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界抄襲日常化之後
兩位來自湖南高校的教授,在《經濟評論》上的一篇論文,跟此前北大另一位教授編寫的教材的某個章節相似度奇高,高到95%。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據記者報道,抄襲者之一,還是個院長,目前正在抓論文抄襲現象。(2月8日,人民網)
說實在的,這樣的事情在中國,已經沒有任何新聞價值了。比兩位地位低的人在抄,比兩位地位高得多的人,校長、院士之類,也在抄。真是應了那句民間的老話,天下文章一大抄。整個學界,已經抄得昏天黑地。不信下點功夫,把這些年全國的所謂核心期刊的文章統統查一遍,看看有多少抄襲雷同,比例肯定相當驚人。
就因為這無所不在的抄襲,就因為抄襲者盡是些大人物,我們的學界還發明了好些震驚世界的新名詞和說法,比如,“不適當引用”、“引用不規範”、“過度引用”、“引用常識不算抄襲”等等,等等。抄了人家,既不加引號,也不加注釋,算是“引用不規範”;如果一篇文章50%以上都是抄人家的,那就是“過度引用”,但即使“過度”,也得加上注釋吧?不用,反正查出來了就叫過度,不查出來,過度都沒有;一個教授和學生合寫的著作,被發現抄了另外一本書,苦主打官司,法庭發現的確有大量的雷同,怎麼辦呢?判決李鬼勝訴,因為抄的部分,雖然多,但都是常識,常識不算抄。為尊者諱,在咱們國家,走到哪裏都天經地義。
漫天的抄襲,源於我們學界的體製。咱們的體製,沒有懲罰抄襲的製度,卻有激勵抄襲的機製。教育部成立學風道德委員會,成立之後什麼事也不做,連裝樣子都不裝一個。但各個高校的評比,卻建立在論文的數量上,一是國外SCI論文發表量,一是國內核心期刊發表量。教育部的大筆的資源,都是通過各種名目和項目下達的。有了發表量,就可以評博士點、一級學科、重點學科、重點學科研究基地。拿下這些名目,拿得越多,學校的檔次就越高。所以,各個高校紛紛掀起一場又一場大煉“論文”和課題的運動。對教師,則量化考核,獎金激勵,教師成了養雞場下蛋的母雞,隻要快下多下,不管蛋裏是否摻假,有沒有三聚氰胺。教師的文章不夠數,就逼學生寫,研究生不交若幹篇核心期刊論文,就不讓畢業,跟當年大煉鋼鐵的時候發動群眾土法煉鋼一樣。連教授的論文質量都保障不了,學生在短短的三年之內寫出的東西,可想而知。但發表不成問題,核心期刊給錢就行。於是,順便把中國的學術期刊,也給腐化掉了。
世界各國,哪怕一些第三世界的小國,那裏的學界也是最在乎臉麵的。學界抄襲人人喊打,就是因為如果人家的學者被發現有這樣的事,幾乎注定要身敗名裂,從此別在學界混了。但是,我們的學界,卻偏偏沒有這樣的事。抄襲即使被人家當場拿住,學校方麵最嚴厲的處置,也無非是拿掉行政職務,或者暫時停招博士一年之類撓癢癢似的處理,文抄公們,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教授照做,課題照拿,照樣在人前人五人六的,連抹一下臉、裝幾天孫子都不用,跟沒事一樣。如果抄襲的人,恰好在學校的地位很高,那麼連行政職務都不會被拿掉,學校甚至會全力地保他。
就這樣,在我們這個神奇的土地上,抄襲變成了學界的家常便飯,變成了學者的日常行為。確實熱鬧,確實高產,但這樣下去,世界學界是不是還會帶我們玩,可就難說了。
文抄公病案的中國特色
眼下,教授抄襲,成了網上的一景,隔三岔五,就會有個教授被曝光。做文抄公的教授們,名頭是越來越響,地位越來越高,當然,抗曝光的能力也越來越強了,多數人選擇一聲不響,做沒事狀,硬著頭皮頂住,據說隻要頂三五個月,風聲一過,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揭發由他揭發,教授我自為之。當然也有勇的,主動出擊,動用各種資源阻止事態擴大,更凶的是倒打一耙,把揭發者告上法庭,而且能夠勝訴。其實,不管硬抗還是軟頂,太極拳、回馬槍和倒打釘耙玩得多麼嫻熟,自家做的那點事,無論如何都抹不白,網上大家看得都很清楚。
雖然抹不白,但做文抄公的教授們,其實肚子裏也有苦衷。細論起來,抄襲應該分為“外抄派”和“內抄派”兩大派係。抄外國人或者台灣人的東西,屬於外抄派,該派又分上中下三等,一等的東一點,西一點,廣泛撒網,綜合歸納,次一等的,則逮著一個順眼的,全部挖來,最下者則連抄都懶得抄,幹脆將文章的外國作者換個名字,就變自己家的。不過這種抄法,上中兩檔,其實並非現在的發明,以前也有,在中國現代的曆史上,那些先知先覺之輩,早就這麼抄過,遠的不講,1980年代,這種事就層出不窮,當時我們以為是先進得眼暈的貨色,後來一看,原來人家外國人早說過。隻是現在出國的人多了,懂外文的人更多了,網上查詢又那麼便利,而且有那麼些好事之徒有閑心死摳,一點點地比對,所以被揭出來的也就多了;內抄派主要是抄自己人的,似乎比外抄派更等而下之,一點愛國心都沒有,其實不然,內抄派的諸公,有很多其實有點冤。他們的抄襲,往往是被弟子所累,是弟子們抄了,做成文章或者著作,教授來掛名,結果東窗事發,教授丟人現眼。但是實際上這種事情,在中國的學界,本是司空見慣尋常事,教授們如此做者多矣,有的說是自己出思想,弟子操刀,有的幹脆連思想都懶得出,隻要弟子有了好貨色,就要掛名,當然也有弟子為了好發表,主動邀老師掛名的,總的來說,無論文章還是著作,凡是弟子和老師一起署名的,多半是弟子的作品,當然弟子如果做文抄公的話,那麼老師難免要吃啞巴虧。隻是稍前一點的弟子們抄襲得少,被發現的概率也小,眼下弟子們抄襲得多,被發現的概率也大,所以看起來好像滿地都是學術腐敗似的。
其實,在某些老教授看起來,在學生的著述前麵掛名,本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一點都沒不好意思,常常很坦然地在公開場合說出來,看那意思,好像還是一種榮耀。他們曾經經曆過一個視署名發表為資產階級名利思想的時代,在那個時代,許多文章是領導出思想、大家攢出來的,如果要署名的話,也是署個化名,也有的時候需要署真名,看需要,多半是署某個名頭大的人的名,有的時候,署了名的人,其實連文章看都沒有看過。無論在哪種情況下,真正操刀寫稿的人(有不少是學生),都隻好做無名英雄了。正因為如此,前階段某個參加過“文革”中著名寫作班子的文化大師,才可以拍著胸脯說:你們可以找,看哪個大批判文章是我寫的!
有人也許會說,那時候學者寫的東西,往往不屬於學術,現在不一樣了,不能類比的。其實,那時的學術跟非學術固然不分,而現在我們很多核心期刊發的東西,跟那時也沒有什麼兩樣,各個單位在統計學術成果的時候,題目為“如何搞好……”“堅決貫徹……”一類的文章,不也都堂而皇之地算在內嗎?抄襲的教授們,搞人文社會科學的最多,而這個領域,其實並沒有真的分清什麼是學術,什麼是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