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高興,立刻把一枚古城堡紀念章贈給我,並說:“願這座古城堡保衛我們的友誼,連接我們的曆史和文化。一九一〇年,中國藝術家小組來參觀過這座古城堡;一九三〇年,中國醫學工作者代表團也來過這裏;你們是第三次來訪的中國朋友。我對中國人非常敬佩,你們和我們有一個很大的共同點,這就是不依仗別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鮮血,贏得了革命的勝利,獲得了國家的獨立和自主。”
費海曼一邊引導我們參觀城堡的平台,一邊講解古城堡的曆史。全歐洲有三十座比較大的古城堡,南斯拉夫占六座,諾維薩德古城堡是最大的一座,占地一百二十公頃,堆山三百米高,從一六九二年動工,到一七八六年建成,改朝換代,時斷時續,整整修建了九十四個年頭,經曆了漫長的歲月。原設計者是法國人,由南斯拉夫人自己建造,主要目的是為了對抗土耳其和奧匈帝國的侵犯。城堡的上部呈多角形,每個角落都擺著一尊尊鐵鑄的大炮,還有一些刀槍和盾牌之類的古代兵械,不加修飾,自然天成,仿佛這些東西在古代就是這樣擺法。代替戰士操縱這些兵器的是用銅和鐵澆鑄成的一個個巨大的野獸,有銅獅銅鹿,鐵虎鐵豹。中間是一匹青銅奔馬,馬上坐著卡拉驕耶維奇,飛起的飄帶和翎毛像從背上長出的兩隻翅膀,左手持盾,右手提槍,雙頭鷹在馬前飛旋。又是他,又是這翅膀,這雙頭鷹,強健有力,雄風赫赫。我在這座青銅雕像前停了下來。
在前麵引路的費海曼發現我掉隊,又折轉回來,拍拍我的肩說:“他是塞爾維亞人的驕傲,古代兵士的靈魂,你是不是對他發生了興趣?”
我說:“我對他本人以及他背上的翅膀同樣感興趣。”
費海曼笑了:“翅膀是後人給他加上的,是驍勇善戰的標誌。”
“加得好!正因為有了這對翅膀,他驍勇善戰的精神才飛到了今天,飛到了南斯拉夫的每一個角落。”
費海曼親熱而又豪爽地抱住了我的肩頭:“蔣,你是作家,靠想象工作,真羨慕你們。我是博物館長,隻懂得呆板的曆史。”
我不同意他的看法:“曆史是有生命的,並不呆板。”
我們兩人隻顧說話,掉隊太遠了,隻好大步趕上去。
費海曼領我們來到一個洞口前,說:“是下去,還是上去?”
我問:“下去是什麼地方,上去又是什麼地方?”
“下去是地道,通向過去,等於一步步從今天走向古代,倒翻曆史的稿本,可以了解我們民族悲壯的創業史。上去是觀望台,不僅可以俯瞰伏依伏丁那省和諾維薩德市,還可以看到全國,展望未來。”
我回答說:“先尋古,然後再望遠。”
費海曼在前邊帶路,我們沿著陡直的階梯一步步走進了地道。除去主人,我們這些參觀者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陣驚歎,這是一座地下迷網式的宮殿!地道分三層,兩層之間有樓梯般的台階相連,遇到緊急情況還可以從通井裏直上直下的吊杆和吊繩上墜下。每一層地道都像一片蜘蛛網,上百條通道縱橫交錯,盤繞迂回。我走進去立刻就像陷入了迷魂陣,不知自己是從哪兒進來的,更找不到出口,倘若沒有費海曼,我們就是轉上三天也不會走出這座迷宮。小的時候我讀過不少劍俠小說,欽佩古代的那些軍師們善於擺出八卦陣、天門陣等各式各樣的陣法。想不到成年後在歐洲倒領略了其中奧秘。在這樣的城堡裏作戰,也可以稱做是“地道戰”。西方人在十七世紀就發明了“地道戰”,這更引起了我對古城堡的興趣。每層地道總長十六公裏,地道裏並不狹窄,並排可以站開三個人,高兩米,還有供兵士們睡覺、吃飯和開會的地方。每隔兩米有一個槍眼,可以觀察外麵,進行瞄準和射擊,也可以從洞眼中伸出長矛突然襲擊敵人。地道的建造有著濃厚的巴爾幹風格,特別是那地道內部的水井和蓄水池,式樣別致而又堅固。城堡內每一處都還保留著曆史上各個著名戰役的遺跡。費海曼博古通今,繪聲繪色地向我們描述每一次戰役的拚殺過程。我們仿佛是沿著曆史的台階,一步步走回到了中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