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卷——翻譯散文(1)(2 / 3)

阿維拉

在西班牙的一切城中,阿維拉是最十六世紀的。它是被稱為“紳士們”的阿維拉。它的人口是不多的。城壘——和它們的八十八座堡——圍繞著房屋,形成了一個完全地隔絕的範圍。阿維拉的最美麗的宮殿是十六世紀的那些宮殿。那裏也還有些十五世紀的紀念物。這城中的任何東西都使人想起斐力泊二世和舊教的諸王。斐力泊二世對於阿維拉有一種偏愛;他在這城裏建築了“麵粉公秤局”和“屠宰場”。舊教的諸王敕造了聖·多馬思寺——像多萊陀的諸王的聖·黃寺一樣大小——又定阿維拉為夏天駐蹕之處。阿維拉是並不像斐力泊二世的性情和脾氣的;它的建築物的石頭是絳色的,灰色的。在這城中,任何東西都是嚴肅而高貴的。在這與人隔絕的阿維拉的圈子中,一種精力和熱情的氛圍氣一向是凝聚著的。紳士們在城中占著優勢。大家都對於政治有濃厚的興致。大部分的人民都對於城中的這種生活方式習慣了。那些平民意義的民眾,是幾乎沒有的,大家多少總是貴族。阿維拉叫人引起了一種峨特式的雅典之思。在街路中和市場上練熟了的那種對於政治的熱心,在叛亂,反抗,顛覆政體的聚議,革命的集會,和聯盟中顯示了出來。這城的傳統之一便是把諸幼主保護在它的城垣之中。阿維拉曾經帶著一種母愛守護過諸幼主。我們可以說,阿維拉之所以看得自己比諸國君還高者,那是全為了它的貶辱一個(草人的)國王——亨利四世——和它的諸幼主的保護。諸國君經過了阿維拉脫離他們的王者生活,而沒有了阿維拉,他們也不能踏進那王者生活的。而這種主權和獨立的色澤,幫助我們更進一層地深入到這城的氣質中去。市民是生活在一種對於公共事務的不斷的心神不定之境中。他們的靈視佇候著活動,一個思想是很迅速地變成一個行為的。斐力泊二世,在某一個時機,當他們請求他放棄某種對付阿維拉土著的方法的時候,是不願意讓步了,“因為,”——他說——“在人民受指使把說話做成實行去的地方,我們很快地就可以看到他們的行動。”阿維拉是產穀地的盟主,全加斯諦拉的打穀場和市場;它有穀物的衡量製的特權;商人們和農民們,都是受著“阿維拉的鬥”的支配的。據說阿維拉的兵也常常有在打仗時第一個上陣的權利。

在描繪阿維拉的時候,我們不會不歡喜提到那些古版畫,在畫裏,在整個方塊的麵積中,是隻能看到一個戴著高帽子的老紳士,和一個束著寬裙帶著陽傘的貴婦。一本一八六三年的旅行指南,把那名叫珍珠街,紳士街,小蹴街,刀劍街,正法街,雕工街,三杯街,死生街,瓦匠街等的阿維拉的街道告訴我們。約一八六三年,那裏有了一條鐵路,但是這是一種新東西,驛車是仍然馳著的。“馬車逢單日在早上八點鍾開到馬德裏去,”——那《指南》說,——“而在雙日的下午五點鍾到了此地。”在阿維拉有四五家客棧:明星棧,佳果棧,狐狸棧,橋梁棧。在遊戲俱樂部中,在阿維拉同盟會裏,在阿維拉藝術家晨光社裏,城中的居民可以消磨他們的心靈。阿維拉有一些小的方場。這些小方場便是古舊的西班牙城鎮的魅力。在阿維拉,建築物的石頭是灰色的。在今日,各方場中的靜默是深沉的了。石頭的灰色使長天的青色更青。那些方場名為大伽藍方場,市集方場,太陽福安德方場,馬加拿方場,奧加涅方場,貝特羅·大維拉方場,朱古力杯方場,卷子方場,母牛方場,幼主方場,納爾維略方場,蘇爾拉金方場……“我不知道如何來描寫,”——喀特拉陀說——“那些阿維拉的小方場撒到旅客身上去的,那憂鬱的魔法的符籙;它們是帶著它們的寂寥和它們的暗黑的石頭的正麵,在幾乎每一個大門口等著那旅客進來的。”

那位我們已經引據過的指南的作者,替我們把那在阿維拉由西班牙的大世家來供給的代理人敘述了一番——姓名和住址都有。在一八六三年,法國人的皇後陛下有一個代辦,阿勃朗德司,阿爾巴,梅第拿賽裏,羅加,達馬美思等諸公爵也都有;賽爾拉爾波,太陽福安德,奧皮愛戈,聖·米蓋爾·德·格洛思等諸侯爵也有;公保馬奈思,巴爾山特,保蘭諦諾,蘇拜龍達,多爾雷阿裏阿思諸伯爵也有;德·蒙諦荷伯爵夫人也有。在阿維拉,我們看到“無窮盡”的盾徽。我們看到它們在屋子的正麵,在大門口,在柱頭上,在尖銳的路拐角上。那些盾徽是愛雷第阿家的,阿古拿家的,巴桑家的,穆西加家的,維拉家的,葛伐拉家的,勃拉加蒙德家的,加斯特裏留家的,沙拉撒爾家的,賽貝達家的,阿烏馬達家的。阿維拉是紳士們的城。全城都過著一種熱烈的市民生活。環境,氣質,都是貴族式的。在阿維拉的生活中,有一個時候,這種氣質高達到了一個光輝的活的典型的時候——戴雷沙·德·黑蘇思,一個其中的活動不是和世俗的有限的目的,卻是和一種精神的,無限的,急切的渴望連結著的典型;一個其中的貴族的品格達到了它的最高最雅的表現的典型;樸素的高雅。

文書使

文書使沿著西班牙的側路,小徑,間道行旅著。他是從北方海濱來的,他要到馬德裏或是到愛斯高裏阿爾。他比那走官道的驛使走得更快而更少擔心。在那掛在他肩頭的囊裏,他帶著一大捆文件,在這行囊裏,一定有可悲的消息吧。這文書使迅速地行旅著;他的腳僅僅觸著地。盡那邊,在遠方,離西班牙遼遠的地方,外國的海岸邊,那簸蕩的海把船具的殘餘物吐出來,吐到沙灘上或是大岩石上去;船板和頂桅,那無敵的大樹的殘剩。文書使走得很快。北方的綠色的地和灰色的天已落在後麵了。夜裏,在到了一家客店的時候,他預備著休息;他的囊中所藏著的可怕的消息,他是知道一點的。他的臉上帶著憂色。圍在他四周的人們詢問他憂愁的緣故。那不幸的消息傳布到村莊上去,它把一位紳士從自己隱居著的大廈中帶了出來。他們立刻在這所大廈裏議論著西班牙的悲劇了;那位紳士的眼睛悲哀地顧盼著他的甲胄和勳綬。在黎明,那文書使帶著他的囊出發了。他越過山,他渡過河,他穿過平原。他一徑很快地走著,毫不逗留。樹蔭是沒有他的份兒的,牧人的茅舍不能挽留住他。在夜裏,他休息幾小時;在日出之前,他又上路了。他是一路向愛斯高裏阿爾和馬德裏去。在外國的海岸上,在那應著海濤的嗄音而搖動著的沙上的綠海草之間,是一些船板,麻卷索,和桅杆,那將被敵人用冷嘲的口吻稱為:“無敵”的大船的殘餘。不論經過什麼地方,這文書使總遺下一點愁跡。不久西班牙就要彌漫著這個不幸的消息了。在愛斯高裏阿爾,或是在馬德裏,一位年老的人會在一個小小的聖母像前跪下去。他的臉兒會被悲哀所感動。因為西班牙的一個成敗得失的時辰已經敲了。曆史會為西班牙開展出另一個前途嗎?沒有一個人能說出那在曆史上劃分兩個時代的確切的時候,然而文書使負在囊中的這個消息,會使那蟄居在自己房裏的老人沉思著,全西班牙都會沉思起來。未來貯著什麼命運等西班牙呢?國家將恢複它的偉大呢,抑或它已注定趨於衰亡呢?一個新的世界已被發現了,西班牙是在創造一個第二大國家。就在這些式徽的日子,西班牙還是歐羅巴的最豐饒的民族。那文書使登山越野迅速地行旅著,他的腳僅僅觸著地。如果那負在他背囊中的東西是快樂的,則他或許不會走得那麼快了。不幸往往是旅行得更快一點的;國難一發生,嘿!那消息便飛傳到西班牙的窮鄉僻壤間去了。

僧人

一位僧人在從他的關房的窗子中望過去。那是和我們所說過的老人,正在宏大的建築物前麵的花園中,祈禱著又默想著的黃昏時候同一的時候。這僧人也是一位年老的人。他的衣服是黑色和白色的。他的眼睛幾乎不能看見東西。因為他差不多什麼也不能看見,他便在小塊的顏色不同的紙上寫著,以便可以把它們分辨出來。那關房是可憐的。這僧人一生默看著掛在壁上的某幾幅圖畫,而且因為他是那麼地歡喜它們,因為他對於它們所畫著的圖像感到那麼樣的虔敬,他所以把它們的框子塗成了綠色,免得他失去了辨別出它們的能力。那僧人差不多什麼也看不見;他在他的關房中是什麼也沒有;他的生活是消磨在著述,說教,給人們好勸告上的。他或許有時候對於他的宗派的擾亂者曾是有點嚴酷的。他可以做過些大人物,而他卻未嚐希望做點什麼。他的無上的必要,和賽爾房德思現通譯為塞萬提斯(1547—1616),西班牙文藝複興時期重要的現實主義作家。相同,是著述。在桌子上,放著一本他所著的書;它的題名是《祈禱和觀察之書》。像賽爾房德思一樣,這僧人用一種單純的筆調著作著,明白而自然。而當著作著的時候,他的整個心靈都感動了。神明的情緒!或許把最大的感情放到自己的著作中去的,就隻是這兩位偉大的作家吧——這位小小的老人和賽爾房德思。被他們的手揮寫著,筆迅速地奔馳。他們自己簡直不大顧到他們在寫著的東西。熱烈,興奮,優雅,柔和,都溢於言表。在最簡單的字眼中,他們說著一切東西。那僧人是靠在窗口。沒有一個人像他似的曾經把一種那麼深切的時間和永恒的感覺給予我們過。外麵的田野在暗黑下去了。那位小小的可敬的人,半盲了,倦於歲月和疾病了,不能看見那些開始在黃昏中閃爍的星。他抬起了他的頭,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動。用了他的塵世的眼睛,他看見天上沒有星;然而他的精神是接近著它的隱然的解脫的。而不久他的靈魂便將翱翔過淨火天,在燦爛的星兒的那邊,向永恒而去了。

風格

每一個作家都有他的風格。每一個作家都擁護他的風格。一切風格的擁護是一種個人的自白。風格的問題是在於哪裏呢?在用字範圍中呢,還是在結構中?用字範圍很廣的作家們可能有一種刺眼的風格;結構明晰而精確的作家們可能有一種生厭的風格。文字的領域是很廣闊的。結構殊異的作家們的用字範圍的豐富,可以使他們在風格中同樣地可佩。我們便這樣地同時欣賞洛倍和葛維陀。但是那位《祈禱書》的著者,用著在用字範圍中的節製,用著一種簡單的,日常的用字範圍,在把一種精細的敏感給與他的結構上,已獲得了成功。作為最後手段的風格,除了作家的對於他的主題的反應之外還有什麼呢?風格是一種感覺的東西。《祈禱書》的著者,在他的《修辭論》中,已把他的對於風格美學的見解遺給了我們。他的理想是,要自然。“因此我勸你,”——他說別的東西之外還說——“像一個水手避去暗礁一樣地,避去了一切犯著矯飾的最小的嫌疑的不平常的字眼。”在十六世紀,風格的偉大的標準——在實行和理論兩方麵——是由《祈禱書》的著者作設定了的。多方麵又多變化的洛倍·德·維加,在風格上注著力,那和他在戲劇的技巧上注著力的同一的問題,但是他雖則在舞台上作了一個於俗用有利的最後決定,在風格上,他終身也是一個遊移者。從自然的和直接的,他會突然跨到“修煉過的”去。好像是站在一架秋千上似地,洛倍的神奇的天才從這一個絕端蕩到那一個絕端。那景象是有興味的,在這位詩人的形形色色的全部著作中,我們是麵對著這種幻燈。用著完美的優雅,用著精粹的熟練,從詩句移到詩句,洛倍達到了最微妙的奇想。他突然站住了。他的對於自然的和通俗的東西的感覺警告著他;接著,一支小曲,一些諧謔,一些“修煉過的”,“奇想的”的遊戲詩文,便從他的筆端下破出來了。洛倍的著作中最有價值的元素,無疑地是通俗。在他的著作的這一方麵,洛倍便是一個模範和一位大師。在風格中最重要的東西是明晰。凡是清晰地想著的人,也明晰地寫著。洛倍常常在他的諸喜劇中指示著此事。在《一位國王的最大的美德》中,一個演員說:

說得壞而聽得好便包含著矛盾。

在另一部喜劇。那可佩的《過橋走,華娜》第一出第六幕中,說起一位拉丁學者:

那知道太陽全為了它的明亮而受人尊敬的西班人的固有的天才卻在晦奧上犯了罪。

西班牙的諸作家的主要的瑕疵,實在就是晦奧。在Lacelestina第一出中,巴爾美諾對那好母親說:“我並不聽著你所說的話,因為在好事情中,實際的是比可能的好,在壞事情中,可能的是比實際的好。所以,康健的是比可以康健的好,病楚的可能性是比真實的病楚好。因此,在惡之中保留著可能的,是比在善之中保留著它好。”於是賽萊絲諦娜喊著:“你是邪惡的!簡直不能懂你的話!”賽萊絲諦娜的喊聲就是在十六世紀末葉那麼早的時候也會被視為奇異的。在十七世紀,它便會被人當作怪誕不經的了。在我們這時候,它簡直是十分不可解的了,因為我們已把那對於風格中明晰的觀念和鑒賞力那麼大大地丟去了。

一種完善的風格的標準是在十六世紀之後,在十七世紀,定了出來。而奇怪的事便是,它是由那纂定《奇想論》的同一個作者所定的。在一六四八年,巴爾達沙爾·格拉相出版了他的《天才的機智和藝術》的最後定本,格拉相的兩部愛讀的書是《路加諾爾伯爵》和《阿爾法拉楷的古思曼》。格拉相永遠不倦地稱讚著黃·馬努愛爾的書又引用著它;這部書是自然和樸素的一個模範。而且好像他的對於一本是自然的一個標本的書的顯明的推崇還不充分似地,格拉相說:“風格是像麵包一樣地自然,我們永遠不會厭倦它。”那麼我們將用什麼尺度去估量一種風格的自然呢?格拉相親自對我們說了。自然的風格“是那些在日常事務上,並不深思而話說得很好的人們所用的東西。”念出這條確切的規例來的格拉相,並不是《批評者》的作者那個格拉相,卻是一部明晰,自然而樸素的書《聖餐台》的作者的那個格拉相。

西班牙的寫實主義

在一個小教堂中,我們寂靜地研究貝特羅·德·美拿的一個雕像;在一所寺院中,我們站著默看蘇爾巴朗的一幅油畫。《祈禱書》創造了一個平靜而有力的西班牙寫實主義。那使藝術成為“寫實的”是——質實的和詳細的瑣事。在《祈禱書》中,髑髏地的活劇的描寫,就用這種特色瑣事不斷地使我們動了憐憫之心。《祈禱書》的寫實主義是偉大的西班牙寫實主義,朗爽,動人,而有力。讓我們來拿那一五六六年在沙拉芒加出版的昂德雷思·德·保爾陀拿裏斯本的這部書來看一看吧。耶穌是被捉到了。“留心瞧著他,看見他怎樣地沿著這條路走上去;被他的弟子所拋棄了,由他的敵人押解著,跨著急迫的步子,喘著‘加急了的呼吸’,顯著改變了的顏色,他的臉兒是因途程的匆促而升了火,發了紅。”在髑髏地上,耶穌是快要被剝去長衣了。“因為那長衣是已經粘在那鞭子的傷痕上了,因為血是已經凝結住而粘附在衣服上了,所以在剝他的衣服的時候,他們使著那麼大的勁兒把衣服一塊兒撕了下來,竟‘重新了’又‘破開了鞭子的傷’。”那些高大而強壯的劊子手,把那十字架高舉起來。接著你瞧“他們怎樣地把那十字架高舉起來;他們怎樣地走上前來把它放在一個為了這目的而掘的洞裏去,而且,在裝牢它的時候,他們怎樣地一鬆手讓它砰地落下去;這樣‘這聖體的全部會在空中震動了’,傷創會重新裂開了,而苦痛也會格外增加了”。聖處女去尋找那聖子。“聽那遠遠的兵器的聲音和民眾的騷擾聲,他們走進來的時候的囂嚷聲。接著瞧那‘矛和戟的閃耀的鐵光’在他們的頭上麵顯露著;跟隨著路上的痕跡和血滴——這些已足夠把她的兒子的足跡指示給她而向導著她,而不須別的向導了。”那母親擁抱著那兒子。“那母親緊抱著那傷裂的身體,她把它著實地緊貼在她的胸頭(她是除此以外一點也沒有力氣了);她把她的臉兒放在那環繞著聖頭的荊棘之間;她的頰是貼在他的頰上;‘那母親的臉兒是染著兒子的血,’而那兒子的臉兒是被母親的眼淚所沾透了。”

諸大師的著作中的近代藝術——一個弗洛貝爾或是一個貝雷達說——在寫實主義中並沒有走得更遠一點。

阿索林散文抄

西班牙阿索林

山和牧人

當那僧人在窗前眺望著暮色的時候,山上牧人們所燒著的燎火,便開始映耀出來了。從下麵的平原上,從深穀和幽壑間,我們看見,在遠遠的上麵,那些牧人的野火。西班牙的山是多美麗啊!羊群是分為“河岸牧的”和“遷地牧的”兩種。那“河岸牧的”照例是少數的羊;我們並不碰到它們從這一個地方到那一個地方地在小徑中走著;它們不變地在同一的平原中和曠地上吃草;當夜來了的時候,當星開始閃爍的時候,它們便聚集到村莊的羊欄中去,或是到山麓的“安身處”去。那麼“遷地牧的”羊群,是成百成百的。它們漫跨著全個西班牙。在平原上,它們揚起了那麼大的煙塵,簡直像是一隊大軍。紳士們的精美的衣服和僧人們的嘩嘰衣料,便是從這些成千成百的羊身上來的。在一八二八年,索裏亞的一省加爾拉斯各沙的馬努愛爾·代爾·裏奧爺,一位遷徙的羊老板,又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畜牧會的會友,出版了一本題名為《牧人生活》的小書。他開章第一篇就說——“一群有一千一百頭羊的羊群,應該有一個首領牧人,一個夥伴,一個幫手,一個額外助理(亦稱為附加人),和一個牧童。”但是他還說:“那些在牧人生活中比山鄉人資格老得多的索裏亞人,隻消用四個牧人便可以管領一個在路上的羊群,那四個牧人他們稱為首領牧人,牧童,幫手和小子。”這作者所說著的是西班牙的山,索裏亞,古安加,塞各維亞,萊洪的山。他是從索裏亞的鄉土中來的。在索裏亞的山脈中,“在它的名叫奧爾皮洪澤的高山上,便是愛勃羅和杜愛羅那兩條豐饒的河的發源的地方,那整個山脈又自南至北地做著各江河的分水界。在夏季的四個月之中,這個山脈的最崎嶇最嵯峨的諸部,是被那些美好的遷徙的羊群所占據去了,而且如果不是這樣,它們便會不能住人了,那個野獸潛伏的地方。那山脈有幾個小鎮,如比耐達,凡多沙,金達拿,高伐萊達,和被‘車夫們’的隸屬於畜牧會的羊群所占據的一切小鎮。”

夜是在降落到山上和穀上來了。葛佛多在他的詩篇《夢》裏,曾用了一兩句話,將夜的深切的情緒表達了出來。

……盲目而寒冷地柔軟地從群星間墮下的是那夜……

夜的暗影像我們可以觸到的輕綃似的纏著我們。夜已盲目而寒冷地從群星間墮了下來。牧人的燎火開始閃爍著。在各羊欄中,犬吠著,而它們的遼遠的吠聲,像是愁慘的哀哭。在山間有狼,牝狐,獾,伶鼬。城中的燈火已漸漸地闌珊了,山間的燎火一定照徹了那陰鬱的夜了。它們的光輝將維持到黎明。因為猛獸整夜地窺伺著。它們都有光耀的眼睛和一身鮮明的皮毛。當它們被捕住了的時候,人們是歡喜在它們的頭上撫撫,又在它們的不油膩的毛上摸摸的。城市生活從來也沒有汙染了這些小小的動物。一朝它們的自由是在陷阱中或網羅中失去了,在我們的手下,它們便垂倒了耳朵,把毛茸茸的尾巴夾在它們的後腿間,一聲不響地用它們的澄清的眼睛凝看著我們,好像一半兒害怕一半兒希望地,向我們懇求一點憫憐。

西班牙的天才,如果不把那些在山上和平原上的羊群的來往想起,是不能被了解的。它們的小徑,路線,牧地,漫播在全國之中。山丘是披著高原的草木,或是叢林和草莽。把那些表現山野的殊色和特質的字眼想到而使用著,是好的。那些字眼中是有著西班牙的香味。在城市中用得不多,它們生活在村夫們和鄉人們之間。在草木一方麵,山丘是分為高的和低的兩種。低的部分亦稱為ratizo,高的是由mohedas組成的,mohedas是槲樹,軟木樹,山毛櫸書,栗樹等的濃密的樹林。在較低的山腹上,金雀枝——和它的黃色的花——杜鬆,乳香樹,迷迭香等灌木,伸出在斜坡上,形成了小小的叢林;在那些矮樹之間,生著拉房達花,百裏香,甘鬆香,野牛膝草,把空氣都薰香了。在那樹林濃密的地方,它們可以成為那人們所謂“中空的山”。讓我們來描畫一座鬆樹的“中空的山”吧。樹木不受阻礙地筆直地生長上去,什麼也不阻撓幹的發展。地上是沒有矮樹的。從斜坡的下麵,由山凹間,我們可以看見那綠色的華蓋——綠色而發甜香——,那幾百根中圓柱(那就是它們的樹幹)。那些由鬆針或鬆樹的須所做成的光滑的軟地毯是橫鋪著,漫披在土地上。四圍是因樹脂的香味而芬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