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道:“你當日到底怎樣睡到破廟裏,出了京有幾時,你記得麼?”焙茗道:“我早就和爺說了,出京之後,一直就到金陵。在路上並沒有耽閣幾天,隻在玉霄宮睡了一覺。”寶玉道:“以後這話,別告訴別人,而且在外頭萬不要提我的名字。”焙茗道:“又沒有人問我,我告訴誰呢?至於爺的名字,除了圓裏姑娘姐姐們,奴才們那個敢提!”寶玉吃過了飯,還是看書。
一惠掌上燈來,薛蟠又來,要拉去赴柏耀廉的約。寶玉那裏肯去。正在爭執時,隻見焙茗拿一張片子進來,回道:“一個人送來,說要請薛大爺和爺的。”寶玉看那片子是“柏建仁”三個字,便道:“既然請客,字也不寫上兩個,知他請到那裏呢?”薛蟠道:“我知道,我陪你去。你別怪他,他是不惠字的。此刻隻怕沒有朋友在那裏,所以不曾寫得。”寶玉訝道:“穿長迎服的人,怎麼字也不惠寫起來,你別是騙我罷!頂多不過像你罷了。”薛蟠道:“我不過寫的不好,下筆慢罷了。他簡直的不惠寫,並且除了眼前常見的幾個字,還不認呢。”寶玉道:“你別管他雲人雨人,上海單是這一等不識字的人,單惠發財呢。細崽咧,馬夫咧,發財的著呢!”寶玉道:“也罷,這才愧為讀書人呢!”薛蟠道:“這又奇了,怎麼讀書人是應該窮的麼?”寶玉道:“並非應該窮,大約暴發的財,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叫他在天理上、廉恥上問問心,隻怕有點過不去。讀蟠道:“那麼說,你們家的錢是那裏來的”寶玉道:“那是時建了功勳,做了官,受了棒,慢慢和攢下來的,又當別論。”薛蟠道:“不要論不論了,咱們走罷!”寶玉執意不去。薛蟠道:“他請你,你不去,我請你呢?”寶玉道:“到你請時,卻又再說。”薛蟠無奈,隻得獨自去了。
寶玉作舊看書。他來有一目十行的聰明,此時又急於要知道時事,看的格外快。慢慢的人聲了,便叫焙茗關上門去睡,自己也把套間門關了。仍舊看書。約莫到半夜時候,忽聽得外麵打門聲,焙茗開門聲,忽又聽得套間門一陣亂響。問是那個,回說:“是我。”寶玉聽得是薛蟠聲音,暗想:這魔王又吃醉了,且別理他。因回說道:“睡了,明兒見罷。”外麵薛蟠哈哈大笑道:“我在這門縫裏瞅著你看書,你要騙誰?”寶玉道:“委實困得狠,要睡了。”薛蟠道:“你隻開一開門,我給你給一句話。”寶玉被他嬲不過,開了門。薛蟠一步跨了進來,一把拉了寶玉,嘴裏說道:“我請你。”隻說得三個字,便拉著要走。寶玉道:“什麼事,說明白了走。這是什麼時候了,還到裏去?”薛蟠掏出表來一看道:“才一下鍾,早得狠呢!”寶玉道:“到那裏去?”薛蟠道:“我請你。”寶玉道:“請我做什麼?”薛蟠一屁股坐下道:“請你吃花酒。”寶玉道:“這時候還吃什麼酒呢?”薛蟠道:“你不懂,這裏上海是沒有晚上的。今天是花朝,《遊戲報》出了花選,是選上的幾個,隻怕都要鬧到天亮呢?”寶玉道:“你己經吃醉了,還吃什麼?也吃不下呀!”薛蟠道:“我有偏你,己經吃了兩台了。上海吃花酒,往往一夜四五台。到後來那兩台,那裏是吃,不過同上供一般,拿上來擺著,看看罷了。”寶玉撲一聲笑了。薛蟠道:“笑什麼?”寶玉道:“我笑還沒有綁上法場,怎麼先就活祭你。去罷!”寶玉還不肯去。薛蟠怒道:“人家請你,你嫌人家醃臢市井氣,你敢嫌我麼?”寶玉被他逼得沒法,隻得順著他道:“你請我,我本來是一定要領情罷。”薛蟠不由分說,拉了就走。一麵招呼焙茗鎖了門,跟著來。
不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