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東方法問老少年送個什麼名字,老少年道:“《山海經》‘誇父與日逐走’,這個車既是要趕著太陽走,倒可以叫做‘誇父車’。”東方法道:“這是斷章取義。這一句的下文,那誇父並逐不到日的。我這個卻要逐得到。如何好叫‘誇父車’呢?”老少年道:“李嶠詩:‘蒼龍遙逐日,紫燕回追風。’就叫‘蒼龍’車也好。”東方法道:“這是詠馬詩,如何扯到車上來呢?”寶玉道:“張文成《釋迦像碑》:‘驥從東道,方申逐日之功。鵬舉北溟,皆戢摩霄之翼。’不如叫個‘東驥’罷。”東方法笑道:“獵了一個鵬還不夠,還想獵第二個麼?”麵說笑議論,正要再到別廠去看,忽聽得半空中吼了三聲鍾,已交酉初工了。眾工匠魚貫而出。東方法便讓寶玉等上車,仍舊駛回客座,便留夜飯,開了客房留宿,以便明日再看各廠。從此寶玉在工廠耽擱了兩三天,縱觀各種鬼斧神工的製造,不住的嘖嘖稱義,深幸開了許多見識,不負此遊。
忽然一天,多藝士拿了一張報紙,笑嘻嘻的走來道:“原來你們打了海底獵,回來還進貢呢。”老少年道:“怎麼報上有了麼?”藝士遞了報紙過來。老少年和寶玉一同觀看,隻見上麵一條,標題是“記君德”三個字。底下刻著:
某月日,內閣抄奉上論:本日覽某某等啟,並進呈冰貂裘一襲,浮珊瑚十枝,寒翠石十座。據稱得自南極,冰貂雖於冰地禦久亦溫,瑚石溽暑置之而涼,驗之瑚石良然。惟是卿等冒萬險而獲此,除分博物、動物兩院外,不自置用,而以歸之於朕,朕受之亦複何安?使卿等獲億兆京垓之貂,綴為裘以衣被天下,朕亦何妨受此!今天下皆無而使朕獨有,屺吾民皆不畏寒而朕獨畏寒乎?朕倘受而衣之,更何顏以對諸臣民?瑚石亦然。然竟拒而不納,未免有負卿當相愛之盛心,爰命玉人,截取翠石一角,留朕案頭,以為卿等其仍以分置博物院中,俾與我國民同增聞見。朕亦與有榮幸焉,欽此。
寶玉看了,不覺心中暗暗嗟歎道:有這樣的皇帝,怪不得他們情願專製了。而且那上諭的措詞,何等謙抑!除了一個朕字,幾幾乎看火出上諭來。足見這裏是君民一德的盛治了。據此看來,果然立憲、共和也及不到他。
寶玉正呆呆的想著出神,忽聽得老少年道:“珊瑚、翠石都安置好了,我們可以去看了。”寶玉看那報紙時,果然刊了布告出來。便問老少年道:“我們幾時去呢?”我少年道:“這裏都看遍了,就可以去得。”寶玉道:“那麼說,今天就走罷。”藝士道:“不知可還是坐飛車去?”寶玉道:“天氣熱得狠,還是隧車風涼些。”藝士道:“隧車今天趕不到了,路上又要耽擱一宿,不如明天走罷。明天早上動身,恰去趕到那裏。”老少年、寶玉一齊稱是。當日又看了幾種小巧玲瓏的機器。
夜來無事,便在園裏散坐乘涼。寶玉誇說各種機器,便在園裏散坐乘涼。寶玉誇說各種機器,藝士道:“我們日夕研究,不過略有所得。隻恐怕被別人爭了先著,每年必派人到外國去,查考他們各種器械,幸而還不曾落後。”寶玉道:“外國便不曾到過,然而他們輸入中國的,心曾略為見過一二,何嚐及到這個來?”老少年道:“說來也好笑,去年一個朋友到美洲去,回來帶了一張照片。照的是他們那裏的空中飛艇。那照片,照的是一片黑影,分不出顏色,倒也罷了,那飛艇的款式更是可笑!艇的上麵裝上一個式的輕氣球,臥放在艇上,艇的兩旁裝了四個翅式的帆篷。看他樣子,全靠氣球上升,飛駛也要仗風力。聽說他們拿到會場上賽會呢!”藝士歎道:“這也難怪,他們的識程度隻有這點。譬如我們百年前頭要想騰空,還不是仗氣球麼?就是我們五十年前的飛車,雖不仗氣球,然而還是取象於鳥。不是回碰壞了一輛,鬧了事,隻怕到今日我們也還不知改良呢!”寶玉道:“常聽人說,沒有黨派,就沒有竟爭;沒有競爭,就沒有進步。貴境上下一心,自然沒有黨派了,何以進步又如此之速呢?”東方法道:“那是不相幹的人不要好的話。處處要有人和他比較,才肯用心。沒有人和他比較,就不肯用心。所以要靠競爭,才有進步。不知就是沒有競爭,隻要時時存了個不自足的心,何嚐沒有進步呢!並且,我們何嚐沒有黨派,不過黨派不在自己家裏罷了。”寶玉詫道:“不在自己家裏,卻在那裏呢?”東方法道:“我們自己本國人聯成了一黨,那不同黨派的,自然是外國了。若要競爭,便和外國人競爭,何嚐沒有競爭呢?可笑近來的人,開口便說同胞,閉口也說同胞,卻在同胞當中分出多少黨派,互相政擊,甚至互相詬罵。遇了知道自重的,不和他較量;他看見人家不理他,便是攻及人家麼德,訌及人家隱事,自鳴得意。這種真是小人之尤,狗不若的東西。靠了這種黨派,要求競爭進步,不過多兩個小人罷了!有什麼進步呢?我們自家合了全國,聯了一黨,和外國人競爭,那黨派不更大?競爭不更烈?進步不更速麼?至於本國的人。何嚐沒有意見不對的?但是遇了意見不對地方,彼此都互相討論,大家剖腹的商量,務求歸於一致,方才罷手。從來沒有看見別人的宗旨和自家不對,便恣行攻擊那種野蠻暴戾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