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掩藏自己的瘋狂(1 / 3)

北京竹園賓館的聽鬆樓,幽深、清雅,古典式的建築和裝潢,配上現代化的設備,讓人感到很舒適。我略作休整便去開會,路過服務台的時候,聽到從酒吧裏傳出一陣明快的樂聲,在我身後突然也飛來三個音符,聽上去像是在叫我,卻又不敢肯……那音符飄飄忽忽似乎同我的名字中的三個字有點接近。

對這種剛學會幾個中國字的外國朋友的呼喚,單靠耳朵聽是不行的,還要借助心靈的感應,我猶猶豫豫地轉過身去:哎呀,是你,艾倫·金斯伯格先生。

“你好!”——我的雙肩被他的兩手抱住了。

金斯伯格這種扳肩膀頭式的擁抱,極其自然、粗放和坦誠。一九八二年十月,我們在洛杉磯中美作家會議上相識,那時他不修邊幅,衣著隨便,今天卻服裝整潔,至少叫人感覺不再零亂,頭大額高,麵色紅潤。他已接近六十歲,但精神、行動和趣味,還像個年輕人。

他可以說曆盡滄桑……

當年在哥倫比亞大學,金斯伯格未讀完一年級便被開除。但他並不是沒有收獲,此時結識了傑克·克羅艾奇和威廉·巴若這樣一些詩人;他們向金斯伯格介紹了卡夫卡、賽林和裏姆博,金斯伯格的轉變即由此開始。他受克羅艾奇和巴若的影響很深,尤其對巴若那種自由浪漫的生活方式很欣賞,對巴若關於美國社會喜劇式的末日來臨的看法、對巴若大膽地使用自傳體的手法描述自己吸毒以及和吸毒者交往的經驗尤其感興趣。在此期間金斯伯格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油船上的廚師、電焊工、洗碟工和夜間搬運工。

一九四八年,金斯伯格終於以優秀成績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洗雪前恥。可是由於他的朋友赫伯特·漢克利用他的住所窩藏毒品,他為了逃避起訴,不得不承認自己精神失常,在哥倫比亞精神分析研究院關了八個月。

一九五四年,金斯伯格遷到舊金山,據他自己講,舊金山吸引他的是:“波希米亞——佛教——國際產業工人聯合會——神秘——無政府主義等光榮傳統。”他在這裏結識了加裏·斯奈德等一批活躍的美國詩人。當時正值美國的經濟不夠景氣,群眾厭戰、反戰的情緒很強烈,尤其在青年當中,醞釀著一股強烈的對現實不滿的浪潮。就在這時候,金斯伯格的成名作《嚎叫》問世了,它表達了群眾對社會不滿的呼聲,尤其是強烈地表達了青年人精神上的不滿,立刻引起轟動。

他還在一首詩裏使用了一個不太高雅的動詞,大意是:美國,你用導彈操你自己吧。美國有一條法律,不許用下流語言咒罵美國,於是被起訴,發表他的詩的刊物被扣壓。但美國還有一條法律,因對國家的政治、政策不滿而咒罵政府者無罪。律師根據這一條法律使金斯伯格勝訴,被關押了一天反而使他成了英雄,成了青年人崇拜的偶像。那家發表他的詩的刊物被一扣一放,也聲名大噪。

金斯伯格就開始到群眾集會上、到大學裏去朗誦自己的詩,這樣的集會少則幾十人、幾百人,多至幾萬人。他的朗誦常常是先從念佛經開始,青年們把他抬起來,把他的朗誦和歌聲錄下來,到處播放。他成了美國“垮掉的一代的父親”。人們把他第一次朗誦《嚎叫》的那個晚上稱為“垮掉的一代誕生時的陣痛”……

金斯伯格不僅在國內朗誦,還到過世界許多國家,朗誦詩歌,追尋宗教。他跟我講,不是所有的國家都歡迎他,古巴就曾把他“驅逐出境”,還有的國家拘留過他,兩年前他就向我表示,很想到中國來。我立刻告訴他,如果他來中國,一定會受到歡迎和友好接待。這樣一位浪跡天涯的詩人,心為什麼老是年輕的呢?他好像對生活總是這麼坦率、真誠,詩人的氣質不變。

艾倫·金斯伯格,這次是作為美國作家代表團的成員來北京參加第二次中美作家會議。我們都下榻在竹園賓館,我問他對中國、對北京的初步印象如何?他說昨天深夜下飛機——上汽車——進賓館,還沒有看到中國,沒有看到北京。但是對竹園賓館很滿意,迷魂陣一樣的庭院,小巧玲瓏,整潔幽美。古色古香的風格,還有為亭台樓閣起的那些高雅的名字,牆壁上的名家字畫,都不同凡俗。可這幅美妙的油畫上也有敗筆:在聽鬆樓前那棵很有特色的大樹上,掛了許多塗上五彩油漆的電燈泡,電線滴溜當啷,到夜晚頗有點火樹銀花的味道,在白天卻是大煞風景,破壞了賓館的格調。我不能不讚成他的批評,那滿樹的電燈泡確實令人不太舒服,有點像二十多年前農民慶祝公社化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