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拉已不很推拒了。我剛接觸到那幸福的時光的時候,忽然一道閃電,接著一個霹靂,劃開了層層的幽暗,在樹林中布滿了硫磺和光亮,又在我們足跟前打倒了一棵樹。我們逃了。驚異的事啊!……在繼續下去的沉寂中,我們聽到了一片鍾聲!我們兩個驚住了,我們諦聽著在廣漠中是如此奇異的聲音。即刻有一隻狗在遠處吠起來;它走近來,它加倍的吠聲,它歡吠到我們跟前:一位老修隱人提著一隻燈籠,跟著它穿過了樹林的幽暗。‘謝天謝地!’當他一望見我們,他立刻就這樣喊出來,‘我找你們找得長久了!我們的狗在暴風雨開始的時候就嗅到了你們,它便引我到這裏來。天啊,他們是多麼年輕!可憐的孩子!他們準已吃了多少的苦了!我們去吧。我已帶了一張熊皮來,這是給這位年輕的女子的;這是我的葫蘆中的一點酒。願上帝一切的偉業都為世人稱頌!他的慈悲是廣大的,他的恩惠是無限的!’
“阿達拉倒在教士腳下:‘祈禱的首領,’她向他說,‘我是一個基督教徒;你是天遣來救我的。’——‘我的女孩子,’隱修人扶她起來說,‘我們照常在夜裏或是暴風雨時打起教會裏的鍾來招異鄉人,並且仿著我們在阿爾迫和旁的兄弟們的樣子,我們教狗學會了偵查出來迷路的旅人。’至於我,我不甚了解這隱修人;這種仁愛在我看來是如此地超過人類,使我還以為是做了一場夢。在教士提著燈籠的微光中,我隱隱地看見他的胡須和頭發都為雨所濕;他的腳,他的手和他的臉都被荊棘刺出血來。‘長著啊,’最後我喊道,‘你有的是一顆什麼心啊,你不怕為雷所擊?’——‘怕?’這神甫帶著一種熱忱說,‘當有人瀕於危險而我對於他們有用的時候懼怕,那就是一個耶穌基督極不勝任的仆人了!’——‘但是你可知道,’我對他說,‘我不是一個基督教徒?’——‘青年人,’那隱修人回答,‘我可曾問起過你的宗教嗎?耶穌基督沒有說過:我的血隻洗滌這種人,卻不是那種人。他是為猶太人和異教人而死的,而他在一切人群中隻看見兄弟和不幸人。我在這裏為你們所做的實在是一樁極小極小的事,而且在別處你們也會找到別的幫助;但是這種助人的榮譽卻不是司鐸們所應受的。我們是什麼?力薄的修隱人,可不是神明所造的一個粗糙的器具嗎?呃!可有一個戰士,當他的主將,手裏捧著十字架,額上加著荊棘冠,在他前麵走著去救人類的時候,會怯懦引退的嗎?’
“這幾句話奪了我的心,那崇敬和溫愛的眼淚從我的眼中滴下來。‘我親愛的孩子們,’這教士說,‘我在這林子裏管治著一小群你們的未開化的兄弟們。我的洞在山中離這裏不遠;到我那裏去取暖吧,你們在那邊雖然找不到生命的逸樂,可是總能得到個寄身之處,而且這點也還應當感謝上帝,因為有許多人還得不到。’”
農人
“有些農人,他們的心境是平靜得除非你也分受到那他所從心懷中和談話間吐出來的和平,不能接近他們。這遁世者說著話,我覺得熱情也跟著漸漸地在我胸頭平靜下去,就是那天上的暴風雨也隨著他的聲音遠去了。雲片不久已飄散得使我們可以離開我們的藏身處了。我們出了樹林,便開始攀登一座高山。那隻狗在我們之前含著那個已熄滅的燈籠的柄子,我攙著阿達拉的手,我們跟隨那教士走去。他時常回過頭來看我們,含著憐惜的神情默看著我們的不幸和我們的青春。一本書是掛在他頭上,他扶著一支白杖。他的身材是高大的,他的麵色慘白而瘦削,他的麵相單純而又誠懇。他沒有那種生而無情的人的死寂忘情的容顏;你可以看得出來他曾經度過不幸的生涯,而他額上的皺紋顯露出那為道德,上帝的愛和人類的愛所醫治好的美麗的傷痕。他站著不動和我們說話的時候,他的長髯,他端正地垂下的眼睛,他語音的可愛的音節,一切在他身上都表現出平靜和卓絕來。誰像我一般地看見過奧勃易神甫挾經扶杖獨行在廣漠中,誰就會有一個在世上基督教旅人的真正的觀念。
“走了半小時的危險的山徑後,我們來到了教士的洞邊。我們披拂著那被大雨從岩石上打下來的濕透的長春藤和冬瓜蔓進了洞。在那個地方隻有一張番瓜樹葉的席子,一個汲水的葫蘆,幾個木製的器皿,一柄鋤頭,一條馴蛇,和放在一塊作桌子用的石上的一個苦像和一本《聖經》。
“那老人忙用枯幹的蔓草點著了火,他將玉蜀黍用石頭搗碎,做了一個餑餑,將它放在灰下麵煨炙起來。當在餑餑被火炙成黃金色的時候,他將它熱騰騰地給了我們,還加上一碗楓木的核漿。薄暮將清爽帶來了時,那‘大智’的使者邀我們到洞口去坐坐,我們跟他到那地方,那地方可以臨視一片無際的景色。暴風雨的餘勢零亂地投到東方去了;那林中被雷霆所摧燒的火焰還遠遠地在光耀著;在山腳下一個鬆林整個地傾覆在泥濘中,那河流夾著爛泥,樹幹,野獸的屍體和死魚,人們可以看見那銀色的魚腹漂流在水麵上。
“就是在那個風光裏,阿達拉把我們的往事講給那山中的大神明聽。他的心似乎受了感觸,而眼淚便滴在他的須上。‘我的孩子,’他對阿達拉說,‘你應當將你的痛苦獻給上帝,為了他那已使你做了如此許多的事的光榮,他將拿安息來償還你。你看那些燒著的樹林,那些涸著的瀑布,那些消散著的雲:你難道以為那能夠平息這樣的大風雨的上帝,會不能安定人心間的煩亂嗎?假如你沒有再好一點的安身處,我親愛的女孩子,我就在我所管領的教徒間給你一個位置。我將開導卻克塔斯,而我又使他做你的丈夫,當他配做的時候。’
“聽了這些話,我流著歡樂的眼淚,跪倒在那隱修人的足下;可是阿達拉卻變成死一樣地慘白了。那老人和藹地扶我起來,於是我看見了他那雙殘缺的手。阿達拉立刻了解了她的不幸。‘野蠻的人啊!’她喊著。
“‘我的女孩子,’這神父含著溫柔的微笑說,‘這個與我聖主所受的苦難比起來算什麼呢?印第安的偶像崇拜者雖然使我受了苦,但是現在上帝將使那些可憐的盲人重見光明了。越是他們多加我痛苦,我越是深切地愛他們。我不能停留在我的故國中,那裏我曾經回去過,那裏有個有名的王後曾經給過我一個要細看我使徒之職的無聊的證據的光榮。從我們宗教的首領那裏得到一個用我的殘缺的手去獻神聖的犧牲,是我能從我的工作上接受到的無上的光榮的賞賜啊!在得到如此的一個光榮後,我便鞠躬盡瘁地去稱我的職務了:我回到新世界來消盡我的餘生為我的上帝服役,我住在這大野中快有三十年了,明天將是我居住這岩穴以來的第二十二年。當我來到此地的時候,此地隻有幾家遊民,他們的風俗是殘暴的,而他們的生涯是很壞的。我將和平的話語講給他們聽,於是他們的風俗便漸漸地柔和了。他們現在群居在這座山下。我勉力地一麵將永恒的幸福之路指示給他們,一麵把人生技術的初步教他們,卻不教到很深,使這些良民安處於一種有福的單純中。至於我,怕為了我的露麵使他們拘束,我便隱居在這洞中,而他們卻跑來請教我。便是在此地,遠離了人群,我在大野的偉大中膜拜著上帝,又準備著我那高年所啟示給我的死亡。’
“說完了這些話,隱修人便跪下來,我們也依他的樣做。他高聲祈禱起來,阿達拉從旁和應。那些靜默的電光還在東方飄閃著,在西方的雲上似乎有三個太陽一齊閃耀著。有幾隻被大風雨打散的狐狸,在絕壁間伸長了它們黝黑的頭;那被晚風吹幹的草木,豎直了全盤垂倒的枝幹,飄出蕭蕭之聲來。
“我們回到洞中,在那裏,那隱修的人用柏苔為阿達拉鋪了一張臥榻。一種深深的憔悴在那處女的眼波中,舉止中流露出來,她凝看著奧勃易神甫,好像要向他傾吐出一件秘密來;可是又好像有些東西阻住了她:這或許因為是我在眼前,或許是怕羞,或許是怕說了也無濟於事。我聽她在夜半中走了起來;她去找隱修人,可是他在為她鋪了臥榻後,已到山峰上默看那長天的美和祈禱上帝去了。第二天他對我說的,這差不多是他的習慣,即便是在冬天,也愛著那搖曳著落葉之梢的樹林和漂浮在天上的雲片,愛聽那在寂靜中琤琮著的風聲泉韻。我的妹妹因此不得不回到她的床上睡了。啊!我在滿腔的希望裏,我在阿達拉的怯弱中所看出的隻是疲倦的偶然的征象而已。
“第二天,我在棲在洞周圍的槐樹和桂樹上的紅羽鳥和學舌鳥的歌聲中醒了。我去采了一支飲著清晨的淚珠的木蘭花,簪在那睡沉沉的阿達拉的頭上。我希望按像我家鄉的宗教所說似的,那在哺乳間死了的嬰孩的靈魂,會隨著一滴露水落在花上,還希望一個好夢會將這靈魂帶到我未來的新婦的懷中。隨後我去找我的主人;我看見他正把長袍卷起來塞在袋中,手中拿著一串念珠,在一棵老死的鬆樹上坐著等我。他邀我和他同到教會中去,那時阿達拉還睡著。我答應了他,我們便立刻上路。
“下山時,我看見在些橡樹上好像有神仙們寫了些奇異的字樣。那隱修人對我說那是他自己寫的,是一個古詩人名叫荷馬的詩章,和一個更古的詩人名叫所羅門的一些格言。在這時代的智慧,這苔痕侵剝的詩章,這刻詩的隱修人,和這用來作他的書本的古像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的和諧。
“他的名字,他的年歲,教會創立的日期,亦刻在一支在那些樹根下的草野的蘆葦上。我對於那最後的那個紀念物的脆弱十分驚詫,‘它可比我還長壽呢,’那神甫回答我,‘並且還老是會比我所曾行的小善更有價值。’
“從那裏我們到了穀口,在那裏正看見了一種神奇的工程:是一個天然的橋梁,正如那個你或許聽人家說起過的維吉尼的石梁一樣。世人們,我的孩子,尤其是你的同國人,時常模仿大自然,而他們所仿照的總是小的;可是當大自然有模仿人工的樣子給世人來做模範的時候,便不是那個樣子了。那時它將橋梁從第一個山峰拋到第二個山峰上,將道路懸駕在雲中,將水流出來做運河,雕山作石柱,掘海作水池。
“我們在這座橋的整塊的橋涵下走過,我們來到了另一個奇跡前:那是印第安教會的公墓,或者稱為‘死林’。勃奧易神甫已答應他的新進的教徒依他們自己的樣子葬他們的死者,又保留死者的蠻名在他們的墓地上;他隻豎一個十字架在這地方以尊聖禮。土地已像教會公田一般地按照人家的樹木劃分了多少部分,每份都有自己的樹林,各隨植樹者的愛好而異。溪流靜靜地蜿蜒流過這樹林。這條溪水他們稱之為‘和平溪’。這娛目的靈魂的安葬處,在東邊以一座橋梁為界,就是我們剛才從它下麵走過的那座,兩座丘陵做北方和南方的界限;隻有在西邊是開通的,那邊高聳著一座鬆林。那些紅的,有綠色的雲石花紋的樹幹,無枝無椏地直矗到樹梢,像是些高柱子,造成了這死者的寺院的列柱;在那裏一種宗教的聲音統治著,好像那在教堂的圓頂下的大風琴的高震聲一般;可是當你踏進那神殿的時候,除了那在開著一個永恒的盛會來紀念死者的鳥兒的頌歌聲外,便一點兒也聽不到什麼。
“出了這座樹林,我們便發現了教會的村莊;它是坐落在一個湖邊,在一片萬花披離的草野中。我們由那條圍合著那在靠近那些劃分甘塔苟和弗勞裏特的山旁的許多古道的木蘭和櫧樹蔭成的一條林蔭路達到村莊。當那些印第安人一看見他們的教士的時候,他們立刻放棄了他們的工作,奔跑到他麵前來。有的吻著他的袍子,有的扶持著他。婦女們也將她們的小孩子高舉起來,使他們看看那溢出眼淚的耶穌基督的人。他且走且問著村莊的近事;他勸告了這個,又和緩地譴責了那個;他談著要收割的田,要教育的孩子,要安慰的痛苦;他還將上帝夾在他的談論中。
“這樣伴護著,我們來到路邊一個大十字架下。那裏就是上帝的使者常常做彌撒的地方。‘我親愛的新進的教徒們,’他回向群眾說,‘如今有一雙兄妹來到你們這裏,而且,幸福極了;我看出神明的造物昨天沒有降災於你們的收成:這就是兩個要感謝的大理由。我們把神聖的祭祀獻上去啊,並且各人都要對於這事懷著一種深深的虔心,一種熱心的信仰,一種無限的感恩,和一種卑屈的心懷。’
“那神聖的教士立刻穿上一襲桑樹的纖維做的白僧衣。聖器便從十字架下的一個聖櫥中取了出來。聖壇在岩石上鋪起,水從鄰泉中汲來,一串野葡萄做祭祀的酒。我們大家都在深草間跪下。彌撒便開始了。
“那正從山背後顯露出來的晨光,把東方照得通紅。在大野中一切都是黃金色和玫瑰色的。由多少的光輝作先驅的星球,最後從光淵中出來了,它的第一道光線射在教士正在那時托在空中的聖餅上。哦,宗教的美啊!哦,基督教儀的壯麗啊!一個老隱修人作獻祭者,一片岩石作祭壇,一片廣漠作教堂,一群野蠻無知的人作聽眾!不啊,當我們俯伏著的時候,我一點不疑心這不可思議的奇跡會不實現,上帝會不降臨到地上,因為我已覺得他降到我心間了。
“在這個在我隻缺少一個阿達拉的獻祭後,我們來到了村莊上。那裏安排著社會生涯和大自然生涯的最動人的混合:在悠古的廣漠的柏林的角上,可以發現一片新田;麥田在倒下的橡樹的幹上翻著金浪,一夏的麥草更替了三世紀的樹木。我們到處看見著火的樹林在室中噴出大煙來,而耕犁慢慢地在它們的殘根間行動著。許多量地的人帶著長的測量鏈去測地;公證人劃定各人的產業;鳥兒讓開了它的巢;猛獸的巢穴變遷成一個小屋;人們聽到冶爐的吼聲,而斧斤最後一次使回聲怒號著,那回聲和給它以安藏所的樹林一同消歇。
“我歡樂地徘徊在這幅為阿達拉的想象,和我用來哄我的心的幸福之夢所柔化的畫圖中。我驚歎著基督教義在野蠻生涯中的勝利;我看見印第安人隨著宗教之音而開化了;我參與這人和地的原始的婚媾:由這大婚約,人將他血汗的嗣產遺給地;而地又忠誠地承擔著人的收成,子孫,和骨殖以相答。
“當時有一個人將一個孩子呈於教士,他便在素馨花間,清泉之畔給孩子受了洗禮;又有一具棺木在遊戲和工作之間,抬向死林去。一雙夫婦在一株橡樹下受結婚降福禮,我們隨後來到廣漠之旁為他們成了家。教士走在我們前麵,到處祝福著岩石,樹林和井泉,照《聖經》上所說的一樣,上帝祝福著荒地給亞當作遺產。這個行列攙雜了畜群,跟隨他們的可敬的首領從這岩石到那個岩石,向我感動了的心呈出一種當桑姆和他的子孫們跟著那走在他前麵的太陽,穿度那不知名的世界前進時的,原始的家族移居的情景。
“我要知道那神聖的修隱人如何管理他的孩子們。他便很和氣地回答我:‘我一點也不給他們法律,我隻教他們相親相愛著,祈求著上帝,又希望著一種更好的生涯:世界中一切的法律都在其中了。你可以看見村莊的中央的比別的更大一些的那所屋子:那便是在雨季時作教堂用的。在那裏,人們早上和晚間聚集起來讚美上帝,而當我不到的時候,便有一個老年人來做禱告,因為老年,正如母性一樣,也是司祭的一種。隨後人們將去耕作;而且地產之所以要分定,便為要使每個人能夠學習社會經濟,收成收藏在一個公倉中,以作維持友愛的賑濟之用。四個老人平均分配那耕作的所得,再加上宗教的禮節,許多的聖歌,那我在那裏做過彌撒的十字架,那我晴天在下麵說教的小榆樹,那靠近我們的麥田的墳墓,那我曾經浸小孩子們和這新培達尼的聖約翰們的河流,你會有一個耶穌基督的王國的完整的觀念。
“這隱修人的話使我心醉,我便感到這鞏固而勤勉的生活的崇高,遠在那漂泊而閑懶的野蠻的生活之上。
“啊,核耐!我一點也不怨造物,可是我承認一回憶起那聖教的社會,我便感到那長恨的苦痛。隻要一間築在河岸上的小屋,和阿達拉一起生活著,我的生涯早就會很幸福的了!那裏我結束了我一切的行程;那裏,和一個嬌妻,不為人類所知,將我的幸福深藏在森林的深處,我早就會像那廣漠間無名的河流一般地逝去了。然而我不能得到那個當時我所希望著的和平,卻在那樣的煩惱中生活下去!永遠為命運的玩物,碎傷在一切的海岸上,長久地遠戍在他鄉,而在回鄉時又隻看見小屋已荒頹,朋友已入墓,這就是卻克塔斯的命運。”
戲劇
“我的幸福的夢是如此地活躍,但隻有短短的時間,而夢醒便在修隱人的洞中等待著我了。當日中回洞的時候,沒有看見阿達拉跑來迎我們,我是十分驚異。我不知道被一個什麼突然的恐懼攫住了。走近洞口的時候,我不敢喊叫洛拜司的女兒:我的想象也是一樣地怕著那答應我的呼喊的聲音或是寂靜,更怕那統治在岩口的幽夜。我對教士說:‘你這蒼天陪伴著你又使你氣壯的人,穿進這幽暗中去啊!’
“在熱情統治下的人是多麼地微弱啊!信托上帝的人是多麼地剛強啊!在這為六十年歲月所磨折的宗教的心中,有比我的青春的熱心中所有的更多的勇氣。那和平的人進了洞,我留在外麵,充滿著恐懼。不久一種像咽怨的微音從岩石深處出來刺入我耳中。大喊了一聲,又重鼓起勇氣,我衝進洞中的幽夜去……我的父母之靈啊,那刺入我眼簾的景象是隻有你們知道的!
“那隱修人已燒起了一支鬆炬,他用戰顫的手將它高高地擎在阿達拉的榻上。這嬌麗又年輕的女郎,撐著肘稍稍地彎起了身子,顯出慘白又苦痛的樣子。那疲汗在她的額上晶耀著,她的將殘息的眼光還試想著向我表示愛情,而她的口兒也試想著微笑。好像為雷所擊一般地,定著眼睛,張著臂膊,開著口,我不動地站著。一個深深的沉靜在這場慘幕的三個人物中統治了一會兒。那修隱人第一個破了這沉寂,‘這個,’他說,‘不過是一種偶然的疲勞的熱病,而且,假如我們聽天由命,上帝會可憐我們的。’
“聽了這些話,那中止的血重複在我心中循流了,而且帶著蠻人的易變性,我忽然從過度的恐怖來到了過度的安心中。可是阿達拉不使我在這情形中很長久,哀哀地擺動著頭,她招呼我們走近到她的榻前去。
“‘我的神父,’她用一種微弱下去的聲音向隱修人說,‘我已接近死的時候了。哦,卻克塔斯!聽了我那為要不使你太痛苦和為了順從我的母親而瞞著你的淒慘的隱秘,你不要太失望啊,請不要將那會催促我要生活的無幾的時間的悲哀的表情來打斷我的話。我有許多的話要講,而且因為我的漸漸消寂的心的跳躍……因為不知一種什麼使我心胸難以舉起的冰冷的重擔……我覺得我是不能太迫切的。’
“寂靜了一會兒後,阿達拉便繼續下去這樣說:‘我悲哀的定命差不多是在我入世以前就開始的了。我的母親在患難中懷了我的胎,我疲乏了她的懷胎,她受了極大的痛苦才生我下來。她對於我的生命已失望了。為了救我的生命,我的母親許了一個願心:她向神後神後,即聖瑪利亞。——譯者注。許願,假如我能不死,我便將我的處女的貞潔獻奉於她……這催我就墓的不幸的願心啊!’
“我十六歲上死了母親。在彌留之際,她喊我到她床邊。‘我的女兒,’對著一個安慰她最後一刻的教士,她向我說,‘我的女兒,你是知道我那為你許下的心願的。你可願意違背你的母親嗎?哦,我的阿達拉!我將你遺在一個不配容基督教徒的世界中,在那些偶像崇拜者之間,他們褻瀆你的和我的父親的上帝,那給你以生命後又用一種靈跡來保你的命的上帝。嗯!我親愛的孩子,接受貞女的麵幕,你隻要拋了家庭生活的憂心和擾你母親的心胸的不幸的熱情就是了!來啊,我的愛者,來啊,你向那拿在這神聖的神父和你垂死的母親的手間的救主之母的聖像發誓,說你在上帝麵前你將永不背叛我吧。你想啊,我是為救你的命而許願的,假如你不還我的願心,你會將你母親的靈魂沒入永劫中。’
“‘哦,我的母親!你以前為什麼要這樣說啊?哦,你使我痛苦,同時又使我幸福的,你毀滅我,同時又安慰我的宗教啊!而你,你這一直摧燒我到死的臂間的熱情的親愛又憂傷的對象啊,你如今看出了,哦,卻克塔斯,那造成我們的不幸的原因了!……流著眼淚又投到母親的懷間,我便答應了一切她要我答應下來的。教士向我宣頌了慎重之言,又給了我那永與我相係的聖肩衣。我的母親恐嚇著我假如我一背叛了我的誓約,就要受她的詛咒;而且,在叮囑了我一個對於外教人——我的宗教的褻瀆者——的不可犯的秘密,她便抱著我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