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長久沒有寫信給你,原因是想好好地寫一首詩給你編的副刊,可是日子過去,日子又來,依然是一張白紙,反而把給你的信擱了這麼久,於是隻好暫時把寫詩的念頭擱下,決定在一星期內譯一兩首西班牙抗戰謠曲給你——我已收到西班牙原本了。
……詩是從內心的深處發出來的和諧,洗煉過的;……不是那些沒有情緒的呼喚。
抗戰以來的詩我很少有滿意的。那些浮淺的,煩躁的聲音,字眼,在作者也許是真誠地寫出來的,然而具有真誠的態度未必是能夠寫出好的詩來。那是觀察和感覺的深度的問題,表現手法的問題,各人的素養和氣質的問題。
我很想再出《新詩》,現在在籌備經費。辦法是已有了,那便是在《星座》中出《十日新詩》一張。把稿費捐出來。問題倒是在沒有好詩。我認為較好的幾個作家,金克木金克木(1912—),詩人,外國文學研究家。去桂林後毫無消息,玲君玲君,活躍於三十到四十年代詩壇的詩人。到延安魯藝院後也音信俱絕,卞之琳卞之琳(1910—),詩人,外國文學研究家。聽說也去打遊擊,也沒有信。其餘的人,有的還在訴說個人的小悲哀,小歡樂,因此很少有把握,但是不去管他,試一試吧,有好稿就出,不然就擱起來,你如果有詩,千萬寄來。……
致趙景深
景深兄:
承賜大作《小說閑話》及衛聚賢君《薛仁貴征東考》,已於上月底收到。弟忽染時疫,幾致不起,今日才能起床握管,特奉函道謝。衛君所考《薛家府演義》作者為趙炯,然弟覺甚為勉強。如照這樣推測,則吾人頗有理由說《金瓶梅》為於慎行作,《今古奇觀》為顧有孝所選,且理由比衛君充足也。《醉翁談錄》消息如何?承允賜大作何久不寄下,均請賜複。即頌
文祺
弟望舒
十一月九日原信無年份。1941年1月4日,戴望舒在《星島日報》開辟《俗文學》期刊。依信中內容推測,此信寫作的年份當時1941年。
致陳敬容陳敬容(1917—1989),女詩人。1948年在上海任《中國新詩》編委。信中所說的《交響集》是她的一本詩集。
敬容女士:
大劄早收到,因為沒有你的地址,故未即奉複,昨天又收到你的信,才知道你的通訊處,這裏趕快回答你。
你的朋友打算譯Les Miséables,如果我可以有幫忙的地方,一定效力,我的拉丁文是馬馬虎虎的,已經有二十年沒有理過了,而書中拉丁文其實並不多,怕還是西班牙字多一點。現在這樣好嗎:請他將不識的字抄出來,注明頁數(他大概是用的Nelson本子吧,我隻有這個版本),我知道的就解釋了寄還他,這樣可以免得奔走,隻須陸續一來一往寫信就是了。你以為如何?
我病還沒有好,可是不得不上課,每上兩小時課,回來就得睡半天。
《中國新詩》什麼時候集稿請示知,一定有稿子給你。你的《交響集》什麼時候可以出來?不要忘記送我一部。即請撰安
望舒
(一九四八年)四月二十四日
致楊靜(一)
麗萍麗萍,即楊靜(1925—1997),浙江海寧人,與戴望舒1942年結婚,1948年離異。:
到平已月餘,可是還沒有給你寫一封信,這種心情也許你是能理解的吧。我一直對自己說,我要忘記你,但是我如何能忘記!每到一個好玩的地方,每逢到一點快樂的事,我就想到你,心裏想:如果你在這兒多好啊!一直到上星期為止,我總以為朵朵暫時不記得你了:從上船起一直到上星期這一個多月中,她從來沒有提到你一個字,我以為新年快樂使她忘記了一切,可是,在上星期當她打了防疫針起反應而發高燒的時候,她竟大聲喊道:“媽咪,你作免嘸要我第,頂嘸解我第嗨裏處!”這囈語泄露出了她一個月以來隱藏著的心情,使我眼淚也奪眶而出。真的,你為什麼拋開我們?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的啊!
可是不要說這些感傷的話了,且把我們分手後的情形告訴你吧。那一天,船一直到晚上九點才開,上船後,我的氣喘就好多了。我和二朵朵,卞之琳和鄺先生各占一個房艙(大朵朵在我們隔壁的房艙)。房艙很舒服,約等於普通船的頭等艙。大菜間也是我們獨占的,我們整天在那裏玩。夥食也不錯,而且餐餐有酒喝。在海上除了第一二天有霧外,一路風平浪靜,船上的人,除了大朵朵外,一個暈船的也沒有。三月十七日晨,船就到了大沽口,可是並沒有當天上岸,因為從北平派來接我們的人,一直到十八日下午才開了小輪船來接我們(我們的船太大了不能一直開到天津)。那天晚上,我們到了塘沽,宿在海關的宿舍裏,受著隆重的招待,第二天十九日,塘沽公安局招宴,宴畢,才上了專為我們而備的專車。十二時到天津,市政府又在車站中款待我們,休息了一小時,在四時到了北平,當即來到翠明莊。翠明莊是從前日本人造來做將校招待所的,勝利後國民黨拿來做勵誌社,現在是人民政府拿來做招待民主人士的地方,雖不及北京飯店或六國飯店大,但比前二處更清淨而進出自由。我住的三十一號是全莊最好的一間,有客廳,臥室,浴室,貯藏室等四間,小而精致,房中有電話,十分方便。在軍調部時代,據說是葉劍英將軍住的,而北平解放後人民政府副市長徐冰也曾住在這裏,可以算是有曆史性的房間了。臥室有兩張沙發床,我和二朵朵睡,大朵朵獨自睡一張,一個多月來我們就一直生活在這兒。在剛來的那一天,二朵朵高興興奮得了不得,變成小麻雀一樣地多話了。真的,一切在她都是新鮮的,我一輩子也沒有做過專車,她卻第一次坐火車就坐了。高聳著的正陽門,故宮的琉璃瓦,這一切都是照她所說那樣,是“從來也沒有看見過”的。(以後她還吃了她“從來也沒有吃過”的糖葫蘆,炒紅果,蜜餞,小白梨等。)這裏我們的一切需要他們都管,如洗浴,理發,洗衣,醫藥等,飯食是每日三餐,早晨吃粥,午晚吃飯,飯菜非常豐富,每餐有魚有肉,有時是全隻的雞鴨,把嘴也吃高了,不知將來離開此地時怎樣呢?
戴望舒、楊靜和三個女兒1949年1月在香港這一個多月差不多是遊玩過去的,不是看戲就是玩公園故宮等等。孩子們成天跟著我,直到四月一日以後,我才比較鬆一點。因為她們是在四月一號起進了孔德學校的。孔德學校是北平有名的中小學,雖然現在已不如從前,可是總還不錯。因為校長和主任都是認識的,所以她們兩人就毫無困難地進了去。大朵進了五年級,二朵進了幼稚園大班。麻煩的是二朵隻上半天課,下午還是纏住了我。她現在北京話已說得很不錯了。
我身體仍然不大好,所以本來計劃從軍南下的計劃,隻能擱起而決定留在北平。也許最近就得到新的工作崗位上去,不再過這種舒適有閑的生活了。我希望仍能帶著孩子,可是事情隻能到那時再說。政府的托兒所是很好的,好些同誌的孩子們都是紅紅胖胖的,恐怕比我管好得多。
前些日子和二朵到頤和園去玩,請朋友照了像,這裏寄奉,大朵因為在讀書,所以沒有去。
預料你回信來時我一定不住在這裏了,所以你的信還是寫下列地址好:“北平宣武門外校場頭條二十一號吳曉鈴先生轉”。
你的計劃如何?到法國去呢,到上海去呢,還是留在香港?我倒很希望你到北平來看看,索性把昂朵也帶來。現在北平是開滿了花的時候,街路上充滿了歌聲,人心裏充滿了希望。在香港,你隻是一個點綴品,這裏,你將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有無限前途的人。如果有意,可去找沈鬆泉設法,或找靈鳳轉夏衍。我應該連忙聲明這是為你自己打算而不是為我。
昂朵好否?你身體如何?請來信告知一切。
望舒四月二十七日燈下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七日)
致楊靜(二)
麗萍:
你的信收到已有半個多月了,因為在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一點空也沒有,開完會搬到華北大學來。病了,本來還想擱一擱,二朵朵天天催我寫信,隻好就寫了。現在先把這幾個月的生活狀態報告你吧:我是在六月初離開翠明莊招待所的,本來應該就到華大來,可是因為大朵朵、二朵朵都還沒有放假,所以暫時在離學校很近的北池子八十三號文管會舊劇處住了一個月,等孩子們一放假,接著就開文代大會了,就一家子住到前門外的留香飯店去,一直到七月二十六日才搬到華大來。二朵已在幼稚園畢業了,成績很好,如下:唱歌甲,美術甲,故事甲,工藝乙,常識乙,遊戲甲,運動甲,智力程度甲,體格發育甲,操行考查甲。大朵則較差,有一門算術不及格,要補考。二朵認識了很多的大朋友,如舒繡文,周小燕等,連我也都不熟的;馬思聰家我也常帶她去,她和思聰的次女雪雪是好朋友,她認戴愛蓮做姑姑。她很有機會接近音樂和舞蹈,然而我哪裏有工夫去管她?自從你寫信來說要帶昂朵來平後,她時常問你什麼時候來,你叫我怎樣回答她呢?我以為你到這裏來也很好,做事和學習的機會都很多,決不會落空的。籌一筆船費就是了,一到天津就有人招待你的。如果連船費也沒有辦法,那麼讓我去和沈鬆泉商量,叫他們的貨船帶你來。我這幾天工作上就要有調動,調到國際宣傳局去(將來有出國可能),孩子們下半年讀書的問題,須待調過去後決定。母親決計請她來平,因為上海沒人照顧,而此地生活比上海便宜。
二朵已長了不少,去年的夏衣已短小了,在開文代會的時候,她天天看戲,看了差不多一個月。現在在華大,每天除寫一點字以外,就跟同住的孩子們玩,看華大同學排戲,她不斷地想你和昂朵,所以你能來就好了。你來了有這些工作可以由你選:進華大學習,進文工團參加音樂或戲劇活動,(音專的賀麗影、鄭興麗都在文工團,馬思聰,李淩也在那裏。)進電台,其他機關的工作也很多,孩子們也不必自己管,隻是要嚴肅地工作,前途是無量的。廣州,不久就要解放,香港畸形的繁榮必然要結束了,你應該為自己前途著想。如果決定來而又可自籌旅費,請即打電報給我(北平煤渣胡同四號沈寶基轉望舒),告知行期,到天津後找沈鬆泉(天津馬場道三盛裏二十五號),他自會招待你,不能籌錢也打電報給我,讓我和沈去商量坐他們的船。不過後者要麻煩人家,還是自籌船費的好。來時不必使葉靈鳳等人知道,會生許多麻煩。秋天是北平最好的季節,你的女兒日夜望你來。我身體還不錯,就是常發病。上月照的一張相,這裏寄上。
祝好。
阿寶阿寶,即陳實,是戴望舒和楊靜的朋友。也有意思來平否?請代致候!
望舒八月四日
(一九四九年八月四日)
附:楊靜致戴望舒三封信
望舒:
兩封信都已收到了。當我收到第一信後因郵政不通。所以曾給一電報您,在未收到您的信之前,也曾有一信寄北京飯店轉交給您。此信想您未必能收到,我很感謝您的關懷。
我們在港都很平安,昂朵頭上的瘡已將痊愈了,隻有耳朵旁一點點爛。前個星期,曾經病過一次。大概是因為初次遊泳受驚之故。看了醫生後,現在已好了。但是身體並不強健。我正預備給她上學,般含道英華女書院招生要有出世紙才有資格報名。
我的生活一如從前,沒有多大改變,每星期二、四、六上法文課,也沒有找到事情做,偶然做做經紀賺一點錢。而這是不正常的入息,尤其是最近手頭很拮據,不然我倒想由滬轉平玩玩。我極想送昂朵來平。她在這裏是很寂寞的,常常想念著朵朵。如果北平有工作給我做,生活不致叢生問題,那我即能設法帶昂朵來北平。當然我是不敢冒險而行,法國之行,我已取消。這是為了昂朵,我不能遺下她而遠行。況且經濟方麵,也是不可能的事。
以後來信,請詳細寫些孩子日常生活的情形,我更希望,您能給朵朵受音樂的訓練,她的性情喜愛音樂,別埋沒了她的天才。告訴朵朵及大朵朵,常給信我,免我掛念著她們的平安,如果她倆需要在港買東西,那就寫信給我好了,有便人去平,即可帶上了。
朋友們常問起您,我每天總上寶處。她的生活如舊,新波昨天碰見,他將去滬,老蔡已去法國。蔡太太曾找我幫她忙,接東西。她沒有錢雖則我是不高興,但是總覺得她可憐,還是願意替她奔走,別的朋友,沒有遇見,如果你有要事,可給電報我,以後寫信別寫我的名字,家裏不高興的。
致好!
靜
八日
望舒:
兩封信今天才收到,一切詳知,謝謝您還是那樣地關懷我,電報給寶遺失了,所以沒有看到。我在八月一日離港到渝去了一趟,十月二日才回來,因此您的信及電報耽擱了一時期,照片一張,同時收到了,旅行了兩個月,身體很好,胖了七磅,生活依舊,家裏各人都很好,昂朵的瘡時愈時發花了很多錢,可是,還不能醫好,她的身體並不好,常常看醫生,每次遊泳後,總發熱,現在她長大了很高,也很懂事,沒有像從前那樣愛哭,不講理,本來送她到島幼稚園讀書,然而為了頭上的瘡,便不可以去上學。
我決定來平,過幾天我要去找黃先生商量,然後給電報您,我希望自己能籌到一筆錢,但是很不容易,經濟拮據得很,欠了別人錢都無法可想。老實說,現在的我,已經變多了。因為沒有人管我,而我也很會自愛當心,交際場中已經絕跡,去看看電影,熟朋友家裏玩玩。香港也是沒有意思的,我是很想能掙紮過來,所以我一定會來平的,常為自己前途焦急,對任何的東西,我都不留戀,也許,我愛孩子的心強極,常夢見朵朵,尤其在離渝前,差不多每天夢見朵朵,於是急忙趕回港對我太影響了。
寶病了一場,痢疾,幾乎活不了。她也是那麼窮,表妹全家搬到她家裏,別的朋友就一無所知,根本就沒有遇見過。且我也不愛去談論他人,自顧不及。孩子們的身體可好,讀書問題解決了沒有?這是使我最憂心的事。我想一定會替她們解決,這一點,在以前早已信任您了,希望您恨我的心,別放在孩子們身上,假如來平,我一定會給孩子們帶些東西及衣服,腳踏車可有錢就買,如果我籌不到一筆錢,那是不可能去平,但願不要失敗,有空叫孩子們給信我為盼,二朵寫一些字給我看。
致好!
靜
一九四九年十月六日
望舒:
前信收到否?念念,我暫無法來平,詳情已見前信,家裏各人都平安,昂朵的瘡已痊愈了,但願以後不會重發,就好了,她的身體也還好,比從前乖得多了,我的一切如舊,生活得更安靜,我希望在年底之前,設法籌一筆旅費就妥當了。十月廿九日有友人王緝庵和趙家瑀兩位先生轉津赴平。我托他們帶上一點東西給朵朵,麻煩人家真是不大好意思,您見到她們,謝謝之。另由郵局寄上聖誕卡,在聖誕夜希望您能給孩子們去受洗。孩子應有宗教的認識,總是擔憂著她們,因為她們是失去母親的愛護之下生活著,別讓她們有一種遺憾存在內心對她們的影響太大了,我常在夢中驚醒,也許是我太想念之故吧!盼望您們有空之時不斷地給信我以免遠念,請代致候老太太,謝謝她照顧著孩子們。
致好!
靜
(一九四九年十月)根據信中內容確定。二十九日
讀李賀詩雜記
李賀箜篌引“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兩句,借月作喻,然吳質與月桂無涉也。按段成式《酉時雜俎》卷一雲:
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樹創隨合。人姓吳名剛,西河人,學仙有過,謫令伐樹。
據此,吳質當為吳剛之誤。
張固《幽閑鼓吹》雲:
李賀以歌詩謁韓吏部,吏部時為國子博士分司,送客歸極困,門人呈卷,解帶旋讀之,首篇雁門太守行曰:“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卻援帶命邀之。
今傳金刊本,“日”字作“月”字。按《文苑英華》卷一九六,亦作“日”字;據此,月字必誤。如係月字,則此句當為“甲光向月銀鱗開”矣。
楊生青花石硯歌“數寸光秋無日昏”句,“光秋”當作“秋光”,《全唐文》卷八二吳融《古瓦硯賦》雲:“陶甄已住,含古色之幾年,磨瑩俄新,貯秋光之一片”,可為一證。王琦注本雲:“光秋,姚經三本作秋光”,宋蘇易簡《文房四譜》卷三《硯譜》四之辭賦,引此詩亦作“秋光”,可見舊本原不誤也。
李紳《鶯鶯歌》逸句
唐元微之作《鶯鶯傳》,記張生、鶯鶯遇合事,流布甚廣,影響至遠,後人傳之歌詠,被之管弦者不一而足。如宋有趙令畤之《商調蝶戀花》十二闋,金有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元有王實甫之《西廂記》雜劇,明有李景雲、陸采等《南西廂》傳奇,清有査繼佐之《續西廂》雜劇等等,均為人所熟知,而與微之同代之李紳所作《鶯鶯歌》,雖微之傳中已言“貞元歲九月,執事李公垂宿於餘靖安裏第,語及於是,公垂卓然稱異,遂為《鶯鶯歌》以傳之”等語,然終默默無聞。作品之傳與不傳,其亦有幸與不幸也。
李紳字公垂,潤州無錫人,為元稹、白居易好友,為人短小精悍,於詩最有名。樂天詩:“笑勸迂辛酒,閑吟短李詩”,所謂“短李”即公垂也。有《追昔遊詩》三卷、《雜詩》一卷。《追昔遊詩》今有傳本,《雜詩》則收入《全唐詩》李紳詩卷四。
《全唐詩》本第四中,有《鶯鶯歌》,注雲:“一作東飛伯勞西飛燕歌,為鶯鶯作”,然僅八句,錄之如下:
伯勞飛遲燕飛疾,垂楊綻金花笑日。綠窗嬌女字鶯鶯,金雀丫鬟年十七;黃姑上天阿母在,寂寞霜姿素連質,門掩重關蕭寺中,芳草花時不曾出。
此僅《鶯鶯歌》之篇首而非全詩,而《全唐詩》則認為全篇輯入。康熙時編纂《全唐詩》,搜羅書籍不可謂不廣博,而此歌僅此八句。日本河世寧輯《全唐詩選》,用力至劬,然亦未收錄此詩逸篇,可見此詩失傳久矣。然此詩逸篇,至今猶有存者,且在一吾人習見之書中,即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是也。
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征引公垂《鶯鶯歌》凡四處。歲仍不全,然據本事測度,至少已得三分之一。為使讀者對於此重要僅次於微之《鶯鶯傳》之名篇加以注意起見,為使公垂逸篇不再湮沒起見,茲將《鶯鶯歌》現存詩句,錄之如下。雖仍為斷簡殘篇,然在治文學史者,亦一重要資料也。(《西廂記》諸宮調不論,即唐末韋莊《秦婦吟》,似亦頗受此詩影響。)
一,“伯勞飛遲燕飛疾”等八句,已見前,不再錄。(卷一)
二,“河橋上將亡官軍,虎騎長戰交壘門。鳳凰詔書猶未到,滿城戈甲如雲屯。家家玉帛棄泥土,少女嬌妻愁被虜,出門走馬皆健兒,紅粉潛藏欲何處?嗚嗚阿母啼向天,窗中抱女投金鈿,鉛華不顧欲藏豔,玉顏轉瑩如神仙。”(卷二)
三,“此時潘郎未相識,偶住蓮館對南北,潛歎恓惶阿母心,為求白馬將軍力。明明飛詔五雲下,將選金門兵悉罷,阿母深居雞犬安,八珍玉食邀郎餐;千言萬語對生意,小女初笄為姊妹。”(卷二)
四,“丹誠寸心難自比,曾在紅箋方寸紙,常與春風伴落花,仿佛隨風綠楊裏。窗中暗讀人不知,剪破紅綃裁作詩。還把香風畏飄蕩,自令青鳥口銜之。詩中報郎含隱語,郎知暗到花深處。三五月明當戶時,與郎相見花間語此據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暖紅室刊《西廂記》附錄“語”字作“路”字。。”(卷三)
《唐宋傳奇集》校讀記
《任氏傳》
“每相狎昵,無所不至,唯不及亂而已。是以崟愛之重之,無所怪惜。”按:“怪”字疑是“慳”字之誤,原作“恡”字。
《全集》本頁二一六,《三十年集》本頁三六。
《編次鄭欽悅辨大同古銘論》
“孟去齊而接淅,賈造湘而投吊,又眷戀如此。豈大聖大賢,猶惑於性命之理歟?”按:姚寬《西溪叢語》下:“孟子言去齊接浙江而行。浙,漬米也。按字殊無理。許慎《說文》引孟子去齊境浙而行。境音其兩切,漉幹漬米言而不待炊而行也。”《異聞集》李吉甫銘曰:“孟子去齊而境浙”,唐本作境字。
《全集》本頁二三八,《三十年集》本頁五八。
《柳毅傳》
“後居南海,僅四十年,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按:“僅”字作“餘”字解。
《全集》本頁二三八,《三十年集》本頁五八。
《霍小玉傳》
按:姚寬《西溪叢語》下:“蔣防作《霍小玉傳》書大曆中李益事,有一豪士,衣輕黃衫,挾朱筋彈,李至,霍遂死,乃三月牡丹時也。老杜有《少年行》二首,一雲‘巢燕引雛渾去盡,江花結子已無多,黃山年少宜來數,不見堂前東逝波。’考作詩時大曆間,甫政在蜀,是時想有好事者傳去,作此詩爾。”
《全集》本頁二四五,《三十年集》本頁六五。
“他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歡愜。住在勝業坊古寺曲,甫上車門宅是也。”按:“甫”字疑是“角”字之誤。
《全集》本頁二四六,《三十年集》本頁六六。
《李娃傳》
按:《劇談錄》卷上:“勝業坊王氏,於左廣列職。一日與賓朋過鳴珂曲,有婦人靚妝立於門首,王氏駐馬遲留……自此輿輦資貨,日輸其門……遂至貧乏。”與此事相類。
《全集》本頁二七一,《三十年集》本頁九一。
“天寶中,有常州刺史滎陽公者,略其名氏,不書。”按:天寶元年,天下諸州改為郡,刺史改為太守。
《全集》本頁二七一,《三十年集》本頁九一。
“姥訪其居遠近。生紿之曰:‘在延平門外數裏。’冀其遠而見留也。姥曰:‘鼓已發矣。當速歸,無犯禁。’”按:唐有夜禁,參看《任氏傳》《集異記》《裴通遠》條(《太平廣記》卷三四五)。
《全集》本頁二七二,《三十年集》本頁九二。
“姓謂生曰:‘與郎相知一年,尚無孕嗣。常聞竹林神者,報應如響,將致薦酹求之,可乎?’”按:韓愈有《祭竹林神文》。
《全集》本頁二七三,《三十年集》本頁九三。
“信宿而返。策驢而後,至裏北門”。按:《類說》及《醉翁談錄》本,並無“策驢而後,至裏北門”句,而在“信宿而返”句後並多“路出宣陽裏”五字。
《全集》本頁二七三,《三十年集》本頁九三。
“生將馳赴宣陽,以詰其姨,曰已晚矣,計程不能達。”按:唐有夜禁,《唐律疏義》二十六《雜律上》:“諸犯夜者笞二十,有故者不坐。注曰:閉門鼓後,開門鼓前,有行者皆為犯夜;故,謂公事急速及吉凶疾病之類。疏義曰:宮衛令,五更三籌,順天門擊鼓,聽人行。晝漏盡,順天門擊鼓四百槌訖,閉門。後更擊六百槌,坊門皆閉,禁人行,違者笞二十。故注雲:閉門鼓後,開門鼓前,有行者皆為犯夜;故,謂公事急速……但公家之事須行,及私家吉凶疾病之類,皆須得本縣或本坊文牒,然始合行。若不得公驗,雖複無罪,街鋪之人不合許過。既雲‘閉門鼓後,開門鼓前禁行’,明禁出坊外者,若坊內行者,不拘此律。”
《律》又雲:“其直宿坊街,若應聽行而不聽,及不應聽行而聽者,笞三十;即所直時有賊盜經過而不覺者,笞五十。”
疏義曰:“諸坊應閉之門,諸街守衛之所,有當直宿,應合聽行而不聽及不應聽行而聽者,笞三十。若分更當直之時,有賊盜經過所直之處,而宿直者不覺,笞五十;若覺而聽行,自當主司故縱之罪。”
《全集》本頁二七四,《三十年集》本頁九四。
“初,二肆之傭凶器者,互爭勝負”。按:《太平廣記》二六〇《李佐》記凶器有黨。
《全集》本頁二七五,《三十年集》本頁九五。
《三夢記》
“天後時,劉幽求為朝邑丞。”按:《唐詩紀事》卷十三:“幽求,冀州人,臨淄王入誅韋庶人,預參大策。先天中為相,在同列下,意望未滿。已而竇懷正、崔湜附太平公主,有逆謀,幽求說明皇圖之,謀泄,睿宗流之於封州。明年,公主誅,召複舊官。開元初,進左丞相,以太子少保罷。姚崇忌之,奏幽求鬱鬱散職有怨言,詔有司鞠治;盧懷慎等奏幽求輕肆不恭,失大臣體。貶睦州刺史,遷杭、郴二州。恚憤卒於道。”
《全集》本頁二八○,《三十年集》本頁一○○。
《長恨傳》
“鴻與琅邪王質夫家於是邑。”按:《白氏長慶集》卷五有《招王質夫》及《隻役駱口因與王質夫同遊秋山偶題三韻》;卷九有《翰林院中感秋懷王質夫》,注雲:“王居仙遊山”,又有《贈王山人》;卷十一有《寄王質夫》《哭王質夫》;卷十三有《和王十八薔薇澗花時有懷蕭侍禦兼見贈》《酬王十八李大見招遊山》《期李二十文略王十八質夫不至獨宿仙遊寺》;卷十四:《送王十八歸山寄題仙遊寺》《酬王十八見寄》。
《全集》本頁二八六,《三十年集》本頁一○六。
《東城老父傳》
按:此篇陳鴻祖撰。其名四見傳中(其一作洪祖),與《長恨歌傳》作者非一人。
《全集》本頁二八九,《三十年集》本頁一○九。
《鶯鶯傳》
“是的,渾瑊薨於蒲。”按:《舊唐書》卷十三《本紀》十三《德宗》下:“……十二月(貞元十五年)庚午,朔方等道副元帥、河中絳州節度使檢校司徒兼奉朔中書令渾瑊薨。……丁酉以同州刺史杜確為河中尹、河中、絳州觀察使。”
《全集》本頁二九九,《三十年集》本頁一一九。
“今天子甲子歲之七月,終今貞元庚辰,生年十七矣。”按:甲子歲當為興元元年;“貞元庚辰”當為貞元十六年。
《全集》本頁三○○,《三十年集》本頁一二○。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按:見李益《竹窗聞風詩》:“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
《全集》本頁三○一,《三十年集》本頁一二一。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按:《唐詩紀事》卷七九《鶯鶯》條雲:“張後以為妖於身也絕之,既而淫其所居……”不知何本。
《全集》本頁三○五,《三十年集》本頁一二五。
《湘中怨辭並序》
“元和十三年,餘聞之於朋中,因悉補其詞,題之曰《湘中怨》,蓋欲使南昭嗣‘煙中之誌’,為倡偶也。”按:南昭嗣名卓,有《羯鼓錄》《南卓解題敘》。會昌元年為洛陽令(見《羯鼓錄》);“煙中之誌”似即《綠窗新話》卷上所載《謝生娶江中水仙》條,蓋取自《南卓解題敘》者,《麗情集》亦收此篇,題《煙中怨》。
《全集》本頁三一二,《三十年集》本頁一三二。
《異夢錄》
“西望吳王過,雲書鳳字牌。連江起珠帳,擇水葬金釵。滿地紅心草,三層碧玉階。春風無處所,淒恨不勝懷。”按:“擇水”當作“擇土”為是,下有“滿地紅心草”句可證。
《全集》本頁三一四,《三十年集》本頁一三四。
《飛煙傳》
“……昨日瑤台青鳥忽來,殷勤寄語。蟬錦香囊□贈,芬馥盈懷,佩服徒增,翹戀彌切。……”按:“囊”字缺文應是“之”字。
《全集》本頁三三○,《三十年集》本頁一五○。
《東陽夜怪錄》
按:參《太平廣記》四三四引《傳奇》《寧茵》條。
《全集》本頁三四四,《三十年集》本頁一六四。
《隋遺錄》卷上
“……後主複詩十數篇,帝不記之,獨愛《小窗》詩及《寄侍兒碧玉》詩。”按:姚寬《西溪叢語》下:“《南部煙花錄》文極俚俗,又載陳後主詩雲:‘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此乃唐人方域詩,六朝詩語不如此。《唐藝文誌》所載《煙花錄》記幸廣陵事,此本已亡,故流俗偽作此書,與裴鉶《傳奇》載秦人事及賦唐人俚詩無異。”
《全集》本頁三七○,《三十年集》本頁一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