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僚級別是校長脖子上的靈通寶玉
這些天我有點興奮,喊了這麼多年的反大學行政化,終於連官方都認賬了,雖然有點琵琶半抱,但畢竟也提要去行政化了。有提議說,要逐步取消大學的行政級別。可是,且慢,高興得別太早。
大學裏的大大小小的領導們,有誰希望取消行政級別呢?我看沒幾個。不僅現任領導不高興,就連有希望接班的候補官兒們,也不高興。盡管大學裏號稱學院的單位,無非就是一個處級,跟七品芝麻官一個檔次。但是有級別,還是比沒級別要強。這兩日,我們看到了兩位重量級的副部級大學校長的發言,感覺很有意思。
一位是北大校長,他承認大學校長不應該有行政級別,但是,卻酸酸地告訴人們,一旦取消了校長的行政級別,他們會有什麼樣的惡劣待遇,開會坐在最後,某些文件也看不到了,跟黨委的關係也不好處了。還有句話他沒說,就是飛機坐不了頭等艙,小轎車也不好配備了。還有一位是我的校長,人大校長,他比較爽快,直截了當地反對目前取消大學的行政級別,認為在社會上普遍官本位的情況下,取消學校的行政級別是貶低了教育。
我們必須承認兩位校長的話是有道理的。的確,在官本位作為價值標準的社會,如果單單大學取消了行政級別,那麼社會上的一些人肯定會因此看不起大學。我們的官場,也會因此在一段時間內,不知道怎樣跟大學接軌,各個職能部門,也不知道如何對學校的相應部門下指令、發文件。我們若幹副部級的校長,也的確會從此喪失了好些特權,比如像北大校長說的那樣,開會要坐在後麵了。
但是,我想兩位校長應該都明白,官本位並不是一個值得提倡的現象。而作為思想和學術園地的大學,盛行官本位,分為世界獨一無二的副部級大學、局級大學、副局級大學,絕非是一種可以拿到國際上誇口的中國特色。就像我們不能說社會上都混蛋,我們必須也混蛋一樣,作為大學,理所當然,該有點擔當。凡是不好的事情、不好的現象,就應該改革。如果連大學的行政級別都去不掉,我們還奢談什麼去行政化?平時談起大學,什麼知識的聖地、思想的園田,話裏話外,透著大學應該跟社會不一樣,怎麼一談到去大學的行政級別,就必須跟社會、跟官場保持一致,人家不變,我們就不能變呢?如果所有的行業都這樣想,那麼任何的改革都沒戲。大家互相摽著,要壞一起壞,混蛋一起混蛋。即使像有象牙塔之稱的大學,也依然堅持混下去,什麼時候變,人家變了我們才變,否則,我們就等於被貶低了。
民國時候的中國大學,好像也沒有行政級別。如果國立大學有的話,那麼私立大學肯定是沒有的。但好像沒有誰因此而看不起它們的校長們,比如輔仁大學的陳垣、南開大學的張伯苓。抗戰期間,在陪都重慶,兩個政府部長,一個共產黨的周恩來,一個國民黨的張道藩,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校長張伯苓抬轎子,當時傳為佳話。當時的大學校長可以靠辦教育辦的好贏得社會的尊重,為什麼我們現在就不行?世界上那麼多大學,那麼多著名的大學,它們的校長,都沒有行政級別,難道人們就因此看不起他們了嗎?包括中國人在內,一提起哈佛、耶魯大學的校長,還不是照樣肅然起敬嗎?一個堂堂的校長,北大的周先生還是院士,人大的紀先生據說也是一級教授,難道隻能靠開會坐在什麼位置上,出門能不能坐上奧迪,有沒有人前呼後擁,坐飛機是否非要坐頭等艙,或者說,是不是副部級,來顯示自己的尊嚴嗎?但願,我們的校長不是大觀園裏的賈寶玉,行政級別不是他們脖子上的靈通寶玉,須臾不可分離。
清華校長被“惡搞”之後
清華是中國高校金字塔頂尖的明珠,其跟IT有關的專業據說全國第一,但這擋不住它的校內網被黑客惡搞:校內新聞的頭條,被人換上了一篇說是清華校長批評現行教育體製的文章。說實在的,這篇文章除了那句“現在的大學教育就是往學生腦子裏灌屎”有些不雅之外,其他部分說得都挺不錯的,句句在理。當然,也正因為“灌屎”的不雅,讓我最初看見這條網上消息時,頗有疑慮,感覺這消息有假。但心中也有那麼一絲遺憾:多麼希望它是真的。
當然,假的真不了。清華為此很生氣,馬上表示“強烈的憤慨和譴責”,我猜(注意,是以小人之心猜度)校方擔心後果很嚴重。試想,這種大膽批評現行教育體製的言論,如果有關部門因此對清華校長哪怕有那麼一丁點懷疑,也許會有人要睡不著覺了。否則,為什麼要如此強烈地憤慨呢?黑客沒有在網上刷黃色和反動的內容,也沒有誣陷什麼人的清白,相反,自從這篇文章問世後,幾天之內,清華和清華校長的聲望,在網上大幅攀升。
正像一些網上評論說的那樣,清華此番的“憤慨和譴責”,其姿態比黑客還低了一截,也可以說,前麵惡搞,遠不及後麵的譴責,令人不堪。
不過,實在也沒法對我們國家的寶貝蛋清華大學,過分苛責。當今之世,有哪個大學校長不怕上級呢?俗話說,不怕官,就怕管,人家又是官,又能管,身在屋簷下,又特別在乎這個副部級的職位,怎麼能不怕,怎麼敢不怕?如果人們發現有哪個校長發飆對教育行政部門的做法有所批評了,煩勞回身去查一查,多半此公快要退休了。在我們現在的體製下,哪怕是名牌大學的校長,具有教授、院士身份的校長,如果要想說點真話,也得等到快退休或者退休以後才有可能。
怕官,怕管,不僅有烏紗帽的原因,還有所在學校整體生存發展的因素。據某些著名大學的有關人士透露,其實這些學校對教育主管部門的一些舉措,也很不以為然,比如本科評估,但卻不能抵製,因為不聽話的後果非常嚴重,首先,大筆大筆的項目經費拿不到了——哪怕你這個學校是中國第一,但得罪了上級機關,人家要想毀你,照毀不誤,該給你的經費,就是不給你,你又能怎樣?其次,問題更嚴重——此後官方的大學排名,也許就會因此而下滑,這估計是鐵定的事。圈內人都知道,隻要主管部門不再向某個學校傾斜,這個學校的各種指標都會出現麻煩,不管實質上滑坡不滑坡,但在官方評價體係裏,肯定會大幅度下降。我們的大學,除了極少數拾遺補闕、檔次很低的民辦高校,全都屬於公辦大學,雖然花的也是納稅人的銀子,但納稅人基本上不能過問,哪個管,就哪個說了算。俗話說,吃人的嘴短,現在不僅是嘴短的問題,而是斷奶的嚴峻,因為我們的大學,無論怎麼奔世界一流,其實骨子裏都是斷不了奶的嬰兒,一日離了奶嘴,就受不了,要出人命的。
正因為如此,教育體製到了今天天人共憤的地步,卻很少會有體製內的人士出來說上兩句,如果哪個不識趣的冒失鬼說了,所有人都會憤怒地瞪著你,讓你遺臭學校,永遠翻不過身來。大家都悶聲平安地過日子,靠下去,什麼時候水枯魚爛,再說。如果有冒失的黑客闖進來,破壞了校園內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及時把它刪掉,再表示強烈的憤慨就是,從此,至少在清華園裏,天下太平——阿門!
校長的權力來自哪兒?
大學校長是從哪兒來的?這個問題一直在我們這裏不是個問題,還用問嗎?上級任命嘛。重點大學校長換屆,新校長都屬於空降部隊,什麼時候換、換誰,學校裏的教授基本無權過問。雖然說,按規矩,組織部門得走一走群眾路線,征詢一下若幹教授的意見,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形式,別當真,也沒有把你的意見當真。所以當時法大的教授說,閉門家中坐,校長天上來。
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現在有人質疑了,發問者是政協委員邵鴻。邵鴻在兩會上發言批評大學行政化,提議大學民主管理,實行民主遴選校長。
也許有人會說,上級任命的校長,也都是專家教授,有些還是院士,他們當校長,就等於是專家治校、教授治校。可是,政治學常識告訴我們,跟掌權者的身份比較起來,權力的來源往往是決定一切的,權力來源於上級,則聽命於上級,來源於民眾,即使不能完全聽命於民眾,至少要顧及民眾的意見。大學的主體是教師和學生,教授治校,不等於某一個教授當了校長,哪怕他是名教授也是如此,關鍵在於眾多的教授是否認可他。如果他坐上校長的椅子,跟學校裏的教授沒有任何關係,那麼實際上他就不可能代表教授,而隻代表任命他的上級。
說起來,大家都知道,大學教育是個專業性很強的領域,相關的學術更是屬於專家和教授的事情,不是官大學問必然大,也不是官大就自然會辦教育,必須尊重教育和學術的自身規律,大學得大學來辦,不是教育行政部門來辦。可惜的是,我們現在大學的現狀,恰是教育行政部門在辦大學,不是大學辦大學。大學第一等級的重大事務,比如校長書記的遴選,辦學方向的確定,專業設置,辦學層次和主要框架,即能否招碩士博士,有多少博士點、碩士點,多少重點學科、一級學科等等,是由行政主管部門決定的。次一檔次的重大事務,院係的結構,機關主管部門的領導崗位,各專業內部的調整,學校的招生等等,是由行政部門任命的校長書記決定的。最後剩下雜事,由各個學院的院長副院長,加上幾個部門的頭頭來辦。
那麼教授幹什麼呢?教授就是教書和帶學生的,當然,還得弄點科研成果(我們稱之為工分)好讓學校麵上有光,主要是在教育行政部門主導的各種評審中,占據一個有利的地位。由於大學發現了“土法煉鋼”的妙處,逼研究生交出兩篇核心期刊論文才能畢業,因此,隻要能多招研究生,教授在這方麵的用處已經不那麼大了,大學的科研方向,重點轉向了逼教授申請課題,無論這些課題有用沒用,是否屬於學術,隻要有課題,尤其是重大課題,就是好教授,否則,就不合格。
顯然,如果教授僅僅是幹活聽喝的,那麼,大學能否按教育規律來辦,學術是否回歸學術本身,就得全靠教育行政部門和學校的領導來操心了。顯然,從世界各國到目前為止的經驗來看,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如果非要堅持讓他們來完成,那麼他們大概也隻能把大學拖入行政化的軌道,把大學辦成衙門,或者衙門加壟斷公司。這種大學,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能出產什麼樣的學術,可想而知。這種大學,也隻能在封閉而壟斷的環境下才能生存,隻要有外部的衝擊,就會驚慌失措。前一段,幾個香港的大學在大陸招了幾百人,就令我們大學的巨無霸北大清華慌了手腳,不惜以高額獎學金拉住所謂的“狀元”。如果我們境內真出現幾所按大學自治、教授治校和學術自由原則辦的大學,那麼我們現在的這些赫赫有名的大學,校園裏還能留住人嗎?
那麼,給教授一點民主權利,以民主方式遴選校長,會不會導致大學的混亂呢?顯然不會。很多農村村委會實行村民選舉,村黨支部實行兩票製,事實證明,並沒有造成農村的混亂和失控。大學裏的教授,素質應該不比農民低,實行一點民主,讓教授公推校長,黨員公推書記,有何不可?如果公推出來的人,做了違反黨規國法事,既可由民主形式給他推下去,也可以通過跟上級主管部門事先的約定,由上級罷免重選。我們現在有些人總是擔心如果在大學裏實行民主,會因此導致培養革命接班人的陣地喪失,其實,就目前這個體製,已經是亂象叢生,危機四伏,層出不窮的學術腐敗,已經到了難以遏製的地步,師生關係大幅度惡化,學生在教室公開殺教師的事都已經出現了。無論怎樣掩飾,大學的思想教育課基本上起不到任何作用,陣地早就失守。失守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現有的大學體製根本無法給予教師和學生信心,教師無非是大學的差役,而學生則是過客。
盡管教育法規定了大學自治的內容,大學的教代會和學術委員會也有相應的職責,但是在實際上,這些機構僅僅是擺設,有的學校連擺設都夠不上。教育行政部門掌握了太多的資金,利用手中的權力操控資金的發放,使得大學都被無聲地拴在了自己的戰車上,攬到了太多的權力,也背上了過多的包袱,連學校怎樣教、研究生錄取的分數線,都要由教育行政部門來定。有人批評大學的本科評估是造假,其實不是,那是作戲,造假無非是作戲必要的化妝,往深一點說,其實也不是作戲,而是要驅動大學的同質化,最後導致所有的大學,都一個樣子。因此有人諷刺說,中國隻有一個大學,那就是教育行政部門,它是總校,別的大學,包括北大清華,都是分校。
真的不知道,我們的教育部門,背這樣大的包袱,執行如此不可能的任務,還要走多久,要知道,權力越大,罵名也越重。
大學校長的最大過失是什麼?
大學的事,網上總是特別給予關注,這不,武漢大學常務副校長和書記因基建工程涉嫌受賄被逮,又上了各大網站的頭條。其實,大學副校長一級的人物,因工程受賄,早就不是新聞了。暴露出來的自不必說,沒暴露出來的,想必還會有。大學是象牙塔,大約是上上個世紀的事了,現在的大學,社會上能出什麼事,它也就能出什麼事。這兩位常務一級的校頭能上網站頭條,大概沾了武漢大學這個重點大學的光。
不過,雖說是社會上能有什麼壞事,大學就有什麼,但大學畢竟跟一般的機關不一樣,它是辦學的,具有特殊的目的和要求。但是,現在好像人們對管理大學的人,卻並不做這樣的要求。遴選校長書記的時候,就不大考慮他們在教學管理上的資曆和經驗。到了任上,不出金錢上的問題,一般都拿不下來。上級紀檢部門對大學的監督管理,幾乎跟一般機關一樣,錢上不出錯,就什麼錯也沒有。迄今為此,栽了跟頭的大學負責人,幾乎個個都因為貪汙受賄,而且多半栽在基建工程上,其概率跟機關幹部一樣。
大學是幹什麼的?老百姓都知道,大學是培養人才的地方,是出科研成果的所在。學術是大學的靈魂,毀掉了學術,大學也就不叫大學了。學生是大學的主產品,學風不良,學生培養不好,大學就成了廢品站。顯然,作為一所大學的管理者,最大的過失其實不是把錢揣錯了口袋。貪汙受賄固然也很可惡,但大學裏最大的過失,卻不是貪汙受賄,而是把學校的教育搞得一團糟,是把學術當兒戲,最終毀壞了大學之所以為大學的根本。換言之,眼下接二連三傳出來的大學醜聞,大學的校長副校長抄襲或者涉嫌抄襲,帶頭敗壞大學的學術基礎,才是大學最大的罪過。
可是,奇怪的是,這樣的事情,盡管也一樣引起網上的公憤,但涉事者卻大多毫發無損,迄今為止,隻有一個倒黴的西南交大的副校長被拿掉了博士學位,官位據說還沒有動——人家是教育部管的幹部。其他人都好官照做,趾高氣揚。
造成這種奇怪現狀的症結,在於我們的國家似乎到現在為止,還是把大學看成一個一般性的事業單位,或者是教育領域的一級行政機關。上級管理部門,對大學的考核管理,基本上還是按機關的要求來的。即便是教育主管部門,對於自己直屬的大學,也依舊按照機關管理的思路來管。似乎沒有人在意大學校長的教育管理能力,任命的時候,也沒有這一項的要求。校長的好壞,跟這方麵的能力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反正教育部把什麼事都管了,各個校長看攤就是。最重要的,是不犯錯。什麼叫犯錯?第一是不聽話,第二是錯拿錢。隻要不犯這兩條,好官就可以一直做下去,做到退休,即使到了退休年齡,也可以通融。實在民怨大了,也可以換個學校接著做。反過來,如果不聽話,那麼位置就懸,實在拿不掉你,到了退休年齡,馬上給你辦手續,一天都不耽擱。
因此,我們的大學校長,可以平庸,可以混事,也可以抄襲,可以造假,隻要沒亂拿錢,都可以無災無害地做下去。可是,這樣的校長,還是校長嗎?
撼山易,撼官難,撼動學官難上難
廣州中醫藥大學賴文、吳麗麗兩位教授舉報她們的校長博士論文抄襲之事,在去年我就知道了。兩位舉報者,其中的吳麗麗,就是經校長授意的操刀抄襲者。抄襲的對象恰是自己的學生、現在已經留校任教的一位青年教師。兩篇博士論文的相似度高達近50%,不僅主體內容、試驗數據、導言、論文摘要高度一致,甚至連兩者的錯別字都錯得一樣。這種按葛劍雄的說法,連中學生都能一眼認定的抄襲,兩位舉報人,居然經曆了漫長的舉報過程,自2007年起,她們先後報到學校、廣東省教育紀工委、廣東省紀委,居然一直沒有下文。等到我知道此事的時候,她們已經對按正常渠道解決問題感到絕望,打算訴諸社會公開,討個說法。雖然我完全相信她們舉報的真實性,但當時我能做的,隻是將她們的情況,轉給某些在人們看來比較有擔當的媒體,但是,據反饋回來的消息,這些媒體,明顯是得到了有關部門的關照,不敢曝光。
事情得以見天日,要感謝葛劍雄先生,身為政協常委的他,在今年的兩會上,當著政府副總理和教育部長的麵,把事情捅了出來,隨後又在鳳凰衛視的鏘鏘三人行節目中將之曝光。可是,盡管如此,直到今天,中青報記者的采訪問世,我才知道,原來廣州中醫藥大學的校長,那位公然的抄襲者,居然至今巍然不動,而且還封了舉報者的信箱,對著記者,理直氣壯地大罵舉報者造謠。真是,撼山易,撼官難,撼動學官難上難。(見6月18日中青報)
這種簡單到了中學生都能一眼辨別的抄襲案,為什麼處理起來這麼難?世界各國國情不同,但學術標準都是一樣的,雷同就是雷同,走到天邊,有任何理由,學術都不允許雷同,何況這麼大麵積的雷同,無論用什麼說辭,都解釋不了這種雷同。如果這種規模的雷同都不算抄襲,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抄襲這回事嗎?我想,這個明白無誤的事實,接到舉報的各級機構,其實都清楚。但是,事情一旦涉及一個校長,情況就不一樣了。
在當今中國學界,有權有勢的學官,出事的太多了,但是,隻要不涉及錢財腐敗,基本上都能安然度過,即使打上法庭,法院也會判他們勝訴。像廣東中醫藥大學校長這樣的案子,首先涉嫌抄襲,證據確鑿,而且指使本校青年教授操辦,涉嫌以權謀私,標準的學術腐敗。這樣的事情,居然引不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即使在兩會上曝光,也無濟於事。除了顧及校長的地位和權勢,以及相關的奔走運作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在有關部門看來,似乎隻有涉及錢財的腐敗,才是腐敗,才能去麵對,而這種抄襲之類的事情,似乎是些性質輕微的小事。
其實,作為大學這種學術機構的負責人,正好倒過來,錢財的腐敗是比較輕微的罪過,而抄襲和學術侵占這樣的腐敗,才真正是大事,頭等重要的大事。因為,這種腐敗,從根子上毀壞了大學的基本。大學校長執法犯法,動搖自己事業的根基,這種罪過,難道不比貪汙幾個錢財要大到不可以道裏計嗎?
行文如此,我真的很佩服賴文和吳麗麗兩位同行,她們為了真相,為了公道,也為了追求學術的正當性,頂著千鈞的壓力,堅持了兩年,如果是換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這麼久。
學官的教授頭銜
現在的大學像衙門,衙門裏自然盛產學官。學官有兩種,一種是學而優則仕,先做教授後做領導(當然也有不少學並不優,被上級看上了,也就“仕”了),領導與教授雙肩挑;還有一種是仕而優則學,做領導做到妙處,學銜自然會送上來,先做領導後做教授,同樣是領導與教授雙肩挑(注意:“雙肩挑”已經是大學裏的一個專有名詞,在此特地借來一用)。不僅學校的院係負責人如此,連學校的黨政行政官員也如此。
建國以來,雖然屢次反官僚主義,但中國的行政體係依然是世界上官僚氣和文牘化最嚴重的製度。無論什麼樣的精英,隻要進入其中,大多被文山會海淹沒。怎麼可以想象,有人一邊擔任著各種名目的“長”,開著沒完沒了的會,提交著源源不斷的報告,同時卻可以在某個甚至某幾個學科領域的研究中深入耕耘,做出著卓越的成就?
可是事實是,凡是學官,學問就做得好,官越大,學問就越是做得好。這決不是諷刺,不信的話,可以到教育部的相關網站上去查,看看各個學校的學術帶頭人、學術骨幹,有幾個沒有官銜的。北京某些高校帶有處長銜的教授,據說已經做到了大師的級別。事實上,這些學官們近些年來,著作是越來越多,因為他們課題多、經費多,出席各種國際學術會議的機會多,拋頭露麵的時候更多。在某種程度上說,這些人已經壟斷了高校學術資源的絕大部分,掌握了最大的學術發言權。對他們,想說不好都難。
這就是教授們想要帶“長”的原因,因為即使是一個副處長,其爭取資源的能力也會因此而提高若幹倍。盡管帶上“長”之後,資源有了,時間卻沒了,看書的心情都不見了,可是學術地位卻會見風看漲,各種學術頭銜都會紛紛落到你的頭上。自然而然地,連你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大師了。某海歸回國後,擔任某高校副校長,研究時間銳減,但學術地位卻陡升,高到甚至連他自己都吃驚的地步。
教授帶上“長”會有如許大的好處,那麼說明“長”的威力和價值要遠遠高於教授,而且兩者之間的差距還在擴大中。開放之初,我們聽說是助教類同於科長,講師類同於處長,副教授類同於副局,到後來,助教排不上了,講師類同科長,副教授類同副處,教授類同處長。同時期,雖然職稱“毛”了很多,但官階濫得更厲害,相比之下,還是教師貶值得更多些。過去有一則民間傳說,說是唐朝的盧杞,曾遇仙人,仙人給他兩個選擇,一是上天做神仙,一是做人間富貴宰相。他開始說選擇做神仙,等到仙人將要離開時,他又忙不迭地改口:人間宰相,人間宰相!我們的教授們,雖然在開始的時候選擇了學術,但骨子裏跟傳說中的盧大人沒什麼兩樣。
可是話又說回來,既然教授都要巴結著帶個“長”,那麼已經是“長”的人,如果反過來要做教授,豈不是更容易?事實也是如此。無論這個“長”是多麼地“不學有術”,無論這個“長”上不上課,或者能不能上課,隻要他帶“長”,而且還握有一定的實權,那麼,各個院係還真就得買賬,評職稱的時候還就不敢不給人家評,不僅要評,而且還要給一級教授,因為一來人家的名額往往是從上麵戴帽下來的,二來人家手中有權,教授們還指望著人家從指頭縫裏給自己漏點好處下來。三來嘛,今日之教授,見到領導,無論如何,膝蓋總是有點直不起來。
請國家領導人到高校做做院長的事情,近來少了,但部長、市長、書記做兼職教授、甚至帶博士生的事情,正方興未艾。學校眼裏看到的,恰是官員手中權力所能給學校帶來的好處,而教授們樂於捧場,也正是期待著人家指頭縫裏漏下的餘瀝。
反過來,掌握著實權的官員喜歡戴一頂教授的帽子,關鍵是看上了這頂帽子在社會上還有的一些光環。這種光環是在老百姓眼裏的。不管怎麼樣,我們這個民族還是保留了一些對知識的尊重,老百姓總是善良地相信教授這種職業還是知識的象征,就像古代相信舉人進士是知識的象征一樣。如果這種信任也丟了,那麼大家還能信什麼呢?社會的基本價值估計也就剩不下多少了。在這個世界上,很少有國家輕易地向政界和商界開放學銜的,除非個中人自己放棄原來的政商地位,進入學界。如果有大學隨便把教授的頭銜送人,那麼它一定是野雞大學,而野雞大學的教授,事實上沒有人會要的。中國曆代統治者盡管可以買官鬻爵,開捐班,但卻從來不賣進士捐舉人。因為他們知道,學銜是國家的名器,名器不能濫。一旦連進士舉人都可以拿錢買,甚至憑借權力獲得,那麼整個社會離崩盤就不遠了。
為何名師變名官?
教育部第五屆國家教學名師評出,人們發現,名單上的人,九成左右是有官銜的,校級領導就占了兩成。其實,這種狀況,已經大體延續了五屆。當然,這樣的好事,也不是教育界獨享的。好像現在各級人民代表,也大多是官員。很多的獎項,如果仔細查起來,就會發現,獲獎者,也差不多盡是各行各業的領導。
我們的領導很辛苦,公務繁忙而且公而忘私,各種獎項、榮譽多拿點,也理所應當。但是,好像我記得各種獎項和榮譽,包括人大代表,都應該是各個單位群眾評選出來的才對。就是說,至少從理論上,老百姓要投票的。如果群眾心甘情願把領導選上去,那沒什麼話說。
可是,似乎這樣的選舉,並不存在。人大代表的選舉,無論真假,至少還有投票的程序。高校的國家名師評比,連續五屆,各個大學的教師不知道怎麼評的,至於更有發言權的學生,更是沒資格過問。所有的名師,都是教育部和各個學校有關部門捏咕出來的。整個過程漫說不公開、透明,各個大學的師生連知道都不知道。最後端出來,關心此事者才恍然大悟,哦,原來我們學校某某領導成了名師了。還好,還是評名師,沒有評大師,否則,我們大學裏的大師,就太多而且太不為人知了。
一個學校裏出來的教學名師,這個名師的同事不知道,他教過的學生也不知道,隻消各個學校的有關部門上報名單,然後教育部的有關部門組織專家評一下,最後有關部門綜合拿捏,名師就問世了。如果這叫做“評”,那也隻是有關部門關起門來的欽點。這樣的評選,評出這樣多的學官來,一點都不奇怪。
現在真是個贏者通吃的時代。官員,包括學校裏的學官,資源多、權力大、收入高(尤其是工資收入外的灰色部分),還是不能讓他們滿足,連榮譽也不肯放點給老百姓。好像一個單位的苦活累活,都是領導親自幹的,群眾都在旁邊看著。為了保證通吃,教育部居然能設計出這樣絕妙的評選方式,還居然是評選教學名師,好像一個教師教學的好壞,隻有從來沒進過課堂的有關部門才知道,而教師的同事和學生,都不知道。
眼下對民意似乎重視了起來,媒體的強調似乎很多。什麼事,經網上嚷嚷起來,事情也許就會起變化。可是,很多有關部門辦起事來,似乎卻依然關著門自說自話。前幾天給漢字整形,雖然荒唐,但至少還是說是征求意見,沒有最後拍板。可是眼下這名師評選,關門評選,一評就評了五屆。從第一屆我就提出了質疑,可是沒有人理會。在有關部門那裏,道理算什麼,民意又算什麼,想都沒想去要考慮一下。民意,根本就不在人家設計評選的方案裏麵。
責任心從大學老師開始
眼下,部分大學生畢業找不到工作,畢業即失業。反過來,其實用人單位,也找不到合適的大學生,挑十個人,往往一個滿意的都沒有,好不容易找了一個,用起來也不順手。用人單位對現在大學生最不滿意的地方,是責任心差,油瓶倒了,絕對不扶一下,一項任務交下去,幾天沒動靜,跟沒事一樣,一點都不急。其次,是動手能力弱,稍微複雜一點的事就不會幹了,動不動就說,我沒學過,不會。
動手能力弱,是個大學教育的老問題,牽扯到大學的教學和科研體製,我將另文說起,這裏隻談責任心的問題。這個問題,也是個老問題,學生還沒上大學,不好的基礎就已經打下了。我們的中小學甚至幼兒園,顯然沒有把責任心的培養提上日程,我們的家長,似乎隻求孩子學習成績上去了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管,甚至孩子操心一點班級的事、幫助一下同學,有的家長還有不高興。不過,畢竟大學四年(讀研者更長)是學生一生離開家長、獨立生活的轉折,所以大學教育,對培養其責任心,還是非常關鍵的。
現在的大學教育,看起來雖然複雜,但實質上就是兩個字:一個“管”字,一個“灌”字。(現在的本科評估,說是檢查本科教育,實際上也不過是在這兩個字上做文章。)管就是看管,把學生從思想到身體都管起來。在思想上,除了既定和給定的真理之外,別的隻能作為參考,隻許按照一種模式去思考,不能胡思亂想,尤其是不能對老師教的正確思想有所懷疑。行為上,則走路、吃飯、上課、睡覺都有人管,或者說歸人管,吃飯聽大師傅的,睡覺聽樓長的,不管食堂的夥食多差,自己不吃可以,但大家一起不吃,就是犯上作亂。團委、學生會、各個院係領導、輔導員、班主任,再加後勤保衛部門,多管齊下,怎一個“管”字了得!就是不讓學生學會自己管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