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伴隨一生的好詩·好文·好典(蓮花卷)》(2)(2 / 3)

吾資之昏,不逮人也;吾材之庸,不逮人也;旦旦而學之,久而不怠焉,迄乎成,而亦不知其昏與庸也①。吾資之聰,倍人也;吾材之敏,倍人也;屏棄而不用,其與昏與庸無以異也②。聖人之道,卒於魯也傳之③。然則昏庸聰明之用,豈有常哉④!

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⑤。貧者語於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吾一瓶一缽足矣。”富者曰:“吾數年來欲買舟而下,猶未能也。子何恃而往!⑥”越明年,貧者自南海還,以告富者,富者有慚色⑦。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幾千裏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貧者至之。人之立誌,顧不如蜀鄙之僧哉!⑧

是故聰與敏,可恃而不可恃也;自恃其聰與敏而不學者,自敗者也⑨。昏與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與庸而力學不倦者,自力者也⑩。

【題解】

難和易,昏庸和聰明,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是可以相互轉化的,轉化的關鍵在於人的主觀努力與不努力。此文便指出了這樣的辯證關係,勉勵人們要有堅定的意誌,不論聰明的、昏庸的都應該努力學習。

此文從正反兩麵來說明難和易、昏庸和聰明之間的相互轉化,說理非常透徹。另外,作者還用了一件曆史事實和一個傳說故事,來闡發他的論點。這樣更進一步豐富了文章的內容,加強了文章的生動性和說服力。

【注釋】

①資:資質。昏:愚鈍。逮(daì):及,達到。材:才能。旦旦:天天。怠:懶惰。焉:語尾助詞。迄乎成:直到成功。

②倍人:加倍地高於別人。敏:靈敏;敏捷。屏(bǐng)棄:丟棄。

③聖人,這裏指孔子。卒:終於。於:由。魯:鈍拙,這裏指孔子的學生曾參。

④用:作用。豈:哪裏。常:經常,不變。

⑤蜀:今四川省。鄙:偏僻的地方。

⑥欲之:想去。之,往。南海:指今浙江省的普陀山,我國佛教聖地之一,俗稱南海。子,古時對人的敬稱。恃:憑;靠。瓶、缽:和尚盛飲食的用具。

⑦越:過。有慚色:流露出慚愧的神色。

⑧顧:還,反而。

⑨自敗者:自甘失敗的人。

⑩限:限製,束縛。自力者:力求上進的人。

人物介紹

About the Author

彭端淑,字樂齋。丹棱(今四川省洪雅縣)人。清雍正十一年(1733)進士。做過吏部郎中等官。乾隆二十年(1755),到廣東肇羅道做道員(地方行政長官)。後來辭官返鄉,在錦江書院講學。八十一歲時逝世。著有《白鶴堂文集》等。

生命的五種恩賜

(美國)馬克·吐溫

(一)

在生命的黎明時分,一位仁慈的仙女帶著她的籃子跑來,說:

“這些都是禮物。挑一樣吧,把其餘的留下。小心些。 作出明智的抉擇;哦,要作出明智的抉擇哪!因為,這些禮物當中隻有一樣是寶貴的。”

禮物有五種:名望,愛情,財富,歡樂,死亡。少年人迫不急待地說:“無需考慮了。”他挑了歡樂。

他踏進社會,尋歡作樂,沉湎其中。可是,每一次歡樂到頭來都是短暫、沮喪、虛妄的。它們在行將消逝時都嘲笑他。最後,他說:“這些年我都白過了。假如我能重新挑選,我一定會作出明智的抉擇。”

(二)

仙女出現了,說:

“還剩四樣禮物。再挑一次吧;哦,記住—光陰似箭。這些禮物當中隻有一樣是寶貴的。”

這個男人沉思良久,然後挑選了愛情。他沒有覺察到仙女的眼裏湧出了淚花。

好多好多年以後,這個男人坐在一間空屋裏守著一口棺材。他喃喃自忖道:“她們一個個拋下我走了。如今,她—最親密的,最後一個—躺在這兒了。一陣陣孤寂朝我襲來。為了那個滑頭商人—愛情—賣給我的每小時歡娛,我付出了一個小時的悲傷。我從心底裏詛咒它呀。”

(三)

“重新挑吧,”仙女道,“歲月無疑把你教聰明了。還剩三樣禮物。記住—他們當中隻有一樣是有價值的,小心選擇。”

這個男人沉吟良久,然後挑了名望。仙女歎了口氣,揚長而去。

好些年過去後,仙女又回來了。她站在那個在暮色中獨坐冥想的男人身後。她明白他的心思:

“我,名揚全球,有口皆碑。對我來說,雖有一時之喜, 但畢竟轉瞬即逝!接踵而來的是忌妒,誹謗,中傷,嫉恨, 迫害。然後便是嘲笑,這是收場的開端。一切的末了,則是憐憫。它是名望的葬禮。哦,出名的辛酸的悲傷啊!聲名卓著時遭人唾罵,聲名狼藉時受人輕蔑和憐憫。”

(四)

“再挑吧。”這是仙女的聲音,“還剩兩樣禮物。別絕望。 從一開始起,便隻有一樣東西是寶貴的。它還在這兒呢。”

“財富—即是權力!我真瞎了眼呀!”那個男人道,“現在,生命終於變得有價值了。我要揮金如土,大肆炫耀。那些慣於嘲笑和蔑視的人將匍匐在我的腳前的汙泥中。我要用他們的忌妒來喂飽我饑餓的心魂。我要享受一切奢華,一切快樂,以及精神上的一切陶醉和肉體上的一切滿足。這個肉體人們都視為珍寶。我要買,買!尊從,崇敬—一個庸碌的人間商場所能提供的人生種種虛榮享受。我已經失去了許多時間,在這之前,都作了糊塗的選擇。那時我懵然無知,盡挑那些貌似最好的東西。”

短暫的三年過去了。一天,那個男人坐在一間簡陋的頂樓裏瑟瑟直抖。他憔悴,蒼白,雙眼凹陷,衣衫襤褸。他一邊咬嚼一塊幹麵包皮,一邊嘀咕道:

“為了那種種卑劣的事端和鍍金的謊言,我要詛咒人間的一切禮物,以及一切徒有虛名的東西!它們不是禮物,隻是些暫借的東西罷了。歡樂,愛情,名望,財富,都隻是些暫時的偽裝。它們永恒的真相是—痛苦,悲傷,羞辱,貧窮。仙女說得對。她的禮物之中隻有一樣是寶貴的,隻有一樣是有價值的。現在我知道,這些東西跟那無價之寶相比是多麼可憐卑賤啊!那珍貴、甜蜜、仁厚的禮物呀!沉浸在無夢的永久酣睡之中,折磨肉體的痛苦和咬噬心靈的羞辱、悲傷,便一了百了。給我吧!我倦了;我要安息。”

(五)

仙女來了,又帶來了四樣禮物,獨缺死亡。她說:

“我把它給了一個母親的愛兒—一個小孩子。他雖懵然無知,卻信任我,求我代他挑選。你沒要求我替你選擇啊。”

“哦,我真慘啊!那麼留給我的是什麼呢?”

“你隻配遭受垂垂暮年的反複無常的侮辱。”

人物介紹

About the Author

馬克·吐溫(1835-1910),美國作家。主要著作有散文集《老實人在國外》,小說《湯姆·索亞曆險記》、《敗壞了赫德萊堡的人》等。其小說以短小精悍、辛辣諷刺、幽默風趣的獨特藝術風格聞名於世。

【細品精讀】

假如讓你重活一生

馬克·吐溫的小說以諷刺幽默見長,但他的小說諷刺嘲笑的多是十九世紀美國特定環境下一些人的貪欲和愚蠢。像《生命的五種恩賜》這樣脫離特定環境,以半寓言體直觀人生的散文作品並不多見。

作品以仙女的五個禮物:名望、愛情、財富、歡樂、死亡概括了人生可能得到或必然得到的幾大要素。獨出心裁地設計了一個人按順序挑選這五個禮物的過程。生動形象地闡述了自己對這五大要素在人生中的地位和作用的認識。在作者看來,聲色中的歡樂不會給人生添加任何亮麗的色彩;沒有感情基礎的所謂“愛情”不會給人帶來愉悅;虛妄的名望隻會給人生帶來直刺心靈的損傷;財富和權力隻能使人格變形、良心淪喪。而作者設計的最寶貴的一件禮物,也許會使人迷惑不解:為什麼它竟是“死亡”?

其實,如果我們結合文章前後的鋪墊提示,便不難理解,文中的“死亡”實際上是指符合生命成長過程,不受任何身外之物拘束的自由、真性、純潔的人生。首先,作者指出仙女是在“生命的黎明時分”來讓人挑選禮物。這意味著讓人一旦脫離懵懂的孩提時代,產生自主意識時便要正確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最後,作者借仙女之口,指出仙女為避免重蹈挑選禮物男人的覆轍,直接代一個懵然無知的孩子挑選了“死亡”——自由、真性、純潔的未來人生。而之所以連“死亡”都不賜給挑錯禮物的男人,並指出他將在暮年受到“反複無常的侮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人生選擇與作者心目中的人生選擇背道而馳,在作者眼中,一味追求尋歡作樂、性欲聲色、虛妄名譽、貪欲專權的人不配在這個世界上周遊一生,其生與死更不值得談論了。

這樣,一個以幽默諷刺著稱的作家,用一個半寓言的虛構故事,極其嚴肅地向人們提出了一道有關生命的考題:假如讓你重活一生,你將如何走完自己的生命曆程。

【作者小趣】

慈悲的眼睛

美國有一個百萬富翁,他的左眼壞了,裝了一隻假的。假眼裝的跟真的差不多,他為此十分得意,逢人便誇耀。一次,他碰到馬克·吐溫,就問道:“你猜得出我哪一隻眼睛是壞的?”馬克·吐溫指指他的左眼,說:“這隻。”百萬富翁十分驚奇,問:“你怎麼知道?”馬克·吐溫回答道:“因為你這隻眼睛裏還有一點點慈悲。”

旅行的欲望

(德國)赫爾曼·黑塞

時值隆冬。天空不是飄雪,就是刮燥熱的風;忽而冰封大地,忽而遍地泥濘。田間的路無法行走了。我和鄰近的地方已經隔絕。在寒冷的清晨,湖麵上升騰著白色煙霧,湖水四周結出一圈光潔易碎的薄冰。可是,待到燥熱的風一吹,湖水便又翻起深色波浪,頓時活躍起來;對著東方,它又會像在春天陽光明媚的日子,變得蔚藍蔚藍的。

我坐在暖烘烘的書齋裏,讀並非必要讀的書,寫並非必要寫的文章,而且懷著並非必要的思想。不過,總得有人閱讀年複一年創作和出版的作品。隻因無人想讀,所以我就讀。我這樣做,半是出於興趣和友情,半是為了使自己在讀者和書堆 之間充當評論者和替罪羊的角色。實際上,許多書寫得很好,充滿智慧,值得一讀。盡管如此,我有時也會怪自己多此一舉,覺得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標是完全錯誤的。

我常常去臥室待一會兒。那兒的牆上掛著一張很大的意大利地圖。我的眼光貪婪地掃視波河和亞平寧山脈,穿過托斯卡納的綠色山穀,掠過沿海地區藍色的和黃色的海灘海灣,斜掃西西裏島,最後迷失了方向,眼光一閃,落在科孚島上,到了希臘。親愛的上帝,這許多許多地方彼此離得多麼近啊!人們很快就可以到處遊逛一遍。我興奮地吹著口哨,回到書齋,讀並非必需讀的書,寫並非必需寫的文章,進行並非必需的思考。

去年,我旅行六個月,前年旅行五個月。其實,這對一個一家之父、園丁和鄉下人來說夠多了。前不久,我在旅途中病倒在異國他鄉,動了手術,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回到家時,我覺得該是——雖不能說永遠,但可以說很長時期內——安靜下來,享受家庭生活之樂的時候了。可是,身體還在日漸消瘦,疲勞尚未消除,我與書打交道和寫作,還沒有幾個星期,心又開始動了。有一天,太陽似乎又充滿青春活力,把燦爛的光芒灑在公路上;一隻深黑色小船,揚著雪白的大帆,蕩漾在湖水上。我不由得想到人生的短暫。突然間,一切決心、願望和認識又統統化為烏有,唯一留下的是強烈的無法滿足的旅行欲望。

啊,真正的旅行欲望不是別的,它無異於這樣的危險欲望:無畏地思索,徹底讓世界翻過來,對所有事情、所有人都能作出回答。它靠計劃、靠書本不會得到滿足,它要求的東西更多,它要求付出更大代價。滿足它是需要嘔心瀝血的。

燥熱的西風掠過深色湖水,吹過我窗前。它沒有目的,沒有目標,然而卻帶著激情呼嘯而過。它不斷消耗自己,它不能抑製,無法滿足。真正的旅行欲望,任何認識與經曆都滿足不了的求知欲望和體驗欲望,亦是如此不能抑製,無法滿足。這種欲望遠比我們強大,遠比任何鎖鏈堅實。它控製了誰,它就想一再要求誰作出犧牲。不是有人瘋狂追逐金錢,追逐女人喜歡,追逐達官貴人寵信,竟然發展到敢冒最大風險和不惜自我毀滅的地步嗎?現在,我們懷有旅行欲望的人,追求的是:了解和親眼看看母親大地,和她融為一體,全部擁有和徹底奉獻無法擁有、無法追求、隻能幻想、隻能渴望的東西。也許我們的這種追求和激情,與賭徒、奸商、唐璜①式人物以及到處鑽營者的追求沒有多大區別和好不了多少。但是,麵對黃昏,我覺得我們的追求較之他們的追求更美好,更有價值。每當大地呼喚我們,每當回歸之路招呼我們漫遊者回家,每當床榻示意我們不知疲倦的人休息,我總覺得,一天的結束絕對不意味著告別和畏懼屈從,而是讓人懷著感激之情,貪婪地品味最深最深的體驗。我們對大地無處不感到好奇:南美洲,未發現的南海海灣,地球的南北極,還有風,江河,閃電,山崩——然而,我們對死,對最後和最勇敢地經曆的死,更是感到無限好奇,因為我們知道,在所有的認識與經曆中,唯獨我們樂意為之奉獻出生命的認識和經曆才能是理應獲得和令人滿意的。

【注釋】

①唐璜:原為西歐傳說中的虛構人物,後為著名的文學形象,浪蕩子的象征,先後出現在莫紮特的歌劇和莫裏哀、梅裏美、拜倫、蕭伯納等的作品裏。

【賞析】

這篇散文從平靜的書齋生活寫起,由一幅地圖,掀起作者心中對接近自然的強烈衝動。讀者從中不難看出作家不滿足於按部就班、追名逐利的生活,渴望追求更美好、更有價值的生活,不惜為新生活犧牲個人一切的可貴精神。

人物介紹

About the Author

赫爾曼·黑塞(1877—1926),德國作家,1946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他熱愛大自然,厭倦都市文明,作品多采用象征方法,充滿浪漫主義氣息。代表作有《彼得·卡門青》、《荒原狼》等。

人生中的七個時期

(英國)威廉·莎士比亞

傑奎斯: 全世界是一個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過是一些演員;他們都有下場的時候,也都有上場的時候。一個人的一生中扮演著好幾個角色,他的表演可以分為七個時期。最初是嬰孩,在保姆的懷中啼哭嘔吐。然後是背著書包、滿臉紅光的學童,像蝸牛一樣慢騰騰地拖著腳步,不情願地嗚咽著上學堂。然後是情人,像爐灶一樣歎著氣,寫了一首悲哀的詩歌詠著他戀人的眉毛。然後是一個軍人,滿口發著古怪的誓言, 胡須長得像豹子一樣,愛惜著名譽,動不動就要打架,在炮口上尋著泡沫一樣的榮名。以後是法官,胖胖圓圓的肚子塞滿了閹雞,凜然的眼光,整潔的胡須,滿嘴都是格言和老生常談; 他這樣扮了他的一個角色。第六個時期變成了精瘦的趿著拖鞋的龍鍾老叟,鼻子上架著眼鏡,腰邊懸著錢袋;他那年輕時候節省下來的長襪子套在他皺癟的小腿上顯得寬大異常;他那朗朗的男子的口音又變成了孩子似的尖聲,像是吹著風笛和哨子。終結著這段古怪的多事的曆史的最後一場,是孩提時代的再現,全然的遺忘,沒有牙齒,沒有眼睛,沒有口味,沒有一切。

*摘錄自莎士比亞《皆大歡喜》第二場第七幕,朱生豪譯,吳興華校。

【細品精讀】

這就是莎士比亞

這段精彩的獨白是莎士比亞富有創意的比喻、形象生動的語言、飽含哲理的戲劇風格的集大成者。讀後,不禁使人感歎:這就是莎士比亞,隻有莎士比亞才能寫出如此靈動的話語,如此鮮活的形象。

莎士比亞借劇中人物之口,將人生分為七個階段,是他個人思考的結果,可以商榷但無商榷的現實意義。唯有他將這些階段總結的如此生動傳神,是值得我們在驚歎之餘加以細細品味,引發思考的。

第一階段寫人類在嬰兒階段毫無自主意識。第二階段寫少不經事,將對未來人生有重大意義的學習視為無奈的負擔。第三階段寫青春期情感萌動,極其認真地發掘著其實早被先人重複無數次的“創意”。第四階段寫血氣方剛的準成年人不顧一切地捍衛著自認為高於一切的所謂“誓言”、“名譽”。第五階段寫已過中年的閱曆豐富者如何“老練”地調度生活。第六階段寫經曆大半生的老者如何自嘲過去的所謂“得”與“失”。第七階段寫垂暮之人如何被無情的生命曆程和過去的多彩人生拋棄,已在心中斷絕了與這個世界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