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儀
“我絕對不打算,核耐啊,今天對你來描摹阿達拉斷氣時那奪去我的靈魂的絕望。我應當有比現在所遺留著的更多些的熱度;我的閉著的眼睛應當能在太陽中重新開張,去向太陽問一問它們在它的光明中流了多少眼淚。是啊,這如今在我們頭上照耀著的月亮,將倦照那甘塔苟的大野;是啊,那如今載著我們的獨木舟的河流會停止了它的水流,假如我為阿達拉停流了眼淚!我木然無知覺地對著那隱修人的高論整整的兩日。這卓絕的人為要試想撫平了我的痛苦,他不用那世間的空泛的理論;他隻對我說:‘我的孩子,這是上帝的意誌。’他便將我緊抱在他的臂間。假如我沒有親身經驗過,我準會永不相信在這安命的基督教信徒的幾句的言語中會有如許的慰安。
“那上帝的老仆的柔和,動心的言語,不變的忍耐,終究戰勝了我悲苦的偏執。我看見他為我的事流淚,很覺得慚愧。‘我的神父,’我對他說,‘這太過分了:願一個少年人的熱情以後不來擾亂你的生涯的安寂罷。讓我將我的妻子的遺骨帶了去,我將把她深埋在廣漠的一角;而且假如我還須活著受罪,我總勉力去做到那阿達拉答應我的永恒的婚姻。’
“對於這無可奈何的勇氣的回複,這神父快樂極了;他喊著:‘耶穌基督的血啊,我的神明的主的血啊,我又認識了你的偉力了!你無疑地將救了這少年。我的上帝,做完了你的工程啊,將和平還與這個不安的靈魂,在他的不幸中隻遺下些溫和與有用的回憶啊!’
“那虔信的老人不答應將洛拜司的女兒的屍身交給我;他向我提議說要召集他的新教徒,又要用基督教徒的全副儀仗來葬她;可是我也拒絕了他。‘阿達拉的厄運和德行,’我對他說,‘是不為世人所知道的。我希望她那暗暗地由我們親手挖掘的墳墓也同樣地不為世人所知曉。’我們決定在第二天日出時出發去,將阿達拉葬在死林的進口的石梁下。我們要在這貞女旁邊祈禱度夜這事也決定了。
“向晚,我們將她的寶貴的遺骸運到一個北向的洞口。隱修人已將她裹在一匹他母親所織的歐洲麻布中:這是他留存著的故國的惟一的物品,他久已將它定做自己去世時用的。阿達拉躺在一片山中的含羞草的草地上;她的腳,她的肩,和她的胸的一部分都露在外麵。在她的發間可以看見一朵萎謝的木蘭花……正就是我想使她產生孩子而采來安放在這貞女的榻上的那朵。她的嘴唇,正如一朵采了兩天的薔薇花蕊,似乎是憔悴又微笑。在她皎白的頰上,可以看得出幾絲藍色的靜脈。她的妙目已閉,她的纖足交疊著,她的玉手按著她胸間的一個烏木的十字架;她的願心的聖肩衣已貼在她的頸上。她似乎被一個憂鬱之神,無邪和墳墓的雙倍的夢所蠱住了: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比她更天神的了。那不知道這少女是曾經在世間生息過的人,準會當她是個沉睡著的貞女的雕像。
“那教士整夜不停地祈禱著。我默坐在我的阿達拉的喪塌頭,當她睡著時,我曾經多少次將這個嬌媚的頭兒擱在我膝上啊!我曾經多少次依在她身上聽著又呼吸著她的口噓息啊!可是如今從她寂寂的胸間卻沒有一點聲音出來,我等待著那美人的重醒隻是徒然的了。
“月亮將她的幽淒的火炬借與這喪殯的守夜。她在半夜裏升起來,好像一個來到她的伴侶的殯殮上來哭泣的白衣的貞女。不久她將她愛向那老橡樹和古海岸講述的憂鬱的大幽密傾瀉到林中。這教士時時將一枝花枝浸在聖水中;然後他搖著那浸濕的枝條,用天香把幽夜薰香了。有時他用一種古調誦著一個古詩人名叫約伯的幾句詩章;他念著:
我如花朵一般地消逝,我如田草一般地枯槁。
受患難的人為何有光賜給他呢?心中愁苦的人為何有生命賜給他呢?
“老人如此地唱著。他的沉著而不甚調和的聲音在廣漠的靜默中低回著。上帝和墳墓的名字從一切的回響,一切的泉流,一切的樹林間出來。維吉尼的鴿子的低囀聲,山中瀑布的奔流聲,召集旅人的鍾磬聲也都羼進這薤露歌中來;我又覺得聽到那在死林中死者的遠遠的合唱與隱修人的聲音應和著。
“這時一道金欄在東方露了出來。群鷹在岩上高呼,貂鼠奔回林穴:這就是阿達拉出殯的信號。我將屍體負在我的肩上,修隱人手裏拿著鋤頭在我前麵。我們便開始向岩石走下去,衰老和死者同樣地延遲了我們的腳步。一看見那頭曾在林中找到我們,而現在又歡躍著為我們引著另一條路的狗的時候,我便流淚了。阿達拉的長發——晨風的玩物,屢次將它的全幕展在我眼前;屈身在重負之下,我好幾次不得不將屍身放在青苔上,自己坐在旁邊,舒一舒氣力。最後我們來到那由我的沉哀所選定的地點:我們走到橋洞下。我的孩子啊!你假使看見一個青年的蠻人和一個年老的隱修人在廣漠中相對跪著,親手為一個可憐的女兒掘著一個墳,而她的屍身是躺在旁邊,在幹涸的山溪中,你怎樣想著啊!
“當我們的工程做完時,我們將這美人移到她的塵土的床中。啊啊!我曾經希望過為她預備一張別的床啊!握著些泥土,守著一個深深的沉默,我最後一次定睛看看阿達拉的容顏。隨後我將長眠之土撒在這十八春的額上;我看見我的妹妹的姿容漸漸的消隱,而她的風韻也藏在永恒的幕下;她的胸還在黑泥上高聳了些時,正如一枝白百合花從暗黑的土中升起來一般:‘洛拜司啊,’於是我喊了,‘你看你的兒子葬你的女兒啊!’我便用長眠之土遮蓋了阿達拉。
“我們回了洞,我將我所打定的跟從他的主意告訴了他。這很明了人類的心的聖人,看出了我的思想和我的沉哀。他對我說:‘卻克塔斯,烏達利西的兒子,當阿達拉在世的時候,我曾經親自勸你住在我身旁;可是如今你的境遇變了,你是應當為你的祖國效勞的。相信我啊,我的孩子,悲哀不是永恒的;它是遲早總須完的,因為就是人的心也有盡頭的;這就是我們的大不幸之一;我們甚至連長久地受不幸都不能。你回米失西比去吧;去安慰你的母親,她是終日為你哭泣著而她又是要依靠你的。去歸附了你的阿達拉的宗教,當你有機會的時候,記著你曾經答應她貞潔和歸教的。我呢,我將在此地在她的墓頭老死。出發啊,我的孩子。上帝,你的妹妹的靈魂和你的老友的心都將跟隨著你。’
“這就是岩上人的說話。他的權威是太大了,他的智慧是太深了,使我不得不順從他。一到第二天,我就別了我的可敬的主人,他將我緊抱在胸間,將他的最後的忠告,最後的祝福和最後的眼淚給與我。我走過墳前;我很驚奇地在那裏發現一個小十字架標在死者的上麵,正如一個人還看見一隻遭難的船的桅杆一樣。我猜度那隱修人在夜間曾到墳頭來祈禱過。這種友情和宗教的標征使我不停地流淚了。我忽地起了一個重新把墳發掘開來再看一看我的愛人的念頭,可是一種宗教的恐懼止住了我。我坐在那翻過不久的土上。把肘子支在膝上,手托著腮,我便深迷在那最辛酸的夢想中了。哦,核耐啊!那便是我對於我們的生涯的虛幻和我們的企圖的最大的虛幻的第一次深刻的冥想!嗯!我的孩子!誰不曾沉入於這種冥想啊?我如今隻是一頭為冬天變白的老鹿了,我的年紀也可以和老鴉的年紀相比了。是啊,縱使我有那壓在我頭上的如此許多的歲月,縱使我生涯有如此長的經驗,我還沒有遇見一個不為幸福之夢所欺的人過!沒有一顆心是不含著隱傷的。在外表上看來最平靜的心,好像是阿勒須阿草野中的自然井:它的表麵似乎是平靜而又澄清;可是當你向水底看去的時候,你就會看見那用井水養著的一條大鱷魚。
“這樣地在這傷心處看著太陽起來又沉下去。第二天,聽到鵲鳥第一次鳴聲的時候,我準備著離開這神聖的墓。我從那裏出發,好像是我願意從一塊跑到德行的新生活中去的界石前出發一樣。我向阿達拉的靈魂呼召了三次,那廣漠之神在幽淒的橋洞上應了我的呼聲三次。我隨後便向東方敬禮,我又發現在遠處山徑中,那到某個不幸人的小屋中去的隱修人。我跪了下來,緊緊地抱著這墳墓,我喊著:‘靜臥在這異國中吧,太不幸的女兒!你的愛情,你的漂泊和你的死亡應當有一個幸福的報償的,但是你現在甚至被你的卻克塔斯所遺棄了!’於是淚浪滔滔地,我別了洛拜司的女兒;於是我離開了那個地方,將一個更莊嚴的紀念物遺在那大自然的紀念物邊:德行的小小的墳墓。”
尾聲
納契人烏達利西的兒子卻克塔斯曾將這個故事講給歐洲人核耐聽。父親們傳述給孩子們聽,而我這絕域的旅人,我忠實地將那印第安人講給我聽的故事講述出來。我在這故事中看出那獵民和耕民的畫圖,人類的第一個立法者宗教,那與光明,仁慈,福音的真精神相背的無知,和宗教的熱情的危險,那在一個單純的心中的熱情和德行的交戰,最後那基督教義的在那最猛烈的情感和最可怕的恐懼——愛情和死滅——上的凱旋。
當一個西迷諾爾人對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覺得它很有教訓又極美麗,因為他在那裏放進了廣漠之華,野屋之美和一種講述悲哀的單純,這些我不敢誇口都保留住了。可是還剩下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問奧勃易神父後來怎樣了,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告訴我;我準會到今朝都不知道,假如那指導一切的“造物”不將那我所尋求的坦示給我。下麵就是經過的情形:
我曾經遊曆過那從前做新法蘭西南麵的界限的米失西比河岸過,我很驚奇在北方看見這個國家的另一個奇跡——尼亞迦拉大瀑布。我到了那瀑布的旁邊,在阿軋農西倭尼人的故土中,在一天早晨穿過一帶平原的時候,我望見一個女子在樹下,將一個已死的孩子安在膝上。我輕輕地走進到那年輕的母親身旁,我聽見她說:“假如你生存在世間,親愛的孩子,你的手會如何從容地彎弓!你的臂膊會降服怒熊;而在山峰上,你會比麀鹿跑的更快。岩間的白鼬鼠啊,這樣年輕就到靈魂的國土中去了!你在那裏怎樣生活呢?你的父親不在那裏打獵養你。你會受冷,然而沒有一個精靈來給你獸皮遮蓋。哦!我應當趕快來會你,唱歌給你聽,把奶給你吃。”這年輕的母親顫聲唱著,握著那在膝上的孩子,用她的奶濕潤了他的嘴唇,對於這死者施於一切對生人的小心。
這個女子要照印第安人的風俗,將她的孩子的屍體在樹枝上風幹,以便隨後將他帶到他祖先的墳墓中。她將嬰孩的衣裳脫去,在他的嘴上吻了一會,說著:“我的兒子的靈魂,可愛的靈魂,你的父親從前用一吻在我唇間創造了你;啊啊!我的接吻卻不能給你第二次誕生。”隨後她便袒露了她的胸膛,緊抱著那冰冷的遺骸;假如上帝不吝與那給與生命的噓息,他準會在慈母的心火中重活轉來。
她站起來,看來看去地找一株在上麵可以安放她的孩子的樹。她選擇了一株開著紅花,結著莢豆的彩帶,氤氳出最美的芬芳的楓樹。她一隻手攀上低枝,一隻手將屍身放上去;於是放了樹枝,樹枝便載著孩子的遺骸歸了原位,深藏在一片馥鬱的樹葉間。哦,這印第安的風俗是多麼地動人!阿克拉蘇士和該撒們的華麗的紀念物啊,我在你們的荒圮的田野中看見過你們,然而我卻愛那蠻人的空間的墳墓,那些蜜蜂所薰香,和風所飄蕩的燦爛而青翠的寢陵,在那裏夜鶯又做著它的巢,啼出它低怨的曲子來,假如那是個情人所懸在死者之樹上的少女的遺骸,假如那是個母親所安在小鳥的住居處中的愛子的屍身,那嫵媚便益發增加了。我走近這在那楓樹邊啼泣的女子,我將手按在她頭上喊了三遍悲哀的呼聲,隨後也不和她談話,我像她一般地拿起一根樹枝,趕開了那些叢集在孩子的屍身上的飛蟲,可是卻當心著不驚飛了在旁邊的一隻鴿子。印第安女人對它說:“鴿子啊!假使你不是我兒子飛去的靈魂,你無疑地是一個要找尋些東西築巢的母親了。拿這些我以後不在土茯苓汁中洗滌的頭發吧,拿它去安臥你的小鴿子,願‘造物’能為你保留它們吧!”
當時這母親看見個陌路人的禮節,歡樂地哭起來。當在這個情形中,一個青年人走過來:“舍慮塔的女兒,收起我們的孩子;我們不能長久寄居在此地,朝陽一出來我們就要動身了。”我便說:“兄弟,我祝你有一個青天,有許多鹿,有海狸袍和希望。你可不是這個廣漠的人嗎?”——“不是的,”這少年回答,“我們是漂泊人,我們要去尋找一個家鄉。”說了這話,這戰士將頭垂到胸前,用他的弓梢打著野花的梢頭。我看出這故事的深處是有眼淚在著,我就不做聲了。那女子從樹枝上取回她的兒子,將它交給她的丈夫背著。於是我便說:“你們肯允許我今夜燒你們的火嗎?”——“我們沒有屋子,”戰士說,“假如你願意跟我們,我們便安頓在瀑布邊。”——“我很願意。”我回答。我們便一同出發了。
我們不久便來到大瀑布邊,它高囂著可怕的號聲。它是那發源於歐利歐湖,流入翁達利屋湖的尼亞茄拉河造成的;它的垂直的高度有一百四十四呎。自從歐利歐起到蘇止,這條河流在一道峻道上;在落下去的時候,與其說它是河,還不如說是那急流直瀉到一個深淵的張大的口中的海。那瀑布分作兩支,彎作馬蹄鐵的形狀。在兩道瀑布之間,一個下方被衝去的洲渚向前突出著,和它一切的樹木臨瞰在那波濤的混沌上。那奔流到南方的急流,轉成一個極大的圓柱體,然後攤成一片雪片,在太陽中閃耀出一切的色彩來;那奔流到東方的人,墜入一個可怕的幽暗中;人們會說是一個大洪水的水柱。無數的彩虹在深淵上彎曲著,交叉著,流水敲著那搖動的岩石,又翻著浪花高躍起來,一直升到樹林之上,正如一個大火災的火焰一樣。鬆樹,野核桃樹,作幽魅形的岩石,點綴著這幅景致。那些為氣流所牽引的蒼蠅盤旋著降落到深淵的深處,而那些豬獾用它們的柔軟的尾巴把身子掛在垂下的樹梢,去那深淵中攫些鹿和熊的殘屍。
當我帶著一種混合著恐怖的歡樂默看著這景色的時候,印第安女子和她的丈夫離開了我。我溯那在瀑布上的河流去尋找他們,不久我在一個和他們的傷慟相配的地方找到了他們。他們是和幾個老年人躺在草上,在那些用獸皮包裹的人骨旁邊。我驚詫著那我在幾小時以來所看見的,我便在那年輕的母親身旁坐下,對她說:“這些是什麼,我的妹妹?”她回答說:“我的哥哥,這是祖國的土地,這些是在我們漂泊中帶著的我們的祖先的遺骸。”——“什麼,你們曾經遭過了患難嗎?”那舍慮塔繼續說:“我們是納契的餘民。在法國人為報複他們兄弟的仇,在我們的國中屠殺後,那些從戰勝者那裏逃脫的我們的兄弟們,在我們的鄰邦戲卡煞斯人那裏找到了個安身之處。我們在那邊平安地總算過了許多時候;可是在七個月前,維吉尼的白種人侵占了我們的土地,說是一個歐洲的國王給他們的。我們便禱告蒼天,載著我們祖先的遺骸,迤邐穿過廣漠。我在路上分娩了,而且為了悲哀,我的奶不好的原故,以致我的孩子死去。”說著這話時,這年輕的母親用她的發絲拭著她的眼淚;我也哭了。
我不忍說:“我的妹妹,我們且崇拜‘大智’啊,一切都是依照他的意誌安排的。我們都不過是旅人,我們的祖先也和我們一樣的是旅人;可是我們都有一個我們將休息的地方。假使我沒有那你當我有一根像白種人一樣輕浮的舌頭的憂慮,我準會問你,你可聽見人講起納契人卻克塔斯。”聽了這話,印第安女子注視著我,向我說:“誰向你講起過納契人卻克塔斯?”我回答:“是智慧。”印第安女子又說:“我將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因為你趕開了我兒子身上的蒼蠅,而你剛才對‘大智’又說了許多很好的話。我便是那卻克塔斯的義子歐洲人核耐的女兒的女兒。那受了洗禮的卻克塔斯,和我的如此不幸的祖父核耐,死在屠殺中。”——“世人總是從悲哀到悲哀的,”我鞠躬回答,“你肯更告訴我些奧勃易神父的消息嗎?”——“他也並不比卻克塔斯幸福些。”印第安女人說,“法國人的仇敵薛洛蓋人侵入他的教會,他們是由那救旅人的鍾聲所引進去的。奧勃易神父原可以逃生,可是他不願拋棄了他的孩子們,他便留在那裏作為勉勵他們就死的榜樣。他是受大痛苦被焚死的;可是他們總弄他不出一聲為國家之恥,為上帝之羞的呼聲。當受刑時,他不停地為他的施刑人禱告,對受難人的命運同情。為要引出他一點弱點來,那些薛洛蓋人將一個被他們毀傷得不堪入目的基督教徒蠻民帶到他跟前。可是,當他們看見那青年人跪在地上,吻著老隱修人的傷口,而老隱修人又對他喊‘我的孩子,我們是被置在戲場中做給天神和世人看的’時候,他們驚異極了。那些印第安人大怒,用一枝燒紅的鐵刺入他的喉中,使他不能說話,於是,更不能安慰別人,他便死了。
“有人說即使那些慣見蠻民忍痛受苦的薛洛蓋人,也不得不承認在奧勃易神父的平凡的勇氣中,有些他們所不知道和超於地上一切勇氣的東西。其中有許多人受了這一死的感動,都歸了基督教了。
“幾年之後,卻克塔斯從白種人的土地回來,知道了那主教的劫難,便動身去收拾他的和阿達拉的遺骨。他來到教會的故址,可是他幾乎辨識它不出來了。湖水已漲溢過,草野已變成澤地了;石梁已傾覆下來,把阿達拉的墳墓和死林都埋在它的碎石中了。卻克塔斯在那裏躑躅了多時;他去尋訪隱修人的洞,這洞卻已蔓生著荊棘和覆盆子了,洞中有一頭紅母鹿在哺它的小鹿的乳。他坐在從前阿達拉死時通宵守夜過的岩上,在那裏他隻看見幾片從過路的飛鳥的翼上墜下來的翎羽。當他在那裏哭泣的時候,那教士的馴蛇從附近的草叢中遊出來了盤在他腳邊。卻克塔斯將這在殘跡中僅存的忠友溫在胸頭。這烏達利西的兒子說,在幽夜來臨時,好幾次他以為看見阿達拉和奧勃易神父的幽靈,在黃昏煙靄中飄起,這些幻象用一種宗教的恐怖和一種憂愁的歡樂充滿了他。
“在徒然地尋找過他的妹妹和隱修人的墳墓後,他正要離開那地方了,忽然那洞中的紅母鹿在他前麵跳躍起來,它在教會的十字架前停住了。這十字架那時已一半浸在水中;它的木頭已為苔蘚所蝕,而那廣漠中的塘鵝又歡喜棲停在為蟲所蝕的橫木上。卻克塔斯猜想那懷思的母鹿已引他到它主人的墓上。他在從前作祭壇用的岩石下翻掘,他便在那裏找到了一幅男子和一幅女子的屍骨。他確信那就是教士和貞女的屍骨,或許是神仙將它們堆在那裏的;他將它們包在熊皮中取道回鄉,肩上負著那些好像是殺人的箭筒一樣地作響著的寶貴的屍骨。夜間他將它們枕在頭下,他便得到些愛情和美德的夢。哦,異鄉人啊!你在這裏可以看見這些灰土,和卻克塔斯自己的灰土。”
當印第安人說完了這些話的時候,我便站了起來:我走近那些聖灰,在它們的前麵默默地敬禮。然後,大踏步地離開,我喊著:“在世上一切好的,有德的,多感的都如此地消逝啊!世人啊!你隻不過是一場短夢,一場悲哀的夢;你隻是生於憂患,你隻是靠你的靈魂的悲哀,你的思想的永恒的憂鬱而生存著的東西!”
這些思索整夜地盤踞在我的心上。第二天破曉時,我的主人們離開了我。青年的戰士們居先,婦女們殿尾;在前的負著屍骨,在後的帶著他們的嬰孩;老人們緩緩地走在中間,在他們的祖先和他們的後裔,在回憶和希望,在失去的故國和將來的邦家之間。哦!當一個人如此棄了他們的鄉土的時候,當一個人從異域的山頂上末次發現那他在那裏長大的房屋和那含愁不盡地流過家鄉的孤野的房舍的河水時,他會流出多少的眼淚啊!
我所看見的漂泊在新世界的廣漠中,帶著祖先的屍骨的不幸的印第安人們啊!你們那些曾經雖在患難中還款待我的人們啊!我今朝不能報答你們了,因為我也和你們一樣地漂泊,隨人擺布,而在我的漂泊中更不幸一些的,就是我沒有帶著我的祖先的屍骨!
核耐核耐:現通譯為“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