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滋滋的!我想,劉小天現在一定被林桂花按在地上抽屁股,林桂花最會抽我們的屁股了。她有一條從娘家帶來的雞毛撣子,每次教訓我們的時候,她總是耀武揚威地捏著雞毛撣子厲聲怒喝: “趴下!”
我們就乖乖地趴在地上,緊接著,皮鞭一樣的雞毛撣子飛快而沉重地落下。我們媽呀媽呀地嗷嗷亂叫。那時劉奔福還沒死,他總是和林桂花熱火朝天地吵來吵去,就像兩隻大公雞!林桂花打起架來活脫脫的一隻大公雞!
林桂花和劉奔福幾乎每天都要吵架,從日初吵到黃昏,吵架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主要內容,他們的兩個兒子就在他們倆彼此的攻擊和謾罵聲中生機勃勃地長大。
林桂花將一隻破鞋向劉奔福的臉上摔去。她說,老混蛋!
你出去跟臭婊子搞破鞋!家裏一攤一攤的活,你倒是清閑啊!
大把大把地往那個臭婊子懷裏塞票子,你是不是中邪了你!
你怎麼能和那個蠢貨搞破鞋!你不知道她是個爛貨嗎?你知不知道她睡過10卡車的男人?
劉奔福說: “你再說!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娘們,你再說,我今天非楔死你不可?!”
林桂花說: “你楔死我吧!你楔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誰讓我上輩子做了孽,倒了八輩子的大黴,嫁貓嫁狗嫁誰不好,偏偏嫁給一個搞破鞋的臭男人!劉奔福啊劉奔福啊,你說你和誰搞破鞋不好,非得和那個不要臉的騷貨張貞潔搞!”
劉奔福光著腳丫子躺在藤椅裏曬太陽,挑釁著林桂花,他說: “能搞破鞋是老子的本事,老子搞過的女人也有10卡車!”
林桂花一跺腳說: “劉奔福,你這個無賴!我要和你離婚!我不跟你過了!”
劉奔福聲音響亮地說: “臭娘們,遠遠地滾走吧!一輩子別回來了!”
林桂花並沒有走,她哭哭啼啼地走向河沿。在那裏,她尖聲尖氣地咒罵著住在河對岸的張貞潔。
林桂花說: “不要臉的臭婊子,一年到頭你偷漢子,搞破鞋,爛貨,賤貨,邋遢貨!”
林桂花還說: “不要臉的臭婊子,男人不在家,你就上房笆!”
張貞潔也不甘示弱,她也來到河沿,一跳跳多高地指著林桂花破口大罵: “能搞破鞋是老娘的本事,讓你去搞試試,男人長的那個東西就是為女人用的,不用白不用!”
林桂花說: “呸呸呸!”
林桂花罵不過張貞潔就說呸呸呸。那時,河道上有打魚的男人和女人,他們站在船上嘻嘻哈哈指指點點。
男人們說: “張貞潔真是個風流娘們!”
女人們就去擰男人們的耳朵,擰得男人們一個一個咬牙咧嘴。女人們得意洋洋地衝著林桂花說: “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去回家看好自己的男人吧!”
林桂花就特別地沮喪,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她既不能擰住劉奔福的耳朵,將他擰得咬牙咧嘴;也不能罵過張貞潔,將她罵得狗血淋頭。所以林桂花隻有抽抽搭搭的份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腳蹬手刨,哭道:“老天爺啊!你可讓我怎麼活啊!”
王朋說: “你媽總是那樣嚎。我媽說了,沒能耐的女人總是像你媽一樣幹嚎!”
我說: “就你媽有能耐,你媽的能耐就是跟男人睡覺!”
王朋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從頭芯一直到脖子,通紅通紅的,像水蘿卜。
王朋說: “劉小滿,我……!”
我說: “你再罵一句!”
王朋說: “我罵了,你怎麼著吧。”
我氣勢洶洶地扯住了王朋的衣服。我還自作聰明地把一隻腳插在了他的兩腿之間企圖一下子將他絆倒在地。可結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王朋就像一座水塔一樣立在那裏巋然不動。我不信邪,咬牙切齒地又絆了一次,結果還是沒動。我頓時覺得王朋高大無比,我仰起臉衝王朋嘿嘿一笑,拔腿就跑。
王朋跑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我隻有乖乖地停下來。
王朋說: “劉小滿,說。”
我說: “說什麼?”
王朋說: “說你媽是破鞋,說你媽和10卡車的男人睡過。”
我戰戰兢兢地說: “你媽是破鞋!你媽和10卡車的男人睡過!”
王朋劈頭蓋臉甩給我一個耳光。他說: “住嘴!劉小滿你重新說,說你媽是個破鞋!”
我哭喪著臉說: “我媽是破鞋!我媽和10卡車的男人睡過!”
王朋哈哈哈地笑了。
那一刻,我屈辱無比。我恨不得立刻鑽進地縫裏去,永遠都不出來。我把牙齒咬得嘎巴嘎巴響。我心裏說:哼!王朋,此仇不報非君子!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吃到更多的苦頭的!
王朋說: “劉小滿,跟我撒謊,沒好果子吃!你知道嗎?”
我說: “是,是,我知道啦。”
王朋朝著我的尖尖的屁股踹了一腳,就像一把刀插在上麵,我抱著屁股大呼小叫地向遠處倉皇逃去。
想起這些,我的腦殼就一拱一拱的。真他娘的欺人太甚了!我剝了最後一個桔子往空中一扔,啪嗒一聲就掉在我的嘴巴裏。
酸溜溜的。
“娘的!什麼破桔子。”我擦擦嘴巴走過晃悠悠的吊橋。
現在,我要去找王朋報仇了!我一定要打得他頭破血流,眼冒金星!
警察小杜吆喝王大鐵的聲音隱隱傳來,他們模糊的身影向鎮東邊的派出所走去。我踢了一腳河沿上的石頭,憤憤地罵道: “狗操的!”
張貞潔站在門口,坦胸露乳地當街破罵。她說: “小杜子,我操你個媽啊!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咒你斷子絕孫,我咒你下十八層地獄,我咒你……”
我揮一揮手說: “行了行了,換點新的。總來這一套,你煩不煩呢!”
張貞潔是個人來瘋,她更囂張地罵開了,她的罵聲支離破碎地蔓延了整個河道,她罵得眉飛色舞,淋漓酣暢!
她白了我一眼: “小兔崽子,小心老娘掐死你。”
我頂看不慣張貞潔這種女人了。我大搖大擺地挺著胸脯走進了王朋家,我扯著嗓子喊: “王朋你個小兔崽子!你給我滾出來!”
我的聲音像是皮球一樣滾過空蕩蕩的院落,一頭撞在牆上折回來又竄進我的耳朵。
我抖抖耳朵,把這該死的聲音抖出來。院子裏靜悄悄的,我躡手躡腳地東走走西看看。我的樣子肯定就像一隻給雞拜年的黃鼠狼。那時,我看見了十幾支木槍依次放在院落中央。
那些東西是王朋的寶貝,他經常組織我們打遊擊,打遊擊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一人抱著一支木槍威風凜凜地向硝煙彌散的戰場上衝去。
現在,那些木槍在午後的光線裏熠熠有光,它們微笑著向我招手。它們說,主人啊!帶我離開這個水深火熱的舊社會吧!主人啊!帶我到天高地闊的新社會吧!
我的手從光滑的槍身上撫過,索性順手牽羊。我拿了一支從後門逃走。倒黴的是,在我重新踏上晃晃悠悠的吊橋的時候,王朋就氣喘籲籲地從鎮南的一條小道上跑來。
我轉身就跑,像一頭小豹子一樣逃進河裏,佯裝遊泳。
王朋在跑過顫顫悠悠的吊橋的時候大呼小叫地說: “劉小滿,一會兒後麵要是跑來一個人,你就用石頭砸他!”
我嘿嘿地笑。
“劉小滿,你聽到沒有?”
我還是嘿嘿地笑。
王朋氣急敗壞地想從吊橋上跳到河水裏來。我被嚇了一跳,萬一他跳下來,那我偷他木槍的事情不就露餡了嗎?
我聲音響亮地說: “我知道啦。”
王朋說: “哼,這還差不多。”
然後,他拔腿就跑,他的身影一會就消失在鎮北密密匝匝的人群中。我有點懊惱地從水裏站出來,他娘的!我濕漉漉地整個一落水狗!吊橋又晃悠起來, “撲通撲通”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我一抬頭看見一個精瘦的男人。他就是李小花的父親李忠臣。他的兩條細腿就像是麵條一樣軟。我忍不住嘻嘻地笑了一聲,真是太他娘的滑稽了!李忠臣裸著身子在奔跑,他隻穿了一個花褲頭,還濕搭搭的緊緊地貼在屁股上。我想,他還不如什麼都不穿好呢!
李忠臣看見是我,釋然地吐了一口氣,他說: “小兔崽子,原來是你啊!你怎麼不跑了?!你給我說說,你剛才幹了什麼壞事?”
我下意識地把偷來的木槍往水裏按,然後直直地挺了挺身子,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我說: “我什麼壞事也沒幹!”
“小兔崽子,你還嘴硬。你剛才明明是拿彈弓打了我的屁股,你還死不承認?小小年紀你就學會幹壞事,搞破壞,別看你現在幹點偷雞摸狗的小勾當,將來你就會變成一個惡貫滿盈的大混蛋!”
李忠臣神采飛揚地訓斥著我,他仿佛找到了角色,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他的唾沫星子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飛。他揮一揮胳膊,一個響徹寰宇的屁從他的屁股裏跳出來,是“喔”
的一聲,像晴空裏的一道驚雷,我確信整個鎮子的人都聽到了李忠臣響亮無比的屁。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在吊橋上的李忠臣差點掉到水裏來,不過他站穩之後,又得意洋洋起來。
他說: “老子一個屁就能讓天塌地陷!”
他還說: “劉小滿同學,你要是不如實地交代,我就會讓許立娜狠狠地治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是我一向的政策,你就交代吧。”
我說: “交代啥?”
李忠臣在吊橋上跳起來,他說: “你把我的話當成屁了,放了就結了?沒那麼簡單!今天你不說清楚你就別從河裏出來啦!”
我一聽就懵了。如果天黑以前不回家,林桂花不撕了我才怪。可我又想起劉奔福的屍體還橫放在屋子裏,心裏就像長了毛一樣。他娘的!我太委屈了!
我從水底撈出一塊石頭無所顧忌地向娘們一樣喋喋不休的李忠臣擲去。
李忠臣靈巧地躲過了我的第一塊石頭, 他忿忿地說:“又拿石子來擲我!”他眼珠瞪得比牛眼睛還大,他說: “真是無法無天啦!”
什麼法?什麼天?我現在什麼也顧不上啦!我隻顧得從水裏撈石頭,然後向李忠臣擲去。他娘的!整個鎮子沒有敢跟我劉小滿叫板擲石子的,我就不信這個邪,我怎麼會擲不中眼前這個跳來跳去的麻稈!
石頭帶著清冽的水滴在空中呼哨地飛過,李忠臣在飛翔的石頭中間跳蚤一樣地上躥下跳,像條狗,像條發情期的狗!
李忠臣怪叫一聲,一塊大石頭砸在了他布滿大麻子的臉上,他的臉頓時像砸上去一個支離破碎的鴨蛋黃。現在,他鼻口竄血地破口大罵,一點也不像一個三叉鎮的光榮人民教師,倒像一個潑皮無賴!
他說: “哎呀!王八羔子操的劉小滿,你把我的眼睛打瞎了!”
他說: “哎呀!王八羔子操的劉小滿,你把我的臉打爛了!”
他說: “哎呀!王八羔子操的劉小滿,你把我的腦殼打碎了!”
我先是嘻嘻地笑。我說過我是鎮上擲石子最優秀的選手,我說話絕不打誑語。在我自鳴得意的時候,李忠臣已經縱身一躍跳進河中,他企圖抓住我。
呀!大事不好啦!我一個猛子紮到水中去,麻利地向對岸遊去。在我遊到鎮北上岸時,李忠臣依然在河裏狗熊一樣掙紮來掙紮去,我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暫時的勝利讓我高興無比。
而且我還沒有丟下那支從王朋家裏偷來的木槍,可見我逃竄手段的高明。我抱著木槍,儼然一個小八路。瞄瞄東,瞄瞄西,一直瞄到家門口,瞄到了哭哭啼啼的林桂花的嘴巴上。
自從劉奔福飛上了天,就沒有人和林桂花吵架啦!可是,這個家仍然不得安寧,因為林桂花一天到晚地哭。白天哭,晚上哭,站著哭,躺著哭,哭得我的心都長毛啦!
我抱著木槍在門檻上站了一會兒,恐懼就是那時候到來的。透過虛掩的門影,劉奔福的屍體還停放在堂屋的中央。
我敲敲腦殼想想,那可是一個死人呢!風吹進我的脖頸,我縮了縮脖子。那時,一條黑影幾乎是一下子就從地下跳出來,他嚇了我一跳,我抱住木槍心驚膽戰地說:“不許動!再動我就開槍了!”
黑影乖乖地將兩隻手高高地舉起來;黑影的兩個眼珠子閃閃有光;黑影張開嘴巴說話了。
黑影說: “你哪裏來的槍?”
我說: “這是我的槍,你管不著!”
黑影不依不饒地說: “你撒謊!你沒有這樣的槍,你的槍都是紙殼做的。這樣的槍隻有王朋有……”
我說: “我就有啦。”
黑影嘿嘿一笑,說: “我知道啦,這槍一定是你從王朋那裏偷來的。”
那一刻,手裏的木槍突然變成了燙手的山芋。我慌張地扔掉木槍,走上前去,扯住黑影的衣領啪啪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他哇啦哇啦的哭聲終於使他閉上了嘴巴。
哼!這個可惡的劉小天。
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向廚房走去。因為我聽見了自己的肚子在呱呱地叫,像裏麵居住著一個大青蛙!
晚上,林桂花和幾個女人輪流在堂屋裏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