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時,還有不少波斯人在中國從商、做官、拜將、為文,例如清末在洛陽發現墓碑的那個叫“阿羅喊”的波斯人在唐代就做了不小的官,據現代學者考證,他的名字可能就是Abraham,現在通譯亞伯拉罕,猶太人的常用名字,多半是一個住在波斯的猶太人。至於文人,最有名的大概是唐末那個被稱為“李波斯”的詩人李珣了,他是波斯商人之後,所寫詩文已深得中華文化的精髓,我在《文化苦旅》中的《華語情結》一文裏專門論述過。
這麼一想,眼前這塊土地就對我產生了多重魅力。古代亞洲真正的巨人,一時氣吞山河,但當中國真正接觸它、稱呼它的時候,它最強盛的風頭已經逝去。它的第二度輝煌曾與我們的唐代並肩,但唐代又痛惜萬分地目睹這種輝煌的殞滅,一再想慰撫又無濟於事。這是一個離我們很近,交往又不淺的“大戶大家”,我在這兒漫遊,就像是去拜訪祖父的老朋友。兩家都“闊”過,後來走的道路又是如此不同。
伊朗被征服的次數太多,有些征服破壞得非常徹底,因此我估計,在這兒要像在埃及和希臘那樣見到很多遠古遺跡不大可能,但總會有一些的,例如昨天在哈馬丹就見到兩處。
那麼,還是放眼看看這片土地吧。一切故事、一切交往都在這裏發生,這裏是全部曆史的永恒背景。
就自然景觀而言,我很喜歡伊朗。它最大的優點是不單調。既不是永遠的荒涼大漠,也不是永遠的綠草如茵,而是變化多端,豐富之極。雪山在遠處銀亮得聖潔,近處一片駝黃,一排排林木不作其他顏色,全都以差不多的調子熏著嗬著,托著襯著,哄著護著。有時怕單調,來一排十來公裏的白楊林,像油畫家用細韌的筆鋒畫出的白痕;有時則稍稍加一點淡綠或酒紅,成片成片地融入駝黃的總色譜,一點也不跳躍刺眼。一道雪山融水在林下橫過,泛著銀白的天光,但很快又消失於原野,不見蹤影。
伊朗土地的主調,不是虛張聲勢的蒼涼感,不是故弄玄虛的神秘感,也不是炊煙繚繞的世俗感。有點蒼涼,有點神秘,也有點世俗,一切都被綜合成一種有待擺布的詩意。這樣的河山,出現偉大時一定氣韻軒昂,蒙受災難時一定悲情漫漫,處於平和時一定淡然漠然。它本身沒有太大的主調,隻等曆史來濃濃地渲染。一再地被大富大貴、大禍大災所伸拓,它的詩意也就變成了一種空靈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