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茶·吻(1 / 3)

《春城》reference_book_ids\":[7229141422023117828]}]},\"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作者介紹:

綠茶, 居住歐洲。長篇小說《春城》原文用荷蘭語直接創作寫成, 於2000年由荷蘭阿姆斯特丹VASSALLUCCI出版公司出版後, 受到歐洲媒體的強烈關注, 被譽為“新移民文學的裏程碑”, “敏感的寫風以及文字的性感而清新的樂感…… 當今來自中國文字的現代女才子”。

近年來綠茶同紐約代理商和歐洲的幾個大出版公司合作, 致力於把當代中國文學拉出國境來, 因此主持翻譯出版了一些國內當代年輕作家的書籍, 努力打消西方對中國當代文學的藝術偏見和誤解。

“寶貝,讓我們今晚逃離。”

初踏上阿姆斯特河岸,聽著自己的鞋跟敲擊地磚的清脆回響,總會幻想自己是在這兒度過了天使般的少女時代,穿著海軍校服和白短襪:逃學、在岸上看懶洋洋的河水流走的樣子、用像是剛從威斯康提的電影中走出來的姿勢招搖過市,在指責世界對自己關注不夠的同時,在蚊蟲泛濫的河邊的綠色夜晚勾引活在過去的一些名字。

明信片末尾留名的是她曾經 小住過的酒店,她把明信片翻過來便看見雕塑家羅丹用冰冷的大理石留給世界的火熱的《吻》。她記得那間簡陋的酒店,她記得魯林大哥哥,也記得在他們一起度過的那24個非凡的鍾頭,當他們途經小店鋪的露天圖片架上的這對情人時這麼說: “看,當他們的雙唇就要遇見對方的那個片刻,保羅的動作多麼拘謹,他完全是被動的!再看看這女孩子,調皮的弗蘭切絲卡,她肉感的大腿已經壓在保羅小心翼翼的腿上,她用胳臂彎住了情人不讓他逃走,她是這場戲的主宰,她是現代倫理的挑戰者。”

六本木是個地名,是六棵樹的意思。據說“樹”是她會說的第一個音節,稍微大些以後記得有人問她: “樹,是什麼?”

“巨人。”她想都沒想便回答。

那次和魯林大哥哥見麵,是在朝陽中。即使是清早這裏已經人群熙攘,這個城市是個沒治的神經質,似乎從來不需要睡眠,就這樣瘋狂下去。這座城市裏一切都似乎是臆造的產物,愛情更似乎是廣告公司別出心裁的最新的推銷用語。

“一起去六本木怎麼樣?”魯林問她,她很驚訝他馬上就說了這個地方,似乎他是她上輩子的男人———呼呼,這樣的男孩相當危險!當然了,魯林問她這話的時候她正在大街上一副遊手好閑的樣子,六本木是這個瘋狂城市的供夜晚遊手好閑的人們的一個去處,說是遊手好閑不如說是無所事事,No,無家可歸。六本木把烏煙瘴氣的白天藏進自己黑暗溫柔的翅膀下,遠處的高樓上甚至可以看見巴黎的艾菲爾鐵塔蹩腳的小抄本,顯得庸俗和某種不可理喻的羅曼蒂克:這個城市的柔情勝過巴黎的十倍,興許二十倍,她不知道,正是因為它的庸俗。

“我叫羅拉,你呢?”她那天剛把頭發染成桔紅色,幹燥的發絲在頭上張牙舞爪,她問這話的時候搖著頭,就像炫耀自己美麗的卷發卻佯裝天真的女人,一個很有經驗的女人。

她沒有卷發,她想炫耀的不知道是經驗還是天真,兩件事對她都沒有價值,夕陽中的那個失去自然顏色頭發的名叫羅拉的女孩子甚至對她都是陌生人,所以她可以整個白天浪蕩街頭,沒有必要對自己的這種行為負責,而且心安理得。

“魯林,魯迅的魯。你知道魯迅?你就叫我魯林大哥哥好了。” (後來她才知道他讓她叫他大哥哥是因為有個大嫂嫂,但他忘記了即使在最理想的家庭中還有亂倫的事,何況他們相遇時僅僅是陌路。)

她“嗤”了一聲, “魯迅,就是那個油條理想主義者吧?”

“你不喜歡油條?”

“喜歡。曾經是我最愛吃的早飯。後來我陷入困擾某個年齡段的所有女孩子的節食儀式中,似乎不節食她們害怕某天早上醒來就會變成個男人,像卡夫卡寫的魔術一樣。哈———豈不知,節食實際和逛商店一樣,和所有填充時間的愛好一樣,譬如吃飯、上廁所之類。”

“喂,我反對,吃飯可不是愛好。”

“和厭食症連在一起想就是了,那甚至是很多女人的事業。你知道曆史上那位有名的修女,她總把自己所有的飯送給窮人們。後來人們才知道原來她患有厭食症,而且因為厭食她得到了那麼多關於她的神聖情人耶穌的幻覺……”

“我爺爺是做油條的。”他沒聽見她的話一樣接著說他的爺爺。她又“嗤”了一聲。他又說: “真的,他跟我說是因為愛情。”

“我說了呀,油條和理想主義是一家人。”她笑起來。

“我爺爺第一次愛上的姑娘是路邊賣早點油條的,他從巴士上看見她,下車來找回去的時候那姑娘剛收拾好攤子走了。

爺爺從此後就每天早上乘著同樣的巴士上上下下,卻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女孩,直到某天他就決定自己去路邊同樣的那個位置賣早點油條,但他每天還是按時乘著巴士穿過那條街道,直到巴士上不知不覺有了空調和廣告電視,直到他在巴士上遇見了我奶奶。我奶奶尤其討厭油膩的早餐,所以遇見奶奶的那天爺爺就結束了前途無量的油條大師的生涯。”

“就是說:愛情總有一天得向生活投降。”

“你做什麼的,羅拉?”他問她。

“遊手好閑,職業城市人最嚴肅的職業,不亞於性錯亂、避孕藥、偏頭痛、呼吸障礙、神經質、心理病的重要性。”

“那讓我們一道遊手好閑去六本木吧。”

她沒有反對,沒有反對在這種情形下就是認可,甚至很多人會覺得這樣的女孩子總是在蓄意鼓勵你犯罪。

這個自己封自己為魯林大哥哥的男人的牙齒比她那天的頭發還要奇怪,他的門牙中間有條縫,門牙缺了一個角,讓她想起意大利做香水廣告的IsabellaRosallini,不知是不是小時候玩扔電話的遊戲時出的事故,但她現在敢肯定,就是那顆奇怪的門牙讓她鬼使神差沒有拋下他,而把他認作她那天晚上的夥伴———她想知道那樣的牙齒吻起來是什麼感覺,有沒有Lancome的香水味或者任何一種因為消費過度而可以完全不在乎它的名字的氣味。

她喜歡莫名其妙的人靠在她肩膀上的感覺,可能很多人會說那是她的職業經驗帶給她的漠然,但她自己最知道被依靠的那種感覺證明了連她自己都無法肯定自己的存在,而且世界上居然有人依賴她的感覺,即使是那種現代生活中最熟悉的、用最有效的商業手段———一個簡單的鼻子眼睛笑成一堆的符號“$”———來安排的人際關係的嚴密鎖鏈,或者鎖鏈竟是她一廂情願的臆造,她卻得到了最短暫的慰藉,最短暫卻足夠了:想想看,這世界上居然有人依賴她、世界上居然會有一顆暖融融的頭顱靠在她的瘦瘦的肩上,可能那就是生活最大的動機。她想起今晚去夜總會俱樂部,媽媽桑看見她的頭發肯定會皺著鼻子搖頭。所有的女孩在某天決定了躲進媽媽桑翅膀下時,她們不過是尋找安全的小鴨子,安全的代價就是她們在夜幕降臨以後變成一棵棵被別人打扮好、沒有主張的聖誕樹,在俱樂部招搖一番、在酒精的鼓勵下認識很多一般情形下不會認識的陌生的手。俱樂部的好處是:如果你以為世界上不再存在更可怕的孤獨,但是隻要到這裏來幾個小時,你就會充滿信心地活下去。俱樂部的孤獨包裝在一個閃亮可人的禮物盒裏———潘多拉的盒子,被麻醉的潘多拉。

這不是聖誕樹的錯,而隻是命運,命運沒有對錯,就像聖誕樹總是那麼一股勁喜氣洋洋———媽媽桑不冷不熱的翅膀就是她們這些留學女生的命運。

命運的反義詞大概是———運氣。

“和你走在一起給我很安全的感覺。”魯林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們正穿過一座已經辨認不出顏色的空中橋梁。

她俯身在欄杆上,看著風塵仆仆的飛奔的車輛———它們都裝出很有目標的樣子。她選中其中一輛寒酸的紅色鈴木吐口水,口水落在車頂的正中央,她像孩子那樣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