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卷——翻譯小說(9)(1 / 3)

波爾達維拉伯爵把身子移近一點,用他那戰顫的呼吸吹著那藏在赤褐色的卷發裏的紅的耳朵小聲說:

“鳩利,我已經打進了你的良心了。”

這種言語的親膩使那隻耳朵紅起來了。

鳩利的胸部像一個風雨將近的海洋一樣地開始起伏了。

“不要吵我吧,看上天的麵子,不要吵我吧!假如他進來怎麼辦呢?”

“他不會進來。他對你做的任何事都不關心。假使他這樣不來理你,那是因為他不愛你……是的,是的,他不愛你,鳩利,他不愛你!”

“那是因為他對我有絕對的信任……”

“對你?不,對他自己。他對他自己有一種絕對的,盲目的信念!他以為他——因為他是他——亞曆山大·高麥茲——一個自己創業的人——我不願意說他是怎樣創的——他不相信一個女人會欺騙他。至於我,我很曉得他常罵我……”

“是的,他常罵你……”

“我早知道!但是他也常像罵我一樣地罵你。”

“看老天爺的麵上,不要說了吧,你簡直在殺死我……”

“要叫你死的人是他——他——你的丈夫。而且你還不是第一個呢。”

“這是一個毀謗——伯爵,有一個毀謗!請離開此地;請離開此地,永遠不要回來!”

“我走,但是我還要回來,總有一天你將溫柔地對我說話的。”

說著,他便走了,留下她的心受著創傷。

“這個人的話是真的嗎?”她問自己道,“這是實情嗎?他把我自己不敢承認的事揭露了。他果然罵我嗎?他果然不愛我嗎?”

關於鳩利和波爾達維拉伯爵的關係的謠言漸漸傳遍了。亞曆山大一點也沒聽到,至少他也是裝做這樣。他把一個朋友的高密打斷說:“我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麼話。算了吧,這些故事都是無聊的閑話。一個人必須叫一個浪漫的女人有趣一點才行。”他說這句話可是因為他是一個懦夫嗎?

但是,有一天在俱樂部裏,有一個人在他麵前說了一句雙關的笑話,他立刻拾起了一個瓶子摔在他的頭上。這立刻引起了一個可怕的毀謗。

“這種蠢笨的玩笑敢和我開!和我!”他用最抑揚的音調嚷,“就仿佛我不明白它們的意義似的!就仿佛我不曉得四周關於我的妻子的浪漫的行動的那些蠢話似的!我非把這些無根的故事除盡不可……”

“但也不是用這種法子,亞曆山大先生。”有一個人冒險對他說。

“告訴我用什麼法子吧。”

“你不如除淨那引起這些故事的主因。”

“啊!真的。不許伯爵到我家裏來嗎?”

“這是漂亮的辦法。”

“但是那就要更使那些造謠家得意了。再說,我又不是個暴君。假如這個木偶似的伯爵能娛樂我那可憐的妻子,我就能隻因為別的蠢貨說這道那,而不叫她享受這個蠢貨——我敢發誓,他隻是個以唐煥自居的十足的癡子,無害的廢物——的消遣嗎?得啦!想跟我開玩笑!跟我!你們完全不明白我。”

“但是,亞曆山大先生,在麵子上……怎麼辦呢?”

“使我生存的是實際,不是麵子。”

第二天,兩個相貌莊嚴的紳士走到亞曆山大的家裏,為那被侮辱的人要求圓滿的答複。

“叫他把他的醫生和外科醫生的賬單送來吧!”他向他們說,“我答應把它結清,也答應賠償一切損失。”

“但是,亞曆山大先生……”

“你們要怎麼樣?”

“我們什麼都不要。但被辱的方麵要求償補……要求圓滿的答複……要求一個高尚的解釋……”

“我不明白……也可以說我不願意明白。”

“那麼,這意思就是決鬥。”

“很好。他想在什麼時候就在什麼時候。但是你們去無需乎顧到什麼手續。我們用不著證人。隻消他在腦袋幹淨之後——這就是說,當他那瓶傷複原之後——通知我一聲好了;他愛到什麼地方我們就到什麼地方,關在一間房子裏,隻憑我們的拳頭就可以把事情做個正當的解決。除了拳頭之外什麼武器我都不幹,那時他就知道亞曆山大·高麥茲是誰了。”

“你在拿我們開玩笑!”證人中的一個喊道。

“沒有的事。你們代表你們的社會,我代表我的社會。你們出身於顯貴的父母——貴族的門閥……我呢,我隻有我自己手創的一個家庭。我沒有出身,我也不願意聽你們那所謂‘名法’的瞎話,我已經警告你們了。”

兩個證人立起身來,其中的一個——態度嚴肅,精力充足,但還不算完全傲慢(因為這個人也是個很有勢力的富翁,而且是家族不明)——開口說:

“那麼,亞曆山大·高麥茲先生,我就要說……”

“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過請小心一點,因為我這裏還有一個瓶子。”

“這樣,亞曆山大·高麥茲先生,”他揚起喉嚨來喊道,“你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紳士了。”

“當然不是,當然我不是個紳士。我?我什麼時候做過紳士呀?算了吧,算了吧……”

“是的,讓我們走吧。”另一個證人說,“我們在這裏沒事可做了。至於你,亞曆山大·高麥茲先生,你對於你那卑賤的舉動一定要得相當的結果的。”

“一點不錯,這正是我所希望的。至於那位——那位被我打破腦袋的多話的先生——請你們告訴他,我再說一遍吧,叫他把他的醫生賬單送來,叫他以後說話小心一點。至於你們兩位——世界上的事是說不定的——假使你們有一天用得我這個不懂名法的野富翁的時候,你們可以來找我幫忙,我也一定肯替你們效力,正如我替別的紳士們效力一樣。”

“這種情形簡直不能再忍受了!讓我們走吧。”

說完這話,兩個證人便跑出去了。

在同日晚上,亞曆山大把他和這兩個證人間的吵嘴告訴了他的妻子,又把擲瓶子的事給她解釋了一番。他非常高興地把他的冒險說出來。她驚愕地聽著他的話。

“我!——一個紳士!亞曆山大·高麥茲!沒的事!我隻是一個人,然而卻是一個真正的人——十足的男子。”

“我呢?”她反問了一句,為的好說話。

“你嗎?你是個真正的女人。一個愛都小說的真正的女人。至於那個和你下棋的小伯爵——他隻是一個廢物,比廢物還廢物。我為什麼不禁止你和一個哈吧狗玩而禁止你和他玩呢?假使你去買一個哈吧狗,一個山羊,或一個小猴子回來,摸它,吻它——我就必須抓起那個狗,貓或小猴子把它丟到窗子外麵去嗎?那真要成一件漂亮的事呢;假使它落在什麼路過的人的頭上,那就更妙了!”

“但是,亞曆山大,他們的話對了,你應該禁止這個人到我們家裏來……”

“這個人嗎,你說?”

“隨便你吧。無論如何,你應該禁止波爾達維拉伯爵到我們家裏來。”

“那是你的事。假使你不這樣辦。那就是因為這個人並沒有奪得你的心。真的,假使你開始對他關心,你一定要把他送走,為的好保護你免受危險。”

“假如我開始對他關心怎麼樣呢?”

“真的!我們的話又說回來了。你想叫我妒忌。我!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是和別人不同的喲?”

鳩利愈來愈不能了解她的丈夫,但是她卻愈迷醉於他,愈想知道他愛不愛她。在另一方麵,亞曆山大雖然能相信他妻子的忠實,或者,也可以說,相信他的妻子——亞曆山大的妻子!——欺騙他——有一個真正的人!——是不可能的。他開始對自己說:“這種都城裏的生活和她所讀的那些小說,把我這位小夫人的頭已經弄昏了。”於是他便決定把她帶到鄉下去住,於是他們便搬到一個他們的田莊裏去。

“在鄉下住幾天一定對你有很大的好處。”他對她說,“這可以使人安神。再說,假如你覺得沒有你那小猴子便要無聊,你也可以邀他和我們同去。”

但是鳩利的焦急到了那裏卻更增大起來。她苦悶得要命。她的丈夫什麼東西都不許她讀。

“我把你帶到這裏來,是為的使你離開那些書,治好你那憂鬱病,免得它重起來。”

“我的憂鬱病?”

“當然,你罩滿了憂鬱的思想。它們都是從你那些書上來的。”

“那麼我以後不再看它們就是了。”

“我並不要對你有這麼大的要求……我什麼都不要求,我是暴君嗎?我曾對你有過什麼苛求嗎?”

“沒有,你甚至不來求我愛你。”

“自然不來。那是一件求不可得的東西!再說,我知道你愛我,你不會愛別人……因為你已經明白一個真正的男子是什麼樣子,所以即使你勉強自己愛別的人,你也辦不到。讓我們不要再談這種浪漫的話吧,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這個。這隻是合於在同那小伯爵吃茶的時候來說無聊話。”

當鳩利發現她的丈夫和一個連漂亮都不漂亮的使女有染時,她更苦痛了。有一晚上,飯後沒有別人,鳩利忽然對他說:

“你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和西蒙的……”

“我一點都沒打算隱藏,但是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即使最好的菜……”

“這話什麼意思?”

“你太可愛了,我不能每天占有你。”

他的妻子抖戰了。這是第一次她的丈夫說她可愛。他真愛她嗎?

“但是,”鳩利說,“怎樣和這樣一個賤東西呢?”

“當然啊,她的下賤正合我的脾氣。你不要忘記,我是從豬圈裏長大的,我的朋友們說我專愛下賤的東西,一點都不錯。嚐了一次這種粗野的開胃品,我就可以更能鑒賞你的美麗,典雅和高尚。”

“我真不知道你是在捧我還是在罵我。”

“你看!你的憂鬱病又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好了呢!”

“自然,你們男子,你們可以任意而行,欺騙我們……”

“誰欺騙了你?這就叫欺騙你嗎?呸!書上的玩藝兒……書上的。我連一個針都不會給西蒙……”

“自然不會。她在你不過是個小狗,小貓,小猴子罷了!”

“是的,一個小猴子,正對。隻是一個小猴子罷了!她最像這個!你給她起的名字真好:一個小猴子!但這能表示我不是你的丈夫嗎?”

“你意思說,我並沒因為這件事而失去做你的妻子……”

“你的病好得多了……”

“一個人慢慢地什麼事都可以辦得到。”

“辦得到也恐怕時因為同我在一塊,不是同你那個小猴子。”

“自然——同你在一塊。”

“好。我不相信我這次粗野的戲竟會使你忌妒。你——會忌妒!我的妻子!為了那個母猴子!至於她,我要給她一代女嫁奩,叫她開步走。”

“自然——隻要一個人有錢……”

“她將用這點嫁奩立刻嫁人,把嫁奩和一個男孩帶給她的丈夫,假如這孩子像他的父親——一個十足的男子——那位未婚夫就要人財兩得了。”

“不要說了吧。不要說了吧。”可憐的鳩利忍不住哭起來了。

“我還以為鄉村生活已醫好了你的憂鬱病呢。”亞曆山大結論說,“當心不要讓它加重吧!”

過了兩天,他們便回到了他們的城裏的住宅。

鳩利又恢複了她的長久的,苦痛的,不安的生活,波爾達維拉伯爵也恢複了他的拜訪,雖則更加了小心。末樂,鳩利絕望起來,便開始在她丈夫麵前故意注意伯爵對她獻的殷勤。他看見便說:“我們必須再回到鄉下給你治治病才行。”

有一天,絕望得不能忍,鳩利跑到她丈夫麵前叫:

“你不是真正的男子,亞曆山大,不,你不是真正的男子!”

“什麼!我?為什麼不是?”

“不,你不是真正的男子。”

“說清楚一點。”

“我知道你不愛我,我知道你不關心我,我知道你並不把我看作你的孩子的母親,我知道你娶我不過為要展覽我,不過要以我的容貌自驕……”

“真的!又是文章。我為什麼不是個真正的男子呢?”

“現在我已經知道你並不愛我。”

“好,怎麼樣呢?”

“你允許伯爵——那個猴子,照你的稱呼——願意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是你答應的啊!”

“我為什麼不答應呢,他是我的愛人!你聽見了沒有?他是我的愛人。”

亞曆山大不動聲色地望著他的妻子,鳩利預料他一定勃然大怒,於是便更興奮地吼道:

“怎麼樣吧!現在你不是要像殺死那個女人一樣地殺死我嗎?“

“我殺那個女人並不是真事,那個猴子是你的愛人也不是真事。你對我扯謊不過為的激動我。你想把我變作一個俄代羅Othello莎士比亞劇中人物。——譯者,然而我的家卻不是一個劇場。再說,如果你這樣下去,你就完了,因為你將變成一個癡子,我必須把你關起來。”

“癡子?我——癡子嗎?”

“完全是。你想,竟到了相信自己有愛人的地步了!這就是說——竟要我相信!想叫我對你用那些隻適於伯爵的茶桌的小說裏的字句,這種野心卻是不能實現的。我的家不是一個劇場。”

“懦夫,懦夫,你是懦夫!”鳩利忘情地叫。

“我們不久就應該更加特別的小心了。”她的丈夫回答。

在這場吵架之後兩天——在這期間他曾把他的妻子嚴禁起來——亞曆山大把他的妻子傳到他的書室裏。可憐的鳩利完全失去了力量,隻好服從了這命令。到了那裏,她看見她的丈夫正在那裏等著她,此外還有波爾達維拉伯爵和兩個別的紳士。

“聽著,鳩利,”亞曆山大帶一種可怕的鎮靜說,“這兩位先生是兩個神經病家,我特別把他們請來查看你的病,為的好想法子醫治。你的腦筋不大好;在你神誌清白的時候,你一定也自己知道。”

“你在這裏做什麼,我親愛的約翰?”鳩利問,也不理她的丈夫。

“你們看見沒有?”後者轉向兩個醫生說,“她總不肯放棄她的幻想。她固執地以為這位先生是……”

“我的愛人!”她插口說,“如果這不是實在的,那麼讓他否認吧。”

伯爵俯視著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