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翻冊籍自訝過來人 避喧囂偏逢醉酒漢(1 / 2)

卻說當下的來客,正是柏耀廉,彼此招呼過了,薛蟠便認點菜。耀廉點了,交給細崽。

耀廉穿的一件海虎絨馬褂,寶玉看著不識貨,又不便當麵去問,隻在肚子裏納悶。耀廉又在裏掏出兩枝呂宋煙來,遞與薛蟠、寶玉。薛蟠接過便取火去吸,寶玉隻放在旁邊,聽他兩個談些定貨的話,又談些嫖界上的新聞。寶玉半懂半不懂的,隻是默然不作一語。

少頃,送上湯來。寶玉在船上已經吃過一次的了,此時看著他二人的樣吃起來,也不分外行。見薛蟠拿起那鬆糕似的東西,塗上一塊紫黑色的醬便吃。寶玉忍不住問道:“你吃的這塊是什麼?”薛蟠道:“其實是饅頭,切開來烤過的。他們上海人譯著外國話叫他做‘拖士。’所我說這些大菜館,隻好你們念書人來吃旳,我們做買的人不配來,因為他也不要我們來呀!”寶玉問:“何故?”薛蟠笑道:“他隻‘拖士’,卻不‘拖商’,我們來了,屺不討人嫌麼?”寶玉道:“菜單上沒看見這個名目。”薛蟠道:“這是照例有的,不消京得。”耀廉道:“令親隻怕是初到上海的?”薛蟠道:“這是照例有的,不消點得。”隻要在上兩天,熟了就好了。上海比別處都熱鬧呢!”寶玉待理不理的,隻在鼻子裏答應了半聲。不一惠吃完了,耀廉說有事,先辭了去。

這裏薛蟠、寶玉慢慢的步了出來。薛蟠嘴裏還吸著呂宋煙,寶玉道:“你吸了這個,我聞了那你氣味,也怪難受的。吸他作什麼?”薛蟠道:“你沒有吸慣罷了,香得狠呢。”寶玉道:“我往常看見璉二嫂子吸的蘭花煙,那才是噴香的。這個我聞著,非但不香,簡直是臭的。”薛蟠笑著把那一段煙往旁一扔道:“罷,罷!我也不吸了,回來臭味熏了你。你可知道蘭煙雖然香,總沒有這個便當,躺著可以吃,走著路也可以吃。”寶玉道:“拿個小旱煙不一樣麼?”薛蟠道:“究不方便。”寶玉道:“那麼把蘭花煙設個法兒,也把他做成卷子就完了。”薛蟠拍手道:“好主意!我多早晚到京城裏,就辦起蘭煙來,作煙卷子。”寶玉道:“你是做大買的,怎麼販起言來?”薛蟠道:“好大口氣!到底是公子家氣泒。你知道外國來的紙卷香煙,一年進口貨有多少?”寶玉搖頭道:“不知。”薛蟠道:“近來這兩年,海關上調查出來,每年進口,足足四百萬兩銀子,”寶玉漢道:“現放著自己家裏的煙不吃,你想想看,單這一宗,就每年送掉四百萬了,”薛蟠豎起了大拇指頭道:“所以說咱們中國人闊,一年工夫隻燒著頑兒的,也燒了四百萬。”寶玉隻是漢氣。

薛蟠帶了他到四馬路一帶遊玩,茶樓、煙館也上去逛逛。寶玉看見了吸鴉片煙的,又大以為奇。站著看了一惠。忽然一陣煙被風吹了過來,熏得寶玉頭痛,連忙走開。便說道:“有點了,咱們回去歇歇罷。”薛蟠道:“要歇怕沒有地方?”寶玉道:“到那裏?”蟠取出表一看,道:“兩下鍾了,咱們逛窯子去,這時候恰好看他們梳頭。”寶玉道:“你還是那個老脾氣,總不肯改。”薛蟠道:“我這個是江山易改,情性難移,不像你倒變得與從前簡直是兩個人了。”麵說著,便雇了東洋車回棧。 寶玉急要看書時,誰知還沒有送上來。薛蟠又逼茶房,要馬上翻騰出來。又讓寶玉到自己房裏坐。寶玉因聽得薛蟠方才逛子的話,忽然想起包妥當說的“四大金剛”,因拉了薛蟠悄悄問他的緣故。薛蟠笑道:“這件事狠奇怪。近來上海那些婊子,多要取了你們大觀圓各姐姐的名字,屺但林妹妹,連我兩個妹妹的名字,也被他們取了。我也曾寫過信寄給我媽,通知你們府上。我意思好叫姨夫得知,好多寫信托了此地地方官,叫他禁止。誰知一連去了兩封信,連一個回字也沒有,我氣極了,這惠信也不通了。你放心罷,林妹妹早就死了,那裏惠鬧到這兒來。”此時寶玉心中又明白了一件事。

隻見焙茗來說:“書箱來了。”寶玉便跑了過來,叫茶房幫著焙茗開箱。一時開了,寶玉便一部一部取出來看,卻都些《大題文府》、《小題三萬選》之類,便撂過不看。又看那一箱時,卻是大皮子的書,隻有一箱不是。又叫把這箱不是的抬了進去。自己親自檢出來,攤放放在空床上。好得房裏有三個床,自家隻睡了一個,便盡往那兩個空床上去擺。他一心隻要查看年代,翻了一箱出來,見總沒有好查的。隻見薛蟠走過來,便指著道:“這是前年我京裏帶出來,賣不掉的。京裏的書,管你都看過了。”寶玉不答,隻是翻出來。薛蟠道:“柏耀廉送了信來,邀我吃花酒,今兒六下鍾托我邀你同去。”寶玉道:“心領罷,麼不去。”薛蟠道:“你何苦道學到這步田地?”寶玉道:“我不是道學。那個人,我看見他滿臉的醃臢市井氣,討壓得狠。”說得薛蟠索然無味。佯長的去了。寶玉這裏隻管低頭檢書,也沒做理惠。忽然檢著一部《曆代名人年譜》,翻了一翻,卻是編年紀月,便拿到案頭,從第一本翻起,卻是漢朝的年月。於是一本一本翻去,翻到末一本,見是國朝的,便逐年翻起來。翻到道光二十七年就沒了,暗想起,隻怕這部書就編到這年為止的了,以後便怎樣查呢?猛想起,隻要看近人的年譜,總可以查出來了。又檢出了一部《曾文正公大事記》,就猶如得了至寶一般。也無暇去看事跡,先逐年的查起來。自己屈著指頭算,不覺暗暗吃驚,原來是若幹年前的人,重新出世的。如何我自己隻覺著打了一惠的坐,留了年多的頭發,就過了若幹年代了?怪不得有了《紅樓》那部書,此刻世人是拿我作故事談的了。又想:“怪不得在南京問路時,那人說我看小說看瘋了。我這名字說出去,世人一定作為怪誕,不如改了罷。左右我在家聖沒有取號,於是自己定“仲璊”兩個字。又想起焙茗、薛蟠是那裏來的?難道他們也有曆不磨的工夫麼?想到這裏,自己反疑心是做夢。且不要管他,我既做了現在的時人,不能不知些時事,因翻了幾種晚記載的書出來觀看。不覺天色漸晚,茶房開飯進來,焙茗過來侍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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