊、再窩囊的教授,對於學生,還是蠻有優勢的,特別是正在上你課的學生或者你的研究生。就像我曾經說過的那樣,現在的大學就像一個縣衙門,校長書記是說一不二的縣太爺,而機關幹部是六房書吏,教授則是三班衙役,雖說大老爺見了覺得你賤,但對於百姓,還是有威風可耍,而現在的學生就是交糧納賦的百姓。一門課及格與否,基本上老師說了算,老師上了講堂,講得不好,甚至滿口胡柴,學生基本上沒有什麼反製的辦法,雖然現在也時興學生給老師打分,但唯有學生集體行動,才可能製裁某個老師,但是眼下學生的集體行動,往往是犯大忌的事,風險極大,所以,學生對老師的評分記錄,絕大多數都是優,少數幾個良,出現一個中,簡直就是白烏鴉。至於教授所帶的研究生,基本上等於家生奴才,要你扁就扁,要你圓就圓,課題全做,家務活全包,有的,還占色上的便宜,敢說個不字,畢業就有麻煩。

當然,雖然理論上教授對於學生的學業,有生殺予奪之權,但實際上這種權力的達摩克勒斯之劍,很少真的落下來,隻是現在的學生,都學得很乖,他們大概知道自己對於學校,隻是過客,求學,為的就是個功名,很少有人會為了一時之忿,甘冒功名丟掉的風險,因此,凡是有求於教授的學生,對於教授耍耍威風,一般的戰略選擇,就是忍,一忍、二忍、三忍,於是有的教授就變成了滿口髒話的暴君。

不消說,眼下的大學,雖然知識分子成堆,但卻是中國最沒有民主的地方,教授漫說選校長,連院長、係主任都沒有資格選,對學校的事務,也基本上沒有什麼發言權,在製度的操作層麵,隻有聽喝的份,無條件執行一個又一個從上麵下來的指令,哪怕這種指令荒唐透頂,比如像最近迎接本科評估的種種造假命令,也得無條件執行。應該說,近十年以來,由於高教體係錢比較多(無論是上麵下撥的,還是貸款來的),資源豐厚,學官們的權力得金錢之助,如虎添翼,而教授們為了爭取分一杯羹,自然也就格外溫順,很多教授,甚至所謂的大牌教授,對領導都恭順得有如孫子,因此,有人刻毒地名之曰:教授寵物化。開會的時候,如果有領導在,絕對要恭請領導先講,領導講完,大家一開口就是:正如某某領導所說。

奇怪的是,恭順的教授,在領導麵前,已經變成了奴才或者寵物,但是當他們麵對學生的時候,就感覺自己是奴才的主管,那個威風,比主子還要大。同一個人,在領導麵前點頭如同雞啄米,轉過臉來,就像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客觀地說,現在的師生關係,已經很難用中國傳統的套路來要求了,教師隻是一種職業,不再是倫理關係中的一環,所謂天地君親師五達尊之一。學生也不大可能指望教師傳道授業解惑,成為人生的導師,但是,至少,做教師的,要把自己當人,把學生也當人,彼此可以平等地交流和交往,別自己在領導那裏不是人,轉身也不把自己的學生當人,一門心思創造性地發揮奴才主管的管人才能和管人威風。

教授們,捫心自問,不覺得自己可憐嗎?

弟子服其勞

北大醫學部女教授,在自家的醫院,做一個骨科小手術,站著進去,躺著出來,被幾個沒有行醫資格的學生送了命。另據新京報記者在事發之後暗訪,在出事的北大第一醫院,這樣無照行醫的學生還有不少,甚至堂而皇之在門診部問診。(11月4日,《新京報》)

其實,據各方麵的反映,各大醫院這樣的事很多,尤其是像北大第一醫院這樣的醫學部附屬醫院,裏麵的醫生大多是醫學部的教授,擁有使不完的學生。平時讓學生頂班,自己出去公幹(為公乎為私乎說不清),據說已經成了家常便飯。筆者為數不多的幾次去這種醫院就診,掛的是專家教授號,結果看病的卻是二十幾歲的博士生。

隻是北大第一醫院這回幹得比較離譜,連自家教授的手術都敢讓沒有資質的學生上手,出了事胡亂搶救,直到把人弄死,還亂改病例,膽子也忒大了點。不過話說回來,如果自家的教授都享受這待遇,外麵的人會怎麼樣?平頭百姓會怎樣?可想而知。

當然,也不能單怪醫學院的教授,別的學校的教授,尤其是公務和私務都特別繁忙的大牌教授,這樣的做法也一樣普遍。一門掛名大牌教授的課,大牌能上一次,講個緒論已經不錯了,剩下的課,都是他的研究生在上。大牌掛名的課題,資金越是多,大牌就越是沒時間做,全部的活計,都是他眾多的學生在忙活。各個大學,紛紛為這樣的大牌大開綠燈,別人招生名額有限,但大牌無限,多多益善。學生多,課題也就做得多,經費多,成果多,學校臉上有光。有的理工科學生告訴我,甚至有的教授申來的課題,自己根本就不懂,但不要緊,手底下的學生肯定有懂的,隻要能申下來,肯定最後會出成果,找幾個哥們一評審,不是國內領先就是國內先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