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還不知道我的誓言的危險。充滿了熱忱,又充滿了信仰心,驕傲著流在我脈間的西班牙的血,我在我的周圍隻看見那些不配娶我的人;我歡慶著除了我母親的上帝外,我是沒有別的丈夫的。我看見了你,年輕又美貌的囚虜,我感觸你的命運,我敢在林中火刑場上和你談話:那時我才感到我的願心的一切的重量。’
“阿達拉說完了這些話後,我握著拳,帶著威嚇的神色注視著教士,喊道:‘這就是你向我矜誇的宗教啊;毀滅了吧,這奪去我的阿達拉的誓言!毀滅了吧,那違反自然的上帝!教士,你到這林中來幹什麼的?’
“‘來救你,’老人大聲地說,‘來馴服你的熱情,褻瀆神明的人啊,來阻止你將天怒引到你身上!青年人啊,一達到世間即刻哀訴著自己的痛苦的,正是你這種人啊!你的受苦的痕跡在哪裏?你受的委屈在哪裏?你的惟一能許你怨恨的德行在哪裏?你服過什麼務?你行過什麼善?嗯!可憐的!你隻將熱情呈給我,你卻敢誹謗上蒼!當你像奧勃易神父一樣地在山上過了三十年隱遁生涯之後,你便不會這般魯莽地來斷定造物的意誌;那時你將領悟到你是什麼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也不值,你也將領悟到那我們的有罪的肉體所不堪受的重罰和可怕的痛苦,是一件也沒有的。’
“從那老人眼中射出來的光芒,他那拍著胸膛的長須,他的震怒的語言,將他活活地變成個上帝。我為他的威儀所壓,便跪倒在他身旁,求他恕我的激怒。‘我的孩子,’他用這樣柔和到使悔恨進了我的靈魂的聲音回答我,‘我的孩子,我譴責你不是為了我自己。啊啊!你說得不錯,我的孩子,我來到樹林中幹下極少的事,而上帝也沒有更比我不勝任的仆役了。可是,我的孩子,那個天,那個天,即是永不該誹謗的!假如我得罪了你,我請你原諒;可是我們且聽你妹妹說話吧。或許還有救藥,我們不要失望。卻克塔斯,那造成一種希望的美德的宗教才是一個神明的宗教!’
“‘我年輕的朋友,’阿達拉接下去說,‘你是我的苦難的證人,然而你隻看見那最小的一部分;其餘的我已瞞過了你,不啊,那將汗珠灌溉著炙熱的弗勞裏特的沙土的黑奴,比那時的阿達拉還幸福些。我始終勸你逃走,可是很知道假如你一離開我,我是要死的;和你一同逃到廣漠中去這事是很可怕的,可是總希望著和你一同棲息在樹蔭……啊!因此我想就是離開我的親屬,朋友,家鄉,甚至(可怕的思想啊)失去了我的靈魂也沒有關係的了!……可是你的影子,哦,我的母親啊!你的影子永遠地在那裏,在將她的痛苦湊近著我!我聽到你的呻吟,我看見地獄的火焰燒著你。我的夜間是幹燥又充滿了鬼魅的,我的日間是憂傷的;晚間的露水滴上我炙熱的皮膚上便幹了;我在微風中張開我的嘴唇,可是那微風不但不將清涼帶來給我,卻點著了我的呼吸的火燃燒起來。不停地看見你在我身邊,遠離了人群,在深深的大野中,又感到在你我之間有一重不可見的隔膜,那是多麼的痛苦啊!在你腳邊過我的生涯,像奴婢一般地服侍你,在世界無人知道的一角為你燒飯為你鋪床,這在我已是無上的幸福了;這個幸福我已接觸到,可是我卻不能享受它。哪一個策劃我沒有幻想過啊!哪一個夢想沒有從一個如此憂愁的心中出來過啊!有時我凝看著你,我簡直將要造成一種又愚魯又罪惡的冀願:有時我會願和你做那世界上僅有的生物,有時當我覺得一個神明在我的可怕的狂熱中遏製我時,我竟會希望這神明毀滅了,隻指望被你擁在臂間,即使我會共上帝和世界的殘片從深淵滾到深淵。甚至在此刻……我還要這樣說!在這永劫將吞噬了我,而我將獻身於鐵麵的判官之前的現在,在這為要順我的母親,我歡樂地看著我的貞潔吞噬我的生命的現在,嗯!我還帶一個可怕的矛盾含恨著沒有委身於你!……’
“‘我的女孩子,’教士打斷了她的話,‘你的沉哀使你迷惘了。那你所托身的過度的熱情是難得有正當的,並且在天性中也是沒有的;因此在上帝的眼中看來它並不是大罪惡,因為這個與其說是心中的邪惡,不如說是心靈上的一些錯誤。所以你應當驅除了這些激情,它們是與你的天真不配的。而且,我的親愛的孩子,你被空想所驅使著,覺得那你所發的願心太可怕了。即宗教並不要求出乎人情的犧牲。它的真實的情感,它的溫和的德行,比到那僭稱為豪氣的熱烈的情感和勉強的德行,要高出萬丈。假如你曾迷陷過,嗯,可憐的迷途的綿羊啊,那‘和善的牧人’“和善的牧羊人”即耶穌基督。——譯者注。早會找到了你,引你回羊群中。懺悔的寶藏已為你開了:在人們的眼前洗去我們的罪過是要用血的泉的;在上帝麵前隻要一滴眼淚就夠了。你安心吧,我的女孩子,你的地位需要鎮定的;我們求求上帝吧,他能治愈他一切的仆役的傷患。假如‘他’的意誌,正如我的希望一般,是要你逃脫了這場病,我將寫一封信給葛勃克的主教:他有那豁免你的願心的相當的權力,因為那種心願不過一個簡單的心願,而你將在我身邊,和你的丈夫卻克塔斯消磨你們的歲月。’
“聽了老人的這席話,阿達拉驚悸了長久;在這長久的驚悸中,她隻做出一種可怕的痛苦的表記來,‘什麼!’她帶著熱情合著手說,‘還有救藥嗎?我可以從我的願心中度出來嗎?’——‘是的,我的女孩子,’神父說,‘你還能做到。’——‘太遲了,太遲了,’她喊著,‘我難道應當在這我知道我可以有幸福的時候死去嗎!我為什麼不早些認識這神聖的老人啊!不然在今朝我可不是準可以和你,奉基督教的卻克塔斯,一同享多大的幸福啊……受這可敬的教士的安慰……在這廣漠中……永遠地……哦!這樣已很幸福了!’——‘鎮定啊!’我握著這薄命人的一隻手說,‘鎮定啊!這個幸福,我們將要細味呢。’——‘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阿達拉說。——‘怎樣?’我說。——‘你還沒有完全知道!’那貞女說,‘是在昨天……在暴風雨中……我正將要違犯了我的願心了,我正將要把我的母親沉到地獄的火焰中了;她的詛咒已到我身上了,我已經在救我的命的上帝麵前欺誑了……當你吻著我的顫動的嘴唇時,你不知道你隻擁抱著一個死人啊!’——‘天啊!’教士喊著,‘親愛的孩子,你做了什麼事啊?’——‘一重罪過,我的神父,’阿達拉說著,她的眼睛迷惘了,‘可是我隻消失了我自己,卻救了我的母親。’——‘說下去啊,’我驚呼著。——‘好,’她說,‘我已預先看出了我自己的弱點;當離開那部落的時候,我已隨身帶了……’——‘什麼?’我恐怖地說。——‘一些毒藥嗎?’神父說。——‘它已在我腹中了。’阿達拉喊著。
“火炬從老人手中墜下,我暈倒在洛拜司的女兒的旁邊;老人將我們兩個都抱在臂間,我們三人在幽暗裏,一齊嗚咽在這淒慘的榻上。
“‘我們醒啊,我們醒啊!’不久那有勇氣的隱修人點著一盞燈說,‘我們失去了寶貴的時間了。無畏的基督教徒啊,我們抵抗著敵人的攻擊,頭上係著繩子,頭上撒著灰,我們投到在‘至高’的足跟,去懇求他的仁慈,去服從他的意誌,或許還來得及。我的女孩子,你昨晚應當告訴我了。’
“‘啊啊!我的神父,’阿達拉說,‘昨夜我曾經尋找過你,可是那蒼天,為了要懲罰我的罪過,將你離開了我。一切的解救都是無用的了;因為即使很熟悉毒藥的解救品的印第安人,也不知道我所服下的毒的解藥。當我看出了我毒藥發作得並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樣快的時候,請你想象著我的驚怕吧!我的愛情加倍了我的力,我的靈魂不能那樣快地離開了你。’
“到這裏我更不用嗚咽來擾亂阿達拉的故事,卻用那隻有蠻人知道的狂激了。我揉曲著臂膊,咬著牙,狂滾在地上。那年老的教士非常柔和地在我們兩人之間跑來跑去,把許許多多的救解施於我們。在他的心的平寂中,在他的年歲的重擔下,他能體貼我們的年輕,而他的宗教又給與他一種甚至比我們的熱情還溫柔還熱烈的言語。這四十年來犧牲他自己在山中每天為上帝和世人服役的教士,可不使你想起那些以色列的,在主前永遠地高燒著的獻祭的火嗎?
“啊啊!他去設法去弄些藥來救阿達拉的病是徒然的了。疲倦,悲哀,毒劑,和一種比一切並合起來的鴆毒還厲害的熱情,都聯合起來要將這支花兒從大野中搶去。傍晚時,可怕的病狀都顯露出來了:麻痹占據了阿達拉的肢體,她的四肢也漸漸地冷起來了。‘你碰一碰我的指頭,’她對我說,‘你可不覺得我的手指很冷嗎?’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的頭發都驚豎起來了;以後她還說:‘愛人啊,你的一觸昨天還使我戰栗,而現在我已感覺不到你的手,我差不多已聽不見你的聲音了;洞中的物件一一地消隱下去了。那嬌啼著的可不是鳥兒嗎?太陽如今應當就要下山去了,卻克塔斯,它的光在廣漠間是會很美麗的,在我的墳頭!’
“阿達拉覺得這番話使我們流淚,便對我們說:‘寬恕我,我的好朋友們;我是很懦弱的,但是或許我將變得更剛強些。可是死得如此年輕,同時又正當我的心又如此地充滿著生的欲望時!祈禱的首領啊,可憐我啊,對我明說啊!你可以為對於我所做的事我的母親會滿意,而上帝會寬恕嗎?’
“‘我的女孩子,’教士流著眼淚又用戰顫而傷損的手指拭著說,‘我的女孩子,你一切的不幸都是從你的無知來的;這是你的野蠻教育和必需的教養的缺陷害了你,你不知道一個基督教徒是不能任意地處置自己的生命的。安慰你自己啊,我的親愛的綿羊;上帝將為了你心底純樸而寬赦你。你的母親和指導她的教士比你的罪還要深,他們越權奪得了你的不謹慎的願心;可是願天主寬恕了他們!你們三個人在宗教上給了我一個迷信和缺乏宗教的真正的理解的危險的可怕的例子。安定啊,我的孩子,那洞徹世人的心懷的上帝,將對於你的純潔的心誌下判斷,而不對於你的有罪的行為上下判斷。’
“‘至於那生命,假如你睡到天堂中去的時辰是到了的時候,啊!我的親愛的孩子,你失了這世界是失了多少細小的東西啊!縱使你生活在廣漠中,你已知道了悲哀了,假如你看見了社會上的惡事,你如何設想呢?假如靠近歐洲的海岸,你聽見了那從古土上升起來的痛苦的長呼聲,你更如何設想呢?小舍的居民和大廈的居民在世上都是受苦著的,都是呻吟著的;人們看見王後也和平常女人一樣地哭泣,人們更驚詫著那從國王眼中繼續流出的眼淚的容量!’
“‘你舍不下的可是你的愛情嗎?我的女孩子,那正像去哭著一場美夢一樣。你可了解世人的心嗎?你能計算世人的期望的無恒嗎?你不如去計算風濤中的海上的波浪的數目吧。阿達拉啊,犧牲,扇形,都不是永久的維係:或許有一天厭倦會與憎嫌一同來到,’過去的良時是會不被人稱數的,你隻會感著一個可憐又可厭的結合的憎厭。無疑的,我的女孩子,那最美的愛情是從那‘造物’手中出來的男人的愛情。一個樂園是為他們造的,他們是無邪而不朽的。他們的身心都是完善的,他們是一切都情投意合的。夏娃是為亞當而造的,而亞當也是為夏娃而造的。然而假如他們也不能夠維持在這幸福之境中,在他們之後有哪幾對夫婦會能夠呢?我不對你講那些人們祖先的結婚,那些難以言語來形容的結合,那時姊妹便是兄弟的妻室,那時夫婦的愛情和友愛熔在同一個心中,而一方麵的純潔又增高了別方麵的歡樂。一切的結合都是被擾亂了;嫉妒偷偷地來到那人們宰童羊的草地的祭壇,它統治在阿伯拉汗的篷帳下,甚至在那些族長們細味著那甚至使他們忘記了他們的母親的死的狂歡的臥榻中。’
“‘我的孩子,你會驕矜著你在你家中是比在耶穌基督所曾願降生的聖族中還天真還幸福嗎?那些爭論,相互的責難,煩慮,和一切夫婦間的痛苦等碎煩的家事,我也不來和你細講了。女人每做一回母親便要重新受一回苦痛,她是哭泣著結婚的。隻要一個你給他吃奶,又死在你懷間的嬰兒的損失,已夠有多少的痛苦了!山中曾滿布了呻吟之聲;沒有東西能安慰你,因為她的孩子們都已去世了。這些纏住世人的柔情辛酸是如此地強,我看見在我國中有許多為王侯所眷戀的貴婦們脫離了宮廷,隱在修道院中去銷毀了那可憎的,所有的歡樂隻是痛苦的肉體。’
“‘可是或許你會說這最近的例子和你是沒有關係的,你整個的奢望不過是和你中意的男子一同生活在一間陋屋中:你不很要求那結婚的幽歡,卻要那青年人稱之為‘愛’的癡情嗎?一個受傷的想象的幻想,妄想,空虛,迷夢啊!就是我,我的女孩子啊,我也曾領略過心的煩惱;我的頭從前不是禿頂的,我的心從前也不是平寂的,像今朝你們所看出的一樣。你相信我的經驗罷。假如世人對於他的情感有恒心,能夠不絕地維持著一個不停地重新的情感,無疑地寂寥和愛情準會使人和上帝相等了,因為那就是造物的兩種永恒的喜悅。可是人的靈魂是易倦的,它從來不會完完全全長久地愛著一個同樣的東西。有幾點上兩心往往是隔膜的,而這幾點已足夠漸漸地使生涯難堪了。’
“‘最後,我的親愛的女孩子,人們幸福的好夢中的大錯,就是忘記了那係附於他們的天性的死的痼疾。人是應當終結的。遲遲早早,隨便你曾經有多大的幸福過,那美麗的容顏終須要變成那墳墓給與亞當的裔胄的無變化的麵目的;即使那卻克塔斯的眼睛亦不能從你塚墓間的姊妹們中辨識出你來。愛情絕對不能將它的權力伸張到棺槨中的蟲蛆上,我說什麼(哦,空虛的空虛啊!)我談什麼地上友情的權能啊!我的女孩子,你要知道它的範圍嗎?假如一個人在死了幾年後重新又複活轉來,我不相信,他仍會受那些為了他的記憶而流了最多的眼淚的人們的歡迎:人們是那樣快地有了新相識,人們是那樣容易地有了新習慣;無恒心在人類是那樣地自然,我們的生命是那樣地不足輕重,即使在我們的朋友們的心中!’
“‘你感謝上帝啊,我親愛的女孩子,他如此迅速地將你從這不幸之穀中救拔出來。那貞女的白裳和明冠已經在雲端為你預備著了;我已聽到仙後向你呼喊著:來啊,我稱職的侍女;來啊,我的鴿子;你來坐在一張純潔的寶座上,在那些將美麗和青春犧牲在仁慈的服役,兒童的教育和懺悔的工夫上麵的女子之間。來啊!神秘的薔薇,來安息在耶穌基督的胸間。這棺槨——你所選定的合歡床,是不會錯誤的;而你的天堂的丈夫的擁抱是無盡期的!’
“正如殘陽消滅了風息又將沉靜散布在空中一樣地,那老人的平靜的語言平息了我愛人胸間的熱情,她隻著意於我的沉哀和使我忍受她的消亡的方法了。有時她對我說假如我答應她不流淚,她會幸福地死去;有時她向我說起我的母親,我的家鄉;她想將舊恨來分我的新愁。她勸我要忍耐,要有勇氣。‘你不會永遠不幸的,’她說,‘此時天公之所以要你受苦,就是為了要使你對於別的人的苦痛更有憐惜心。卻克塔斯啊,人心是像那些隻有在自己為斧斫所傷折的時候才會流出香液來醫人們的傷創的樹木一樣的。’
“她這樣說了後,便轉身向教士,在他那裏去找尋那她曾經使我感受過的慰藉;於是輪轉地安慰著人又受著別人的安慰,她在死的榻上,轉受著生的語言。
“這時隱修人的熱忱格外高了。他的老骨又被仁慈的熱火所燒著了,而且老是在預備著解藥,重燒著火炬,清除著臥榻,他同時便演說起上帝和公正的幸福來,他手中拿著宗教的火炬,好像引導阿達拉到墳墓去,指示那些秘密的奇跡給她看一樣。小小的石洞為這女教徒的去世的偉大所充滿了,而天靈們是無疑地在注意著那宗教獨戰著愛情,青春和死亡的一幕的。
“這神靈的宗教凱旋了,我們在我們心頭繼續著起初的狂熱的神靈的憂愁中看出了它的勝利。近子夜時分,阿達拉好像振作起自己來誦那教士在她榻前宣誦著的禱詞。不久她便握住了我的手用一種細微難辨的聲音對我說:‘烏達利西的兒子,你還記得那你將我誤認的“末戀之處女”的第一夜嗎?我們定命的奇異的朕兆啊!’她停止了,隨後又說:‘當我一想到我要與你永別的時候,我的心便鼓起一種如此大的氣力來重生,使我覺得有那為戀愛而將我變做不朽的能力。可是,我的上帝啊,願你的意誌成就!’阿達拉緘默了一會兒,便又說:‘如今我要說的隻有求你寬恕那我惹你的痛苦了。為了我的驕傲和任性曾經很使你痛苦過。卻克塔斯啊,撒在我身上的一些些泥土,將使你我隔開一個世界,又將我的不幸那重壓從你的心裏永遠解除下。’
“‘寬恕你!’我涕淚淋浪地說,‘那惹起你的一切不幸的可不是我嗎?’——‘我的朋友,’她打斷了我的話頭說,‘你曾使我變成很幸福,而且假如我會重生時,與其在家鄉中安閑地過一生,我寧願享受那在不幸的戍地中愛你片刻的幸福。’
“談到這裏,阿達拉的聲音消沉下去了;死的陰影滿布在她的眼梢和口角。她的不安定的指頭想觸著些什麼東西。她低低地和不可見的神靈交語著。不久,使了個勁兒,她試想,可是突然的,將小苦像從頸上解下來;她叫我自己將它解下。於是她對我說:‘當我第一次和你談話時,你看見這個十字架在我胸前的火光中耀著;這是阿達拉僅有的財產。你的父親同時又是我的父親洛拜司,在我誕生後不久將它送給我的母親。從我手裏來接受這份遺產吧,哦,我的哥哥!保存著它做我的不幸的紀念。在你生涯的悲苦中,你將有賴於這不幸的人們的上帝。卻克塔斯,我還有一個對你的最後的禱告。朋友,我們在世上的遇合許是短促的,可是在這個生涯後還有一個更長的生涯啊。假如與你永別是會多麼可怕啊!我今朝隻不過走在你前麵,我要在天國中等待你的。假如你曾愛過我,請你受了基督教的開化,它將籌備我們的重逢。這個宗教既然能使我與你相別而不死於失望的悲哀中,它便在你的眼底顯出一個大聖跡了。可是我隻要你簡單的一諾,我是很知要求你宣誓的關係重大。這個願心或許會使你隔絕了一個比我更幸福的女子……我的母親啊!寬恕了你的女兒吧。聖母啊!息了你的怒吧。我又重新墮到我從前的微弱中。我的上帝啊,願你使我隻想著你。’
“我為沉哀所傷,便答應阿達拉有一朝我將信奉基督教。看了這種景象,那教士受靈感似地站了起來,向洞頂伸著雙臂:‘時候到了,’他喊著,‘召請上帝降臨的時候到了!’
“他剛說了這些話,立刻一個不可思議的力迫著我跪下去,把我的頭伏在阿達拉的榻前。那教士把一個秘密的地方打開了,那裏藏著一個用一副絲幕遮著的金瓶;他便屈身深深地膜拜。洞中似乎忽然璀璨起來,我隻聽得在空中的仙語和天上的箜篌的妙音;而且當這修隱人將聖瓶從聖櫃中取出來的時候,我覺得已看見上帝親身從山腰間走了出來。
“教士打開了聖爵,他用兩隻手指拿著一塊潔白如雪的聖餅,口中喃喃地念著神秘的口號走進阿達拉去。那聖女抬眼向天,入了忘我之境。她一切的悲哀似乎都中止了,她的全部生命都聚集在她的口上;她的嘴唇微張著,帶著敬意去尋找那藏在麵包下的上帝。隨後這神聖的老人將一些棉花浸在聖油中,他用油搽著阿達拉的鬢角;他向這垂死的女子注視了一會,忽然間他的強有力的語言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出發啊,基督教徒的靈魂,去晤見你的造物者啊!’抬起了垂下的頭,我看著那盛聖油的瓶喊道:‘我的神父,這劑藥可能將生命還給阿達拉嗎?’——‘是的,我的孩子,’那老人倒在我臂間說,‘那永恒的生命!’阿達拉剛斷了氣。”
說到這個地方,是自從故事的開始以來,第二次卻克塔斯不得不間斷了。他的眼淚奔流著,他的聲音斷續著。這失明的沙鮮袒開他的胸膛,他從胸間拉出阿達拉的苦像來。“看啊”,他喊著,“這不幸的證物!核耐啊!我的孩子啊!你看見它,而我已更不能看見她了!你對我說,經過許多歲月之後,金子可沒有磨損嗎?你在它上麵可看見我的淚痕嗎?你能夠認出那聖女嘴唇觸過的地方嗎?為什麼卻克塔斯還不是基督教徒呢?那幾種瑣細的政治和國家的觀念一直到如今還在他的先輩的謬誤中牽住他?不啊,我再不願長久地遷延下去了。大地向我喊著:你幾時下墳墓來啊?你還等待些什麼才信奉聖教啊?……大地啊!你不會等待我長久的:一個教士在水中將我的愁白的頭轉變作青春,我立刻就希望和阿達拉相會……可是讓我們且講完了我的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