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卷——翻譯小說(3)(3 / 3)

當核耐講完了他的故事後,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將它給與蘇艾爾神甫,然後,投身在卻克塔斯的臂間,悶住了他的嗚咽,他讓那傳教士讀他剛遞給他的那封信。

這封信是……修道院院長寫來的。信上述著那為熱心地博愛地看護那生傳染病的伴侶而死的教女慈悲的阿美梨的臨死的情狀。整個修道院都十分悲慟,人們在那裏當她作聖女看待。修道院院長還說,自從她主持修道院三十年以來,她從來沒有看見像她一樣溫柔,一樣公平的,和擺脫了世間的憂苦如此滿意的修女過。

卻克塔斯將核耐緊抱在臂間,這老人哭了。“我的孩子,”他對他的義子說,“我希望奧勃易神甫(見《阿達拉》)會在這兒;他會從他的心底汲出一種不知什麼平安,這平安在安息那心的暴風雨的時候,卻似乎它們是熟稔的:這是風雨之夜中的月兒。漂泊的雲不能將它帶到它們的行程中;純潔而不變,它安靜地在它們上麵前進著。啊啊!至於我,一切都煩亂了我,牽動了我!”

一直到這時蘇艾爾神甫一句話也不說,嚴肅地聽著核耐的故事。他隱隱地懷著同情之心,但是在表麵他卻表現出一種剛強的性格來!沙鮮的易感性使他出於這個沉默:“沒有什麼,”他對阿美梨的弟弟說,“在你的故事中沒有什麼值得配那別人在這裏對你表示的憐憫的。我看見一個固執妄想的青年人,在這人什麼都是可厭的,他放棄了社會的擔負,沉迷著那些無益的夢想。先生,在一個厭世的陽光下看世界的人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他之所以憎恨世人和生命隻因為沒有看得遠大。把你的目光放得遠大些,你不久就會承認你所怨著的一切的不幸是完全沒有那回事。可是一想起你的生命的惟一的真實的不幸就要臉紅起來,那是多麼可恥啊!整個的純潔,整個的德行,整個的宗教,整個的聖女的花冠,隻能勉強地可原諒你的憂痛。你的姊姊已贖了她的罪了;可是,這裏我應該說出我的思想,正直地說,我恐怕一個從墳墓中出來的記憶也會擾起了你的靈魂。放棄了你一切的義務,你在那獨自去消磨你的日子的林中幹些什麼?你會對我說,聖者都是隱遁在廣漠中的。他們含著眼淚在那裏,用那你或許會消耗了來燃燒起你的熱情的時間去熄滅他們的熱情。自負的青年人,你從前以為一個人可以獨行的,孤獨對於那不和上帝共同生活的人是危險的;它加倍了靈魂的能力,同時它奪去它們的運用的動機。任何從上帝那兒接受了氣力的人,應該用來為他的同類人服役:假如棄而不用,他先就要受罰於一個秘密的苦惱,而遲遲早早天總要降一個可怕的罰給他。”

被這些話所驚恐,核耐從卻克塔斯的懷間抬起他的淚濕的頭來。那失明的沙鮮微笑起來了,然而這已不是和眼角的微笑調和的口邊的微笑,有一種神秘而神明的光景。“我的孩子,”這阿達拉的老情人說,“他嚴厲地對我們說著;他矯正老人,又矯正青年人,而他是有理的。是的,你應該拋棄了那隻充滿了煩慮的不可思議的生涯:隻有平凡的路中才有幸福。還很近源流的米失西比河,有一天覺得隻是一道清溪而厭倦了。它向群山求雪,向瀑布求水,向風暴求雨,它跨出了它的河床,它蹂躪了它美麗的岸。這驕傲的溪水最初誇耀著自己的能力;可是當它看見它走過的地方都變成了荒蕪,它孤獨地流在曠野中,它的水是永遠地混濁的時候,它便惆悵地想起那大自然為它挖掘的小小的河床,飛鳥,花枝,樹林,小溪,從前它的平靜的流程的伴侶。”

卻克塔斯不說下去了,人們聽見那躲在米失西比河的蘆葦中,報告在日中暴風雨將至的赤鶴的聲音。那三個朋友重新上路回他們的小舍:核耐靜靜地在那禱告著上帝的傳教士,和那摸索著歸路的失明的沙鮮之間走著。別人說,被那兩個老人所逼,他回到他的妻子那裏,但是並沒有在那裏找到幸福。他不久和卻克塔斯和蘇艾爾神甫死在法蘭西人和納契人在路易謝阿納的屠殺中。至今別人還能指出他在日暮時去獨坐的那一塊岩石來。

邂逅

斐裏泊

他追上了她,接著他癡心地想:他隻要在一家店麵的陳列窗前站下來就是了;她會捱到他身旁來的。她毫沒有舉動,卻繼續走她的路。

於是他便決意去和她打招呼了。她像分手的最後一段時間一樣地刁惡。她假裝吃了一驚,說道:

“嘿,他們說你已經死了!”

這一下,他可難堪極了。如果他是已經死了的話,她也會繼續生活著,就好像沒有這回事一樣。

她打扮得很漂亮。他說不明白她所穿著的那件大氅是一件獺皮大氅呢,還是兔子皮的或青羊皮。他連她披在背上的是哪一種衣服也不知道。他差不多有點懊悔去和她打招呼,並且立刻覺得自己在她身邊是無足輕重的。他試著和她開玩笑:

“呃,呃,看你的神氣好像在做什麼大事業!”

“真的,你要求離婚這件事真做得好。這樣一來我倒一帆風順了。”

一時間,他像一個傻子似的在她身旁走著。他好像在跟著她,她卻並不慫恿他這樣做;他好像是一個剛才在路上碰到一個女人而盯住她找麻煩的男子。而當他問她“你近來怎樣”的時候,她一邊走路一邊說:

“你是看見的,我在這裏走路。”

他們便這樣地走到了巴斯諦廣場。在人行道中,他應該靠左麵穿過去到車站上去乘他的火車。她向他指了一指左麵,說道:

“我呢,我向那邊走。”

在和他分手的時候,她出於禮貌地站住了。她有點矜誇地向他表示她是很有教養的。他不知道如何向她道別。她可能會去講給別人聽,說他曾經盯在她後麵,說她叱退了他。一個咖啡店是在他們前麵,為了要使她不能這樣地誇口,他才提議道:

“如果你不太忙的話,我們倒可以進去坐一會兒。”

她笑了起來,想了一想,終於高聲說道:

“我很願意,因為這倒也很有趣。”

他們走了進去。他們麵對麵坐了下來。他們等侍者送上金雞納酒來。酒送上來了。

這時,一個奇特的事情出來了。特別是那女人,她是料想不到的。那男子立刻在他的舌頭下麵找到了他從前對她所用的那些字眼。當他在他的辦公室中度過了下午之後,每天晚上六點鍾回家去的時候,他習慣總是這樣問著她和她招呼的:“那麼?”這意思是說:那麼當我不在的時候有什麼事嗎?他們有八年沒有見麵了。當他張開嘴來的時候,這兩個字便脫口而出了:

“那麼?”

平常,他是從來也不對另一個女人用這兩個字眼的。

在聽出了這兩個熟稔的字眼的時候,她不禁微笑起來,微微點了點頭。

在她呢,她也發生了一件類似的奇事。從前當他出門去的時候,她慣常總把他從頭到腳地看一遍,接著便去改正他的衣飾上是毛病。如果她不去留意,他便老是馬馬虎虎的了。不由自主地,她的目光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接著她說道:

“我看出你還沒有能夠學會打你的領結。呃,你向桌子彎倒一點。我來替你打領結。”

他笑了。這倒是真的。他隨隨便便地帶著領結。他彎身下去,她很細心地替他打好了領結。接著他便在咖啡店中的鏡子裏一照,於是她便又笑著說:

“是啊,這真是很奇怪。看見你衣服穿得這樣馬虎,就是現在也還使我不舒服。”

他們已不複感到任何窘迫的感覺了。

他把自己在這八年中的遭遇都講給了她聽,好像他從前把他在下午中所遇到的事講給她聽一樣。

他在離婚之後一年又結了婚。他有兩個男孩子,兩個女孩子。大女孩子是六歲,第二個女孩子是五歲。他一直有著他的職業。他住在聖芒德。當他碰到她的時候,他正要到梵珊的火車站去乘火車。當他講完了這些的時候,他便是把他的全部生涯講出來了。他緘默了。

這總之還是奇怪的。他愈望著她,他便愈看出他是從來也沒有好好地看過她。從他們結婚的時候起,他一徑以為她的眼睛是青色的。自從離婚以來,當他想到她的時候,他不懂為什麼他想象她是生著一雙灰色的,鮮灰色的眼睛,一雙美麗的眼睛。的確,人們覺得她並愚蠢。他把他的意見告訴了她。她笑著說:

“你瞧你從來就沒有了解我過。”

她對於他的一切遭遇都發生興趣。為要得到一個更正確一點的觀念起見,她問:

“那麼你的太太呢,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終於這樣回答她了:

“你要我對你說嗎,阿麗思?一個人是隻有一個太太的:那就是第一個太太。後來他又另娶了一個,無非是為了燒菜和養孩子罷了。”

在說了這幾句話之後,他是多麼地悲哀啊!如果她以前肯的話,他們會多麼幸福啊!他提起了這番話。他說:

“啊!你從前為什麼那麼地欺騙我?”

在這清楚地認識她,並在他們共同生活的最後一段時期注意到她是執迷不悟,注意到她老是硬說自己有理的他看來,這真是怪事。她柔和而爽直地回答他:

“你要怎樣呢?那時候我要比現在小八歲。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總有一股傻勁兒的。”

她很和藹,正像他們初結婚的那一段時期一樣。那時她的心很好,人們老可以利用她的柔軟心腸控製她。他問她道:

“你沒有對我說過你在這八年之中做些什麼啊?”

她回答說:

“我可憐的朋友,你會不願意我對你講的。一個離了婚的女子能做些什麼,你總很知道吧。”

於是他對她說:

“阿麗思,那使我還不難堪的,就是你並不陷於貧困之境中。”

在咖啡店的桌子的兩端,他們是兩個很悲哀的好朋友。她向他道歉:

“你走上前來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得罪了你,這件事請你不要懷恨於我。我擺了擺架子。的確,我還是不回答你好得多。你瞧,我們都錯了。現在,在互相想念起來的時候,我們都要不幸了。”

他們沒有時間再多談下去。咖啡店裏的鍾終於標記著七點半了。她不願意給他做一個糾葛的主因。她說:

“我不留你了,保羅,你太太會著急了。”

他回答:

“啊!是的,那可憐的女人,如果她知道我今天晚上所想到的是什麼,那麼她真要更著急了。”

他們握著手,好像是兩個在生活之中沒有機會的可憐的同伴。

人肉嗜食

沙爾蒙

一九××年六月××日——我的生活的記錄!美麗的章回,出色的驛站:聖路易,達喀爾,開爾,柯納克裏,吉爾格萊,摩薩法,哈爾斯阿拉!……我應該繼續下去嗎?記出高龍伯林這一章來嗎?那一定會太平淡的;經過了三年的非洲中部,高龍伯的平原真是太平淡了!

今天早晨我熱度不高。我的舊傷使我走起路來一蹺一拐,不幸中一枝標槍。終於收到了提提,裝飾得很華麗;它,我,和一個愁眉不展的老軍曹,便是遠征所殘餘的一切。人們給了我大綬,但是人們什麼也沒有給我的猴子,這是不公正的。

一九××年六月××日——我以為自己裹著船上的大氅躺在沙上,可是實際上我是在我的少年人的床上。在送第一班信的時候,媽媽來喚醒我,正如我還是一個頑童的時代一樣。我沒有弄清楚,我還在做夢。“警備!警備!……武裝起來!……保爾!起來!……是進學校的時候了……陸地!陸地!……德裏賽爾中尉,我把大綬的勳位授予你!”不是,媽媽在對我說話。

“保爾!一個好消息,亞曆山德琳姨母寫信來了。”

“亞曆山德琳姨母嗎?”

“她要你去,我的小保爾,你相信嗎?真是想不到的事!保爾,你要去,可不是嗎?你要穿著你的軍裝去……而且還佩著你的十字勳章!真是想不到的事!”

不敢說“真是一個好機會!我的好媽媽”!

亞曆山德琳姨母是我母親的姊姊,是一個很老的婦人;她的丈夫是一個六百萬家財的廠主,現在已經去世了。她沒有兒女,住得遠遠的,不與別人來往,一直到現在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常常在我童年的噩夢中出現的可怕的姨母。她實在是一個在我吵鬧時別人用來嚇我的東西。“如果你不乖,我要去叫亞曆山德琳姨母來了。”人們很可以去叫她,但她是不會來的。

這鬼怪的亞曆山德琳姨母,這樣地又點起了一切希望的燈。我們是那麼地窮!我有我的餉金,不錯,而我的母親又有她的軍醫的寡婦的有限的恩俸。我是那麼地懂得母親的直率的貪財的懇求。

“保爾,答應我寫回信給你的姨母吧。”

亞曆山德琳姨母會怎樣說呢?說我是一個英雄,一個國家的光榮;說在家族之中這是難得的,說她很想見見一個這樣的德裏賽爾家的人。

“她一向是目中無人的,我的小保爾,然而這一封信卻表示她看得起你。”

我答應去,這是不用說了,媽媽心裏會高興的,再則我也很想見見這個怪物。

“她有多少財產?”

“六百萬光景。”

嘿!

一九××年七月××日——我見過福當該的婦人們,那些用一個塗油的頭發的長角裝飾著她們的前額和鼻子的二十歲的老婦人;我看見過那臉兒用刀劃過,戴著羽毛冠,腿蹺得高高的,大肚子緊裹在一種類似軍需副官的製服中的倍尼國王;我看見過那些頭發像麻繩一樣,把人造的痘斑刻在自己的皮膚上的賽萊爾斯的婦人;我看見過比自己的神聖的猴子更醜惡的旁巴斯人,但是我卻沒有看見過亞曆山德琳姨母。

她是沒有年齡的。在走進客廳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由舊錦緞,稀少而破碎的花邊,和在軟肉上飄著的喪紗等所包成的圓柱形的大包裹。在腰帶上,掛著一把散脫的扇子,一些鑰匙,一把剪刀,一根打狗鞭子,一個鏤金的手眼睛,一個袋子,甚至還掛著一本滿是數字的厚厚的雜記簿。從這高高低低的一大堆東西之間,升起了一片灰和醋的難堪的香味來。特別的標記:這個黑衣的婦人穿著一雙紅色的拖鞋。

從一張小小的臉上,人們隻能辨認出兩隻又圓又凝滯的眼睛,一個算是鼻子的桃色的肉球,和在下麵的兩撇漂流的黑髭須。

亞曆山德琳姨母殷勤地款待我。把手眼鏡擱在眼睛上,這個可怕的人檢閱起來了。

“走近來一點。”她發著命令。

她把我的十字勳章握在她的又肥又紅的手裏,起了一種孩子氣的快樂。

“勇敢的人們的寶星!”我的姨母對我說,“這很好,保爾,坐吧。”

“我母親……”我說。

“我們來談談你。談談你的旅行吧。我很喜歡海軍軍人的。我想起來了……”

亞曆山德琳姨母按了一下鈴。一個女仆應了她的使喚端著一個大盤子進來了。大盤子上是一個威尼市的酒杯和一瓶糖酒。

“這是道地的聖彼爾的糖酒,是給你喝的。喝吧,所有海軍裏的人都喝這種酒。喝呀,保爾。”

下了一個要出力騙我的姨母的決心,我便滿滿地斟了一杯糖酒,一口氣喝了下去,臉上一點也不露出難喝的樣子。

這種無意義的豪飲使那老瘋子高興異常。

她一邊拍手一邊喊:

“好!好!我的小保爾,你是一個真正的海軍軍人。那麼你打過仗嗎?你周遊世界還不夠嗎?我在報上看過你的經曆。非洲中部,那一定是一個火坑!對我說說那些野蠻人吧。是一些可怕的人嗎?”

“天呀,我的姨母,別人吹的太大了;至多不過是一些大孩子罷了。”

“嘿!嘿!為了一個‘是’一個‘否’就會砍了你們的頭的大孩子。如果把我們的這些肮髒的百姓也用這種方法來處置,壞蛋便會少下去了。我想你是不以政府為然的,是嗎?真的,一個兵士是什麼話也不應該說的。在那邊,你有許多妻妾,你過著總督的生活,是啊?啊!這小保爾!在你出世的時候,你的體重是很輕很輕的,別人們還以為你活不到三天。但你現在已是趕上了。你殺了多少野蠻人呢?”

“可是,我的姨母,很少……越少越好。我的任務顯然是和亞鐵拉的任務不同的。拓殖……”

“是的,是的,你們大家都是這樣地說。可是人們總講著在黑人間的白種人的故事。這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可曾做過大酋長的賓客?”

“當然囉!”

“那麼你吃過人了?”

“我……”

我的姨母已不複知道她的快樂的界限了;她大聲說著話,拍著手,扭著她的紅色的拖鞋中的腳。

“他吃過了!他吃過人!一個姓德裏賽爾的吃過人!你真是好漢,我的小保爾,你真是好漢!我一向當你是一個像別人一樣的傻子!好吃嗎?”

“什麼,姨母?”

“人呀。”

我想:“如果她真是瘋的而且發了病,那麼我隻要推倒了她的圈椅就完事了。”因為在這個時候,什麼都是在我意中的。我想她已十分成熟,實在可以關到瘋人院裏去了,所以我也就擺脫了一切理性的束縛,盡順著她的心意說過去。她快樂得發了瘋,一邊幹笑著一邊把糖酒都倒在威尼市的酒杯裏。

“人嗎?那真鮮極了。隻是要懂得燒法。最好吃的一塊是……”

“說呀,說呀!”

“最好吃的一塊是股肉。”

“噫,我還當是肩膀。”

“特別不要相信年紀愈輕肉愈嫩的那些話;據老吃客的意見,人隻從三十歲起才可以吃;我說明是白種人;因為那些黑人,即使是女人,也留著一點兒很難聞的酸臭味兒的。”

靜靜地伴著我姨母的喔喔的聲音,我這樣可怖地信口胡說了一個鍾頭。

我的想象已有了充分的進步,竟一點也不覺得疲倦了。但是我卻起著不快之感,這一部分是對於我吃人肉的饒舌而起,但大部分卻還是為了那斷然不是瘋狂,卻是惡狠、愚蠢,而厭世到虐人狂那種地步的老婦的高興而起的。

當我的滔滔的雄辯正要達到些蠻夷的詩人都未知的殘酷的程度的時候,女仆前來通報說我姨母的幹女兒德·格拉蘭夫人來了。

我願意把這金發美人的影像單留給自己。這個人們亦稱呼作佩玎的德·格拉蘭夫人,年紀有二十二歲,她已和她的丈夫離了婚,她的丈夫是一個乏味的賭徒。我似乎頗得佩玎的青睞。咳!那可怕的亞曆山德琳姨母又搬出她的一套來了。

“佩玎,我的好人,這位是我的內侄保爾·德裏賽爾,海軍軍官,當代的英雄。啊!真是一位偉男子!聽著他吧,我的孩子,他吃過人肉,他吃過三年人肉!”

一九××年七月××日——我又看見了一次佩玎。我的初出茅廬的心並不懷疑,我是戀愛著,我以戀愛著為幸福。我已向佩玎發誓說我沒有吃過人肉。她很容易地相信了我。比到佩玎的笑聲,是沒有更好的音樂了。她愛我嗎?

一九××年八月××日——保爾!一封給你的信。

今天晚上,我是十六歲了。幸福把我弄傻了,我滿意著我的癡愚;我雀躍,我亂喝,我舞蹈,我也哭泣。我睡不著,我整夜把佩玎的信一遍遍地讀過去。

一九××年八月××日——佩玎的丈夫已把她的嫁資浪費完了,她現在靠著他給她的一點兒贍養費度日。屈辱人的布施!娶佩玎!我們那麼深切地相愛著!哦!搭救她,解放她,無奈我是這樣地窮!而我的母親,雖然她並不是吝嗇的人,但是她不得不一個小錢一個小錢地打算盤,在生病的時候,她連到維希去養一季病都要躊躇的。這真很像是窮困了。

如果我吃了我的姨母,那就多麼好啊!

一九××年九月××日——當我去探望我的姨母亞曆山德琳去的時候,我有把握地演著我的角色。在吃人肉的大場麵中,沒有一個演員比我演得更好。我是客廳中的完善的吃人人種。我甚至說得過分一點:我相信我的可敬的姨母開始認識恐怖了。是邪惡的快樂使她苦痛,否則便是她已變成完全瘋狂了;現在我能夠使她臉兒發青了。人們是可以加倍恐怖的分量而得到好成效的。

一九××年十一月××日——亞曆山德琳姨母的樣子是可怕的,臉色蒼白地躺在她的桃花心木的床上。房間裏散發樟腦的臭氣。

我的姨母使勁地活動著她的嘴唇對我說:

“保爾,再講一個故事……那邊的。”

一九××年一月××日——叫我在大路易中學的舊同學雕刻家比列,給我的姨母定製一個紀念碑。向總長辭了我的職。

……

一九××年七月××日——尼羅河水剛在佩玎可愛的腳邊的沙灘上靜止了。隻有我們倆在那兒,幸福,緘默。彎身在佩玎所束起來的薔薇花束上,我所聞到的還是我的戀人的香味。

一個把土耳其帽子直壓到眼梢的半裸的小黑人,哀求著要我們買一串用埃及錢串的項圈。

佩玎的目光固執地激起了我的慈悲心。

然而佩玎卻不知道……當然,這是我很應該給這小黑人的。我把我袋子裏所有的錢都輕輕地放到了那雙黑色的手裏去。那裏有銀錢,而且,運氣真好,還有金錢。

那黑人驚呆了,不敢合攏手來;他幹笑著,吻了吻我的大氅的一角,便飛奔著向那在這遠處人們可以辨出有許多回教寺院俯瞰著各大廈的圓閣的開羅的郊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