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道:“可見得貴境的人,都是獨立精神充足的了,實在可敬。但不知可有女學堂?”高於天笑道:“沒有女學堂,那女子到那裏讀書呢?”老少年道:“天下生人,有男的,就有女的,總是男女各半。所以有一處男學堂,就有一處女學堂,那裏好偏枯一邊呢?”寶玉道:“這裏男女的界限嚴不嚴呢?”高於天道:“甚麼叫男女界限?”老少年笑道:“你生在長在這邊,所以不曾知道。我是常常招接境外人的,他們常常談及,所以我略知道些。”又對寶玉道:“這裏沒有男女界限,固然沒有那接手、摟抱、接吻的惡習,也沒有那一定回避男子的形跡。男女相見,亦猶如男與男相見,女與女相見一般。”寶玉道:“既那麼著,又何必要男女學堂分設呢?”老少年道:“那另有個道理。我們重的是德育,就德育而論,隻有公德是男女一樣的。至於私德,女子與男子就有點不同了。所以讀的書,男女都不同,何況將來的專門學,又與男子迥別的呢?”寶玉道:“請教女子專門學些甚麼?”老少年道:“門類多得狠!女紅之外,大約輕巧的工藝,都是女子學得多。近來,醫學之中,也撥了兒科、婦科兩種,歸入女學專門。”寶玉道:“據這男女沒有界限說來,那<禮經>上‘七年男女不同席’,與及男女‘不親授’的禮法,都可以廢了?”老少年道:“這裏麵,另是一個道理,大約文明未進化之時,淫亂之風,在所不免。所以聖人定禮以為防閑。不信,但看<國風>那淫奔之詩,十居七八,這就可想了。至於文明進化的時候,人人都有‘道德’兩個字充滿了心腹,那裏還用得著這些呢?可笑那食古不化崇拜古人的,動不動就說唐虞三代之風不可及,他不過因為當日有了個堯舜文武罷了。須知堯隻一個,堯舜隻一個舜,文王也是一個,武王也是一個,未必當時百姓個個都是堯舜文武呀。莫說是淫風,譬如百姓,個個都是擊壤老人,有了這些無識無知的百姓,有甚好處呢?當今之世,百姓都是如此,隻怕這一國就要亡了。依我看還是唐虞以上的人,可以崇拜。”寶玉道:“這又是甚麼意思?”老少年道:“那時候製衣服、製宮室、製文字、嚐百草、教稼穡、鑽燧取火、作甲子、定歲時,都是無中生有創造出來的,還不可崇拜麼?太古的人一切都做好了,到了堯舜就垂拱而天下平。須知他那個天下平,是古人同他平好了的。何以要崇拜唐虞三代,倒把太古的人忘了呢?’寶王道:“我一向隻恨那崇拜外人的,卻不道古人也不能崇拜。”老少年道:“這又不能一概而論,古人有可崇拜的地方,何嚐不要崇拜?不過總不要太膩了,動不動要說古人不可及罷了。”
寶玉道:“古人的事,且不要談他。我們且講今人,貴境人人都能自立,家給人足,至於境內沒有乞丐。但不知還有妓家沒有?”老少年搖頭道:“誰肯去掌這個!不要說是沒有這種人,沒有這種事,就是字典上‘娼、妓、嫖’三個字都是沒有的。你可知道世界上有一個自命文明的國,國內有一所妓院,四麵裝的都是大鏡,嫖客到時,先化上幾文,那老鴇便按一下電鈴,那妓女聽見鈴向,便推開了鏡子做的門,來了二、三十個,個個都是一絲不掛的赤身裸體,都滾在地下,互相摟抱,做出那百般的惡形怪狀,叫甚麼看圖樣。嫖客看中意了,便和他到房裏去。如是雲雲。那個床,都放在房當中,四麵牆壁都開有小小的窟窿,外麵任人觀看,要看的又每人收苦幹錢。你想,這種國還自號文明,自從有‘文明’二字以來,隻怕也不曾經過這種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