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陷於悲苦之中的何賽,走進馬廄去把這種事情告訴那匹白馬。
“不要憂愁,”馬說,“騎上我,我們要拚命地跑,一直跑到我出汗。用我的汗塗在你的身上,然後讓他們去煎熬。你不會出什麼事的。”
這事也實現了。當他從大鍋中出來的時候,他已變成了一位很美麗而又優雅的青年人了,每一個人都驚奇得喘不過氣來,尤其是麗花,她竟愛上了他了。
於是這位既老且醜的國王,看到了何賽所遇到的事情,相信在他也能夠有同一的變換,而麗花也就會愛上他的。所以他便投身到大鍋裏去,竟煎死了。
後來他們就宣布這位侍臣為國王,他就和麗花結了婚。
當他去向那白馬道謝——他的幸運是由它而來的——的時候,它說:
“我就是那個窮人的靈魂,為了這人的病和殯葬,你是花去了你的全部財產的。而當我看見你是如此地煩惱和危急的時候,我請求上帝允許我來幫助你,這樣來報答你的仁慈之心。在以前我曾告訴過你,而現在我再說一遍,對人們要行善不倦啊!”
永別了科爾德拉
阿拉思
他們是三個——永遠是那同樣的三個——羅薩、皮寧和“科爾德拉”。
“索蒙特”牧場是一塊天鵝絨般的,綠色的,三角形的小地,像一塊地毯似地伸張在小山的腳下。它的較低的一角一直展延到從奧維埃多直達季洪的鐵路邊;一株電杆木像旗杆似地站立在原野的角上,這對於羅薩和皮寧是代表著外麵的世界,一個不知道的,神秘的,永遠被害怕而且被誤會的世界。
皮寧,他一天一天地看著這個沉靜的,與人無害的電杆,在鄭重地想著這事情之後,到末了便斷言那東西隻不過在冒充是一株枯樹,此外便什麼都不是,而它的玻璃杯似的東西也無非在叫人相信是一種奇怪的果子,因此他們很放心地敢爬上去,幾乎一直碰到電線。他永不爬到那杯子邊去,因為它們太類似那些教堂裏的聖器,他一看了就會生出一種敬畏,一直要到他重新滑下來,很平安地把他的腳站在綠色的草地上才安心。
羅薩是比較膽小的,但對於那些不知道的東西卻更加喜歡,她是隻能滿足於在電杆木下邊整幾個小時地坐著,聽風在電線上吹出咒文似的金屬的聲音,隨後又跟從鬆樹的心裏發出來的歎息混攪在一起。
有時候,這些震動似乎變成音樂了,在羅薩聽來,它們又像是一些從不可知的境地沿著電線傳到不可知的境地去的私語。她並沒有要想知道在世界的那一麵人們在互相說些什麼話的好奇心。這對她是沒有關係的,她隻是在聽著那些和諧而神秘的聲音。
“科爾德拉”是已經活到成熟的年齡了,她是比她的同伴們更實際一點的。她高傲地不跟一切世界接觸,遠遠地望著那根電杆木,隻把它當沒有生命的廢物,隻除了可以在上麵摩擦一下身體之外,便沒有其他用處了。
“科爾德拉”是一頭看見過許多生活的母牛,她會整幾小時地躺在草地上,與其說是在吃草,卻不如說是在默想,並且享受著生活的安靜,灰色的天,平靜的大地,而這樣地改善她的身心。
她跟那些孩子們一起娛樂,而那些孩子們的責任便是看守她;如果她能夠,她也許會發笑的:像羅薩和皮寧那樣的孩子也會來看守她——她,“科爾德拉”——把她束縛在牧場裏,不讓她跳出籬笆去,不讓她到鐵軌邊去閑蕩。難道她真會跳嗎?這些鐵軌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一切原是她的樂趣:靜靜的吃著草,留心地挑選著最好的東西,也不好奇地抬起頭來向四麵望,吃過之後,不是躺躺,就是想想,要不然就細細地回味著沒有痛苦的歡樂,她所開心的事情僅僅是要活,其他的便都是危險的事情了。她的心情的平靜是隻有在鐵路創辦的時候被擾亂過一次:當她看見第一列火車經過的時候,她是差不多害怕得要發狂了,她跳過石牆,到鄰近的草地上,去混在同樣地驚異著的一些牲口堆裏。她的恐怖延長了好幾天,而每當火車頭在隧道口出現的時候那恐怖總會多少有點猛烈地在她心頭再現。
漸漸地,她發現了火車是無害的,是一個時常會過去的危險品,是一種隻恐嚇著,但並不執行的災禍。因此,她的戒備便鬆弛下去,再無需乎低下頭去準備防衛了。漸漸地,她看到火車的時候站也不再站起來,終於她的厭惡和擔心完全消失,連看也不去看它了。
在羅薩和皮寧心裏,這新奇的火車卻造成了更有趣的印象。最初,它造成了一種跟帶點迷信的恐慌攪在一起的興奮;孩子們瘋狂地跳躍著,發著很響的喊聲;後來卻漸漸成為平靜的娛樂了,當他們每天幾回地看著那條鋼鐵的大蛇載著許多奇怪的人物很快地滑過的時候。
但是鐵路和電報卻隻是短期間內的事情,這一切不久就被環繞著“索蒙特”牧場的沉寂的海所吞沒了去,於是便再看不見一些生物了,也沒有從外界傳來的聲音可以聽到。
每天上午,在炙熱的日光下麵,在蜂擁的昆蟲的哼聲裏,孩子們和母牛等著日中可以回家去,而在悠長的,悲涼的下午,他們又等待著黑夜的來到。
陰影張大了,鳥兒沉默了,而且時常可以看到一顆星從天庭的最黑的地方顯現出來。孩子們的靈魂反映著嚴肅的自然的平靜,坐在“科爾德拉”身邊,夢一般地沉默著,這沉默是隻偶然被牛鈴的輕微的聲音所打破。
那兩個孩子,是像一粒青色的果子的兩半麵那樣地分不開的,他們之間由一種很好的感情聯結著,這種感情之所以存在,是為了他們完全不知道兩個人何以有區別,何以必須要分出彼此來的原故。這種感情發展到了“科爾德拉”那頭母牛身上去,而那頭母牛,假如她辦得到的話,她也用她的那種無所表示的方式報答著那兩個看守她的孩子的恩愛。就是在那兩個孩子異想天開鬧著玩,用種種不很溫厚的辦法來作弄她的嗜好,她也極度地容忍著,她是時時刻刻地顯得非常鎮靜,而且穩重。
安東·德·欽塔,那兩個孩子的父親,買進了“索蒙特”牧場,而“科爾德拉”可以享有這種肥沃的草料的權利,還是很近的事情。以前,她是不得不站著官道徘徊,而在路旁的稀薄的草地上找到一些吃的。
在從前窮苦的時候,皮寧和羅薩常常替她找尋著最適當的地域,用種種方法來保護她,不使她受到在公共地方尋找食料的牲口所常要遭到的虐待;而在牲口房裏,憔悴又饑餓,稻草是非常少,而菁蕪又幾乎沒有的時候,那母牛曾經受到那兩個孩子的許多好處,而這樣才使困苦的生活勉強可以容忍下去。後來,在小牛誕生和斷乳之間的那一段困難時期,不得不發生了應該給欽塔多少乳,而自己的孩子又需要多少乳這個困難問題的時候,皮寧和羅薩就已經顯然地站在“科爾德拉”這一麵了。他們時常偷偷地把小牛解下來,讓它高興非凡地把路旁的所有東西踢開,惟恐不及地跑到它母親的肥胖的身體下麵去,而那母牛卻會轉過頭來,用一種溫柔而感謝的眼色,向兩個孩子望望。
這些關聯是永遠不會割斷,而這些記憶是永遠不會磨滅的。
安東·德·欽塔最後斷定了他自己是生就不會有好運氣的,而他的想逐漸擴大他的牲口棚的黃金的夢想也斷乎不會實現,因為,在節衣節食地省下錢來,買了這一頭母牛之後,他不但沒有力量買第二隻,甚至連租錢都要拖欠起來。他把“科爾德拉”當做了惟一的可利用的出路;他覺得必須要把她賣掉,雖然她是向來被認為家庭中的一員,而他的妻子在垂死的時候也說過他們這人家將來是要靠著這條母牛了。
當母親在隻用一些稻稈編成的欄柵和牲棚分隔著的房裏,垂死地躺在榻上的時候,她用疲倦的眼光望望“科爾德拉”,好像懇求她做孩子們的繼母,請她供給一些父親所不會懂得的情愛。
安東·德·欽塔也稍有點覺得這種情形,因此便不向孩子們說明必須要把那母牛賣掉的必要。
有一個星期六,在剛天亮的時候,他利用了羅薩和皮寧還熟睡著的機會,硬了硬心,把“科爾德拉”趕向季洪去。
當孩子們醒來的時候,他們根本不明白他們父親為什麼要突然離去,但是他們知道那頭母牛是一定跟他同去了,雖然她自己是不願意的,到傍晚,父親渾身是灰塵,很疲倦地趕著那牲口跑回來,也不向他們說明他出去幹什麼,於是孩子們便害怕著也許有危險的事情會發生。
那頭母牛並沒有賣掉。因為覺得非常愛惜這頭牲口而把賣價抬得很高,因此便沒有人肯買,有幾個買主已差不多快加到他所固執的價錢了,卻又被他的那種不和善的神色趕去。他用這樣的思想來安慰他自己,他當然是願意賣的,問題是在別人不肯出“科爾德拉”的價錢,因此他便回來,跟他同回來的還有許多跟著牲口的鄰近的農民,他們也因為主人和牲口之間的感情而多少經驗到一些困難。
從皮寧和羅薩開始懷疑到快有什麼糾紛要發生的那時候起,他們的心境永遠平靜不下去了,他們最大的恐懼最後又因為來強迫他們離去的地主的出現而證實了。
因此,“科爾德拉”是必須要賣掉了,也許僅僅能得到一頓早餐的代價也得賣。
下一個星期六,皮寧陪他的父親到一個鄰近的市場上去,在那兒,那孩子害怕地看見好多帶著殺戮的武器的屠戶們。那牲口已經賣給了這些屠戶中的一個;在打過烙印之後,她重新被趕回到她的棚裏去,一路上鈴子很悲涼地響著。
安東是沉默著,那男孩子的眼睛是紅腫著,而羅薩,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她把手臂繞在“科爾德拉”的項勁上,嚶嚶地哭了。
以後的幾天,是“索蒙特”牧場上的悲慘日子。“科爾德拉”,她一點也不感到自己的命運,是照樣地安靜著,一直等到斧頭殘酷地加到她身上去的時候;但是皮寧和羅薩卻是什麼事情都不能做了,老是一聲不響地躺在草地上,傷心著將來的事情。
他們仇恨地看著那些電線和經過的車輛,這些東西是跟他們所完全不了解的世界,跟那個奪去了他們的惟一的朋友和伴侶的世界,連接在一起的。
幾天之後,就到了分別的日子,屠夫帶了說定當的代價來。安東一定要他喝一點,一定要他聽著那頭母牛的許多好處。父親好像一點也不知道“科爾德拉”並不是賣給一個能夠好好地待她使她快活的新的主人的,被酒和袋裏的錢的重量所刺激,他繼續頌揚著她的品性,她的產乳的容量,她的耕種的氣力。那一個人卻隻笑笑,因為那母牛將遭到怎樣的運命,他是完全知道的。
皮寧和羅薩,兩個人手挽住手,遠遠地望著他們的敵人,悲慘地想著過去,想著“科爾德拉”的種種,而在她最後被牽去之前,他們攀住了她的項勁,拚命地吻著她。孩子們在狹狹的路上送了一程,跟那個漠不關心的屠夫和滿不情願的母牛做了悲慘的一群,後來他們停止了,看那牲口漸漸在邊界上的樹叢的陰影裏不見。
他們的繼母是永遠地走了。
“永別了,‘科爾德拉’!”羅薩喊著,失聲痛哭起來,“永別了,親愛的‘科爾德拉’。”
“永別了,‘科爾德拉’。”皮寧重說著,他的聲音是被感情所塞住了。“永別了。”遠遠的牛鈴最後一次這樣淒慘地回答,隨後,那種可憐的聲音便消失在其它的聲音裏麵。
第二天一早,皮寧和羅薩又到“索蒙特”牧場去。它的孤寂是從沒有像現在那麼難受的,在今天以前,它從沒有顯得像一片荒涼的沙漠似的。
突然間,煙氣在隧道口出現後火車從裏麵出來。在箱子似的車子裏麵,從狹狹的窗口可以望見那些載得很密的牲口。
孩子們向火車搖著拳頭更相信了世界的貪婪。
“他們把她載去殺了!”
“永別了,‘科爾德拉’!”
“永別了,‘科爾德拉’!”
皮寧和羅薩仇恨地看著那鐵軌和電線,這些是那個僅僅為了滿足貪婪的食欲而把他們的這麼許多年的伴侶奪去的殘酷的世界的象征。
“永別了,‘科爾德拉’!”
“永別了,‘科爾德拉’!”
十足的男子
烏納木諾
鳩利的出眾的美麗,在南娜達古城附近,幾乎是遠近皆知了;鳩利可以說是這城裏的一件公有物,是這都會的建築上的寶藏之外的特有的名勝,新鮮而充滿生命。“我要到南娜達去,”人們常說,“去看教堂和鳩利·嚴耐茲。”在這位美麗的女子的眼睛深處,似乎存著一種未來的悲劇的預兆。她的舉止使望著她的人充滿一種不安。當老人們看見她獨自走時,引起路人所有的目光時,他們就要歎息;當年輕的人看見她時,他們夜間就要比平常睡遲。她完全曉得自己的魔力,她自己也覺出有一個悲慘的將來,懸在她的眼前。一個從她的良心裏的親近而秘密的聲音,仿佛常常對她說,“你的美麗將要成為你自己的大害!”因此,她便想各種的方法使她的心避開這惡兆。
這位地方美人的父親維克多林諾·嚴耐茲,以前有些不清楚的名譽,但他竟把他的經濟的挽救的最後的希望,完全放在他的女兒身上了。他很愛做生意,但這些經營總是愈來愈糟。他的女兒就是他的最後的財政上的希望——他的最後的一張牌。他也有一個兒子,但他已經有很久的日子沒有聽見他的消息了,因此隻好認命罷了。
“鳩利現在是我們最後所剩的了,”他常愛這樣對他的妻子說,“一切都要靠她所做的或我們替她安排的這次結婚了。假如她要蹈一個愚蠢的自誤,我們就完了,我非常怕她這樣。”
“你所說的‘愚蠢的自誤’是什麼意思?”
“真是蠢話。我告訴你罷,安娜克萊達,你簡直一點常識都沒有……”
“這也不是我的錯處啊,維克多林諾。你既是這家裏的唯一有見識的人,你就得時時指示我才行。”
“哼,現在最要緊的,我已經告訴你一百遍了,就是必須監視著鳩利,警告她不要墜入那愚蠢的戀愛——本地有許多年輕的姑娘,都是在這上麵失去她們的時間、麵子,甚至健康。你應該禁止她和那些無聊的學生們吊膀子。”
“但是我應該怎樣辦呢?”
“真的,你可以叫她明白,我們的將來,我們的雙方的幸福,甚至我們的臉麵,你聽見了沒有,都要靠……”
“是的,我明白了。”
“不,你明白!我們的自尊心啊。你聽見了沒有?全家的聲譽都要靠她的結婚。她必須使她自己受人敬愛才行。”
“可憐的孩子!現在絕對必要的,就是叫她不要把她自己投在那些一無所長的求愛者的懷裏,叫她不要再讀那些純想象的小說,它們隻會擾亂她的夢,激起她的想象。”
“但是你要我怎樣辦呢?”
“我們必須把一切都加以鎮靜的考慮,使她的美麗又正常的用處。”
“我在她這樣的年紀時……”
“算了罷,安娜克萊達,蠢話夠多的了!你一開口就隻會胡說。你在她這樣的年紀時……你在她這樣的年紀時……真的!你忘記了我是在……之後才認識你。”
“是的,不幸地……”
這位美麗的姑娘的父母的談話,於是便到此為止,第二天總是又照樣地從頭來一遍。
可憐的鳩利完全明白她父親這種打算的意義,因之非常苦痛。“他想拍賣我,”她常對自己說,“為的好救濟他那經營糟了的生意,也許為的好使他不至於入獄。”這是絕對的真情。
憑著一種反抗的本能,鳩利便向一個最想向她表示愛慕的人表示容納。
“看老天爺的麵子,小心點吧,我的孩子,”她母親說,“我完全曉得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麼。我已經看見他在我們的房子四周逗留,並且給你做手勢。我知道他曾給你寫了一封信,而且你還回了信……”
“這是什麼呢,母親?我必須像一個囚犯似地過著,一直等有一個土耳其王來,讓我父親賣給他嗎?”
“千萬別說這樣的話,我的孩子……”
“我不能像別人一樣地有一個求愛者嗎?”
“當然能夠,但他必須是個好人……”
“我們怎麼知道他好不好呢?先得有開頭才行呀。最要緊的,我們必須先互相熟識,才能互相真愛。”
“相愛……愛……”
“好吧,我一心等著我的買主吧。”
“同你們簡直沒辦法,你和你父親。所有姓嚴耐茲的人都是一個模子造出來的。唉!當我想到我結婚的那時候……”
“這正是我不願意在將來說的話。”
決定了犧牲一切,鳩利便鼓著勇氣走到樓下來,從一個店鋪似的窗子裏和她的愛人說話。“假如我們被我父親發現,”她自己想,“我真不知道他會怎麼辦。但這樣倒好些,這樣人家就可以知道我是被犧牲的,知道他要拍賣我。”於是她便站在窗前,在這個初次的會麵裏,把關於她的家庭生活的所有的悲慘的不幸都告訴了亨利——一個眼高的鄉村的唐煥。他是來立意要救她,要償她的身價的。
但是,亨利呢,雖然他愛慕這位美麗的姑娘,卻覺得他的熱情消滅了。“這個小家夥要鬧出悲劇呢,”他對自己說,“她大概整天光讀些感傷的小說。”等到全南娜達城都曉得這位著名的本地的美人已經允許他挨近她的窗柱的時候,他便開始設法要脫開這個討厭的地位了。法子不久便找到了。有一天早晨,鳩利狼狽地走下樓來,兩隻眼哭得通紅,對他說:
“亨利,現在的事情實在不可忍了。這裏已不是家庭,簡直是個地獄。我的父親已經曉得了我們的事情。想想吧,之為了我想辯護我的行為,他竟打了我一夜!”
“真是個畜生!”
“你還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畜生呢。他說他還要同你談談……”
“讓他來吧!在那以後……”但是在另一方麵他卻對自己說,“這把戲真該結束了;那妖怪會做出殘暴的事的,假使他看見他的寶藏被人拿走的時候;而且,我既沒有能力救濟他的困難。……”
“亨利,你愛我嗎?”
“問得真好!”
“回答我,你愛我嗎?”
“我用整個的心和靈魂愛你,愚傻的小姑娘!”
“你有把握嗎?”
“十分,十分地有把握!”
“你願意為我做一切的事嗎?”
“是的,願意做一切的事!”
“那麼,好吧,帶我離開這裏。我們必須逃走,而且,我們必須逃得遠遠的,使我父親捉不到我們。”
“你可曾把這事仔細地考慮過一遍嗎?”
“不,不,帶我走吧,帶我走吧。假如你愛我,就把我父親的這件寶藏偷去,使他不能把它賣掉吧!我不要被人賣!”
說完了這個,他們便考慮怎樣逃走。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們決定了這天逃走——當鳩利,待了她的隨身的小包裹,預備著動身而等候著那輛密訂的馬車來到時,亨利竟不露麵了。“他是個懦夫!比懦夫還不如!他是多麼鄙陋啊!”可憐的鳩利往床上一倒,憤怒地咬著枕頭,嗚咽著說,“他還假裝愛我!不,他並沒有愛過我;他是崇拜我的美麗。真的,連這個都沒有!他的惟一的欲望就是要在全南娜達城的人們麵前吹吹,說我——鳩利·嚴耐茲——有名的我——已經認他做未婚夫了。現在他又要告訴每一個人說,我要和他逃走呢。啊!你是一個下賤的匪棍啊!簡直同我父親一樣地怯懦,同一切男子一樣地怯懦!”於是她被一個不可安慰的失望罩住了。
“我的孩子,”她母親說,“我知道這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真感謝上帝。但是你的父親說得很對:如果你這樣做下去,你會弄壞你自己的名譽的。”
“如果我怎樣做?”
“如果每一個向你求婚的你都允許他,你會得到一個蕩婦的名聲,並且……”
“那也不錯,母親,那也不錯。結果別人就可以不來了,尤其是在上帝所給我的這副容貌未嚐失去以前。”
“唉,唉!你簡直同你父親一般一樣。”
果然,過了不久,她又接受了一個求愛者。她一點不少地把同樣的事告訴了他,用嚇亨利的法子嚇了他。但是彼爾卻是個比較老實的人。
末了,在同樣的情形下,她又提出她的逃走的願望。
“聽著,鳩利,”彼爾回答,“我並不反對我們一同逃走,完全相反地,你知道我是高興的。但是在我們逃走之後,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呢,我們怎樣辦呢?”
“以後有的是時間決定。”
“不行,我們不能在那時決定。我們必須現在來考慮。在我,這目下以及未來的某種時間內,我是沒有錢來供給你的。我知道我的家裏不能接受我們。而你的父親呢……”
“什麼!你意思要把我所說的一切完全取消嗎?”
“但是我們將怎麼辦呢?”
“你不是個懦夫,是不是?”
“告訴我我們應該怎樣辦。”
“唔……自殺!”
“鳩利,你瘋了!”
“是的,我瘋了;被失望和厭惡逼瘋了,被這個要賣我的父親逼瘋了……假如你也瘋了,而且是發狂地愛著我,你一定願意和我一同自殺。”
“留心這句話吧,鳩利;你說你願意我如此發狂地愛你,以致甘願和你一同自殺。然而你並不是因為發狂地愛我而自殺,而是因為由於厭惡你的父親和家庭而自殺啊。這並不是同樣的事呢。”
“啊!你把它論斷得多麼好啊!愛情是不能論斷的!”
於是他們也斷了他們的友誼,鳩利不住地對自己說,“他也不愛我,正如那個一樣,他們都是迷於我的美麗,不是迷於我,我都哦瞧不起他們!”說完,她便悲傷地哭起來。
“你看是不是,我的孩子。”她母親說,“我沒告訴你嗎?再來一個吧!”
“一百個,母親,一百個,一直等我找到一個——一個救我脫離你們倆的——為止。你們倆都是想賣我的!”
“把這話對你父親去說吧。”
說完了,安娜克萊達夫人便跑到自己的房裏痛哭了一頓。
末了,她的父親對她說,“聽著,我的女兒,我對這兩件事都沒有采用我所應該采用的辦法。但是我要警告你,我已不能再忍受這種謬舉了。”
“唔,我已經又犯了一點這種謬舉呢。”直直地望著她父親的眼睛,鳩利帶一種反譏的調子喊。
“什麼?”父親威脅地叫。
“我又有了一個未婚夫。”
“又有一個!誰?”
“你不能猜猜嗎?”
“不要拿我開玩笑,老這樣不回答。你使我急了。”
“是誰嗎?還不是亞巴多先生嗎!”
“多麼可怕呀!”她的母親叫。
維克多林諾先生的臉變白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亞巴多先生是一個非常富的地主,淫蕩而且好女色,聽說凡是他看中的女人,都不惜用各種法子得來。他結了婚,但又和他的妻子離開。他已經結了兩次婚了。
“你對這事以為怎麼樣,父親?”
“我以為你是瘋了。”
“我既沒瘋,也沒做夢。他沿著我們的窗子下麵走,圍著我們的房子下麵轉。可是我告訴他,叫他同你接洽嗎?”
“我得離開這屋子,否則我和她的談話就要有不幸的結局。”父親出去了
“唉,我的可憐的孩子喲!我的可憐的孩子喲!“她的母親呻吟道。
“母親,我敢擔保這個提議在他看來並不是這樣可怕;我告訴你,他一定會把我賣給亞巴多先生的。”
這位可憐的姑娘的反抗漸漸減消了。她覺得即使是一個買賣的成交,在她也是一種贖罪。最要緊的就是,無論用什麼法子,離開這個家庭和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