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時候有一個印第安人在美國致富的西班牙人。——譯者亞曆山大·高麥茲,在南娜達城的邊境上買了一塊最富最大的田產。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也沒有人曾聽見他講過他的父母,他的原籍,和他的幼時。關於他,大家所知道的隻是,他的父母曾在他很小的時候把他帶到古巴,後來他又到了墨西哥,在那裏——沒有人知道是怎樣——他發了一筆大得使人難信的財(據說有幾百萬元)。到了三十四歲,他便回到西班牙來,預備在這裏住下。據說他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鰥夫。
關於他,有許多極荒謬的故事,在人們中間傳說著。和他來往的人,都覺得他是個野心家,充滿巨大的計劃,處處都是非常精細,非常果決,非常自信。他似乎非常自傲他自己的粗鄙。
“一個人有錢什麼都可以辦到。”他常說。
“不是永遠可以,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人回答他說。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是的,但是那些自己有能力賺錢的人們可以。自然,一個無聊的富公子——一個糖做的伯爵或公爵——無論他有幾百萬也是無用的;但是我啊!我呢?用我自己的臂力致富的我呢?”
你真應該聽他怎樣說這個“我”字。他的全人格仿佛都聚在這個自信的字眼上了。
“凡我立意要做的事,我從來沒有失敗過。假使我願意,我可以做美國的國務卿,但是我不願意。”
亞曆山大聽見人們說到鳩利,南娜達城的最美麗的寶貝。“我們必須去看看。”他對他自己說。在他看見她之後,他說,“我們必須把她弄來!”
有一天,鳩利對她的父親說:“你知道那奇怪的亞曆山大嗎——那許多日子以來人們整天講的——那買迦巴頡都田莊的……”
“是的,是的。他怎麼樣?”
“你知道他也整天在我四周逗留嗎?”
“鳩利,你打算騙我嗎?”
“我說的正經話。”
“我告訴你不要拿我開心……”
她從她的胸衣裏取出一封信,粗魯地把它丟給她父親。
“那麼你要怎麼辦呢?”他問她。
“真的!我有什麼要辦的呢?我必須告訴他叫他同你去接洽,讓你定價目嗎?”
維克多林諾先生嚴厲地瞪了他的女兒一眼,一句話不說地離開了屋子。有還幾天的工夫,全家都布滿一種可怕的寂靜和隱恨的空氣。鳩利複了她這位求婚者一封充滿了譏刺和恨惡的信。過了不久,她便接到了一封回信,上麵寫著這幾個字,用重大、清楚,而多角的字寫著,用重的底線畫著:“你終究是要屬於我的。亞曆山大·高麥茲知道怎樣去得他要得的東西。”讀著這封信,鳩利想:“他是個真正的男子,他會救我嗎?他會救我嗎?”幾天以後,維克多林諾先生走到他女兒房裏,眼睛裏含著淚,幾乎要跪在她麵前,對她說:
“聽著,我的孩子,一切都靠你的決定了;我們所有的前途和我的聲譽,都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候了,假如你不肯接受亞曆山大的請求,我的破產,我的各種的密事,甚至我的……不久就都要暴露了。”
“不要告訴我這個。”
“不,我不要再隱瞞什麼了。我的限期已經近了。他們將把我扔進監獄裏去。在這以前,我曾盡了我的力量敷衍下去……為了你的原故,也是用了你的名字,‘可憐的姑娘’,他們常說。”
“那麼假如我接受了呢?”
“讓我現在把整個的事實告訴你吧。他查明了我的地位,曉得了一切事情。現在,感激他,我已經非常自由而舒服了,他結束了我所有的曖昧的賬目,也償還了我的……”
“是的,我知道,不要告訴我吧,但是現在怎樣辦呢?”
“現在我是完全在靠著他,我們都是;我是受著他的恩惠生活,即使你也是在靠著他。”
“換一句話說,你已經把我賣給他了?”
“不,他把我們全買了。”
“這樣說,無論我願意不願意,我都是屬於他了?”
“他並沒說一定。他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要……”
“好慷慨!”
“鳩利!”
“好了,我完全明白了。去告訴他吧,說在我這方麵說,他愛幾時來就幾時來吧。”
剛說完這句話,她便開始抖戰起來。剛才說話的是誰呢?她自己嗎?不是,恐怕另有一個東西常常藏在她的身上,常常使她恐懼。
“謝謝你,我的孩子,謝謝你!”
父親站起身來擁抱他的女兒,但是她卻用手推開他喊:
“不要沾染了我的衣服!”
“但是,我的孩子……”
“去吻你的那些文件去吧!或者不如去吻那些要把你扔到獄裏的人們去吧。”
“鳩利,我沒有告訴你亞曆山大·高麥茲知道怎樣去得他要得的東西嗎?人們還想去告訴我什麼事不可能嗎?告訴我。”
這是那位年輕的印第安人見了維克多林諾的女兒的第一句話。這位年輕的姑娘聽見這句話立刻打了一個戰。她平生第一次覺得她是立在一個真正的男子的麵前。她覺得這個人比她所想象的更老實,更沒有那麼粗野。
在第三次來訪之後,父母便讓他們兩人單獨留在房裏了。鳩利抖戰著。亞曆山大沉默著。這抖戰和沉默支持了很久的工夫。
“鳩利,你仿佛有病似的。”他說。
“不,不,我很好。”
“那麼你為什麼這麼抖戰呢?因為冷,也許?”
“不,因為我害怕。”
“害怕!害怕什麼?害怕我?……”
“我為什麼要害怕你呢?”
“但是你確是害怕我呢。”
聽見了這句話,她的恐懼便掙開了它的捆束,變成了眼淚。她從她的靈魂的深處哭了——用她的整個的心哭了。她的嗚咽窒塞了她,使她不能呼吸。
“我是個食人鬼嗎?”亞曆山大低聲說。
“他們已經賣了我了!他們已經賣了我了!他們拍賣了我的美麗!他們拿我做了交易!”
“誰說的這個?”
“我,我說的!但那是不行的,我是不肯跟你的,一直到死,我都不能屬於你。”
“你是要屬於我的,鳩利;你要跟我而且愛我……你的意見是你不肯愛我!我?這真是不可能的事!”
這“我”字的聲調把鳩利的眼淚立刻打斷,她的心髒似乎停止了跳動。於是,一麵望著這個男子,一個聲音似乎對她說:“這是個真正的男子。”
“你要怎樣用我就怎樣用我吧。”她說。
“你這句話什麼意思?”他問,說話時仍舊毫不拘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說我要怎樣用你就怎樣用你呢?”
“因為你的確能夠……”
“我所要的……我所要的(他的“我”字總是又清楚,又得意)是要叫你做我的妻子。”
鳩利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她那美麗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她凝視著這位男子,他一麵微笑著,一麵問他自己說,“我要得全西班牙最美的妻子。”
“你以前又以為我要你什麼呢?”他問。
“我以前以為……以前以為……”
她又開始窒塞地嗚咽起來。接著她便感到一個嘴唇壓在她的嘴唇上,還有一個聲音向她說:“是的,我的妻子……我自己的妻子……完全屬於我的……當然是我的合法的妻子。法律將批準我的意誌……否則我的意誌便要批準法律!”
“是的,我是屬於你的……”
她完全被征服了。於是他們便定了結婚的日子。
在這個粗硬而秘密的人的身上,那一方麵使她迷戀,一方麵又使她害怕的是什麼呢?最可笑的事就是他使她感到一種奇異的愛情。因為鳩利是不想愛這位冒險家的,因為他之所以把一個最美麗的女子弄來做妻子,不過是要借她顯誇他的富有罷了。但是,雖然她不情願愛他,她總覺得自己是被一種熱情似的東西戰敗了。它與一個高傲的勝利者打進一個被擄的女子的心裏的那種愛情非常相近。他的確不是買了她,簡直完全征服了她。
“但是,”鳩利對自己說,“他真愛我嗎?他愛我嗎?真正愛‘我’嗎?像他所說(他怎樣說這個字喲!)他是真的為我自己而愛我,而不為誇耀我的美麗嗎?對於他,我果然較戰勝於一件罕有的非常值錢的裝飾品嗎?他是誠懇地傾心於我嗎?但是他現在要做我的丈夫了,我也要離開這個可咒詛的家庭,脫離我的父親了。因為我父親一定是不能和我們住在一塊的。我們將送給他一筆津貼,讓他繼續去侮辱我母親,繼續去和使女們鬼混。我們將禁止他再幹那些靠不住的買賣。至於我,我可有有錢了——大大地有錢了。”
然而,她並不是完全滿意。她知道全城的人都羨妒她;她知道她這無限的幸運已經做了眾人的談資,人們都說她的美麗已得了一切能得的東西。但是這個人真愛她嗎?
“我一定要獲得他的愛,”她對自己說,“我需要他真愛我。我不能做他的妻子而他毫不愛我,因為那不是好事情。但是,真的,我真愛他嗎?”當她同他在一塊時,她總是被一種驚訝籠罩著,同時一種神秘的聲音從她的靈魂的深處跑出來說:“這是個真正的男子。”每次亞曆山大說“我”的時候,她總是抖戰。她是被愛情製得抖戰了。雖然她也許以為是為了別的原因,或者完全不曉得。
他們結了婚,搬到京城去住。感謝他的財富,亞曆山大有許多相識和朋友;但他們都多少地有點好奇。鳩利以為常到他們家裏來的人——其中還有不少的貴族——都是她丈夫的債戶,他們都用了很好的抵押品從她丈夫手裏借了錢。但是在事實上她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事情,他也從來不對她提起它們。鳩利沒有一件東西沒有,她願意怎樣就怎樣。但是她卻渴望一件東西,這件東西也是她願意得的。她並不是渴望這個征服了她,甚至迷住了她的人的愛情,乃是要知道他是否絕對的確地愛她。“他是愛我還是不愛我呢?”她常問她自己,“他時時對我留心,他用極大的敬意待我,有點仿佛我是個放縱的孩子似的;他甚至嬌養我。但是,雖然如此——他真愛我嗎?”和這人講愛情或傷感的溫存,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隻是蠢貨才講這些東西。”他常說,“什麼我的美麗的人兒呀……我的情人呀……我愛呀……想和我講這些東西!通通是傷感的羅曼斯。我知道你常愛讀小說……”
“我現在還愛……”
“那麼你就讀去吧。假使你喜歡的話,我就在我們旁邊的那塊空地上築一個小樓,把從亞當一直到現在所有的小說,通通放在裏麵。”
“你總愛說這些大話!”
亞曆山大的衣服永遠是傳的極樸素,極平常。並不是因為他穿著這種衣服,就可以沒有人注意他,隻是他有一種特別的粗俗的習慣罷了。他不歡喜換衣服,老愛穿著他所常穿的一件。你簡直可以說,無論什麼時候他換上一身新衣服,他總要把它在牆上摩擦,直到它樣子破爛為止。在另一方麵,他又堅持著要他妻子極端典麗,穿得可以充分地顯出她的美麗。他從來不怕用錢,他最愛付的,就是衣服店和時裝店的賬,和鳩利買奢侈品的錢。
他常愛和她一同出去,為的是使人們注意他們倆的服裝和舉動間的差別。他很喜歡注意人們停住腳步望他的妻子;假如她有時故意賣弄地去引人,他便不去注意,或者也可以說假裝不去注意。他似乎時時都在對那些帶著肉感的欲望望著她的人們說:“她使你高興嗎?我非常喜歡,但是她是屬於我的,單單屬於我的。請你息念吧!”她感到了這種意思,想道:“這個人是愛我還是不愛我呢?”因為她永遠把他看做“這個人”——看做她的。她是做了這個人的女人。漸漸地,她的心靈便變成了一個宮奴的心靈,一個受寵的,無匹的宮奴——但是,雖然如此,也就如此而已。
他們中間從來沒有生過密膩。她猜不出什麼是她丈夫所好的。有幾次她曾冒著險問到他的家族的事。
“我的家族?”亞曆山大便說,“我現在除了你沒有別的家族。我的家族就是我,還有屬於我的你。”
“但是你的父母呢?”
“對你自己說吧,我沒有。我的家族自我起。我創造出我自己。”
“我想問你點別的事,亞曆山大,但是我不敢。”
“你不敢?我會吃你嗎?我可曾對你的說話生過氣嗎?”
“不,從來沒有,我不抱怨。”
“好啊!”
“我不抱怨,但是……”
“說吧,要問我什麼就問什麼,讓我們把它弄完。”
“不。我不問你了。”
“問我,我說!”
他是帶著這樣一種聲調和這樣一種自我主義來說這句話。使她不禁充滿恐懼和愛——一個受寵的宮奴的帖服的愛——而抖戰地回答了。
“那麼,告訴我你是不是個鰥夫?”
一個輕微的皺眉像一個影子似地在亞曆山大的額上閃過,同時他回答:
“是的,我是個鰥夫。”
“你的第一個妻子到什麼地方去了?”
“人們曾對你講過些事情。”
“怎麼,沒有啊。”
“人們曾對你講過些事情;講到的是什麼?”
“啊,是的,我聽他們說……”
“那麼你相信了嗎?……”
“不,我沒相信。”
“自然你不能——不去相信是你的責任。”
“我也沒相信。”
“這是非常自然的事,凡像你這樣愛我的,凡像你這樣屬於我的,是不會相信這些謠言的。”
“實在的,我愛你……”
當她說這句話時,她本希望可以在他身上激起一種同樣坦白的感情。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那些從小說裏取出來的句子。我們對一個人愈少說到愛愈好!”
略停了一會兒,他接著說:
“他們一定會告訴你我在年輕的時候,在墨西哥和一個年級比我很大的女人——一個年老的富家女——結了婚,後來我強迫她立我做她的繼承人,立了之後我便殺了她。這是他們告訴你的,是不是?”
“是的,這是他們告訴我的。”
“那麼你相信不相信呢?”
“不,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你能殺你的妻子。”
“我知道你比我預料的還聰明得多。我怎麼能殺我的妻子呢?——一個屬於我的東西?”
鳩利開始抖戰著,卻不曉得自己的抖戰乃是他把“東西”兩個字用在他的前妻的身上。
“可是世界上仍舊有許多丈夫殺他們的妻子。”鳩利大膽地說。
“因為什麼?”
“因為他們妒忌或他們的妻子不忠實……”
“胡說,隻是癡子才去妒忌,因為隻有癡子才讓他們的妻子對他們不忠實呢。但是我啊!我的妻子就不會騙我。我的前妻不能騙我,你也不能騙我!”
“不要這樣說話,讓我們說點別的吧。”
“為什麼?”
“聽見你說這些事我就難過。仿佛我的腦子裏會有欺騙你的念頭呢,即使在我的夢裏也不……”
“我知道,你不用告訴我我就知道。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對我不忠實!欺騙我!我自己的妻子!不可能,至於她,我的前妻,她的死也不是我殺死的。”
亞曆山大和他的妻子談得最久的就是這次。她一直都是沉思著,抖戰著。這個人是愛她還是不愛她呢?
可憐的鳩利!她這個新家簡直就想她父親的家一樣可怕。她是自由的,絕對地自由。她愛怎樣就怎樣,愛出去就出去,愛進來就進來,愛接待什麼男女朋友就接待什麼男女朋友。但是她的夫君和主公——他愛她嗎?這種疑慮便使她成了這個門窗大開著的富麗的土牢中的囚犯。
一線清晨的日光透入了她的女奴的靈魂的黑暗和烏雲:她有孕了。“我終於可以知道他愛我不愛我了。”她說。
當對她的丈夫宣布了這個消息之後,他說:
“這正是我所料的,現在我有了後嗣,我將把他造就成人——一個像我一樣的人。我料到他來。”
“假使他不來怎樣辦呢?”她問。
“他一定要來,你必須替我生個孩子——替我!”
“世界上也有許多人結了婚而沒有孩子呢?”
“別人也許如此。我卻不然!我必須有一個孩子。”
“因為什麼呢?”
“因為你是一個會替我生一個孩子的。”
孩子生下來了,但父親卻仍舊像以前一樣頑硬。他隻堅持著不許他的妻子奶那孩子。
“我並不懷疑你有十足的健康和力量;但是奶孩子的母親是要身子吃大虧的,我不願意你的身體受影響。我要把你的青春保持得愈長久愈好。”
一直到醫生對他說,鳩利奶她的孩子不但於她的身子沒有損失,她的美麗反會增加,他才把他的決定取消。
這位父親從來不高興吻他的兒子。“這種溫柔的蠢動作,有時反叫他們難受。”他常解釋說。有時他也許把他抱起來,用很久的工夫去端詳他。
“你有一次不是問到我的家族嗎?”亞曆山大有一天對他的妻子說,“那麼,就在這裏。現在我已經有一個家族,有一個承繼我的財產和我的事業的人了。”
鳩利很想問她的丈夫什麼是他的事業,但是她不敢。“我的事業!”真的,這個人的事業是什麼呢?在另一個時候,她也聽見他表示過同樣的意思。
在常到他們家裏來的人中,一位是波爾達維拉伯爵,這位伯爵與亞曆山大有事業上的關係,後者曾用重利借給了他一筆很重要的款子——伯爵常常和鳩利在一塊下棋,她很愛這種遊戲——同時也常常把他的不幸的家務事,對他的朋友——他的債主的妻——發泄。波爾達維拉伯爵的家庭生活簡直是個小地獄,並且是沒有多少火焰的地獄。伯爵和伯爵夫人是完全合不到一塊。他們也不相愛。兩個人各人找各人的快樂,伯爵夫人更是謠言四出。有人曾為她造出這個小謎語:“誰是波爾達維拉伯爵的河東獅子?”因此伯爵便到美麗的鳩利家裏來,想找別人的墮落安慰他自己的墮落。
“伯爵今天又來了嗎?”亞曆山大總問他的妻子。
“伯爵……伯爵……你說的是哪個伯爵?”
“算了吧!伯爵啊!這裏隻有一個伯爵,一個侯爵,一個公爵……他們在我仿佛都是一樣,仿佛都是用一種原料做出來的。”
“啊,是的,他來過了。”
“如果他使你高興,那也不錯。他就會這一點把戲——可憐的傻子。”
“我以為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有知識,很知禮,而且很富同情心。”
“唔,如果你高興……”
“他也真可憐呢。”
“呸!那是他自己的錯。”
“為什麼?”
“因為他是個癡子。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完全自然的。像伯爵這樣的笨貨,受他自己的欺騙是很自然的事。你能稱他為男子嗎?我真不知一個人怎麼會嫁給他這樣一個東西。再說,她嫁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爵銜。我倒要看看哪個女人會像她待這個不幸的人一樣地待我!”
鳩利望了一下她的丈夫,忽然毫不自覺地脫口說:
“假使我來呢?假使你的妻子像他的妻子對他一樣的對你呢?”
“胡說。”亞曆山大哈哈地笑起來,“你總想把書裏取出來的鹽來加在我們的家庭生活裏。但是如果你想實驗我的妒忌,你就錯了。我不是那種人。盡管和那個傻子玩去吧。”
“這人果然一點都不會妒忌嗎?”鳩利問她自己。
“他看見伯爵常到我們家裏來,並且拉攏我,難道就不動心嗎?這是他由於信任我的忠實和我的愛嗎?再不然這是由於他信任他對我的勢力嗎?這是不關心嗎?他是愛我還是不愛我呢?”她漸漸有點憤怒了。她的夫君和主公使她的心受著苦痛。
這位不幸的女人一心一意地要激起她丈夫的妒忌,仿佛這就是她的愛情的關鍵似的;但仍舊沒有用。
“你肯陪我到伯爵家裏去嗎?”她常問。
“做什麼?”
“去吃茶。”
“我沒有胃病。在我們那裏,我們隻在有胃病的時候才吃這種泥水。好好地去吃吧,竭力安慰安慰那位可憐的伯爵吧。伯爵夫人今天一定也要和你的好友在一塊的。一桌好客,真的!”
可是伯爵仍舊繼續包圍著鳩利,他假裝感受家庭的不幸的苦痛,為的是引起他的朋友的同情,由同情把她引到愛他,同時他又設法叫她明白他也曉得她的家庭裏的小苦惱。
“是的,鳩利,是真的;我的家是個十足的地域。唉!假使我們早一點相識就好了!在我沒有把自己陷入不幸之前,在你……”
“在我為陷入我的不幸之前嗎,你的意思說?”
“不,不,這不是我的意思……”
“那麼,你要說的是什麼呢,伯爵?”
“在你未委身於這個人,你的丈夫之……”
“那麼你以為臥那時就可以委身於你嗎?”
“唔,可能的!可能的!……”
“多麼胡說,你以為你對我有不能抵拒的魔力嗎?”
“你能讓我向你說一句話嗎,鳩利?”
“你愛說什麼就請說出來吧。”
“有不能抵拒的魔力的不是我,乃是我的愛。是的,我的愛!”
“你忘記了我是戀愛著我的丈夫的……”
“啊!至於那個……”
“你敢懷疑嗎?是的,我是戀愛著他,正如我所告訴你的——我是摯誠地戀愛著我的丈夫……”
“但是——在他那方麵……”
“你這話什麼意思?誰告訴你他不愛我?”
“你自己。”
“我?我什麼時候告訴你亞曆山大不愛我的?”
“你用你的眼睛,你的動作,你的態度……”
“留心一點,伯爵,別使這次做你最末次的拜訪吧。”
“可憐我吧,鳩利,讓我一言不發地來拜訪你吧。隻讓我看看你,隻讓我對著你來曬幹我心裏的淚……”
“多麼好聽啊!”
“至於我那仿佛使你這樣生氣的話……”
“仿佛?它真使我生氣……”
“我果然真會使你生氣嗎?我隻對你說了一件事:說假使我們在——我在落入我妻子的手裏之前,你在你落入你丈夫的手裏之前——相遇,我就可以像我現在一樣地愛你了。允許我袒開我的心吧!那時我的愛就可以獲得你的愛了。鳩利,我不是那些想用他們的個人事業來征服女人占有女人的人,那些——雖然他們都是這樣——隻要受人家愛而不去愛人家的人,你在我的臉上是找不到這種自傲的。”
鳩利覺得她自己已經慢慢地受了毒了。
“世界上有許多人,”伯爵說,“他們不會愛人,但是他們卻要被人家愛,以為他們有權利得那些委身於他們的可憐的女人的絕對的愛情。他為使自己光榮起見,就要選一個以美麗出名的女人,把她像隻馴服的母獅子似地帶在身邊。‘看看我們的母獅子,’他們大聲說,‘你可看見她對我是多麼服從嗎?’”
“伯爵,伯爵!你談得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