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夫人許廣平說:“我從追悼文字中,發現朱先生兩句話,一句是他死前說的:‘不要忘記,我是簽字拒絕美援的。’這表示他保持中國士大夫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賤不移的高風亮節。還有一句話是:‘我要向青年學習,但時間不許可。多給我時間,慢慢地來。’這是說,他並不誇張,切實,肯跟年青人一起前進,是有前途的。”
熊佛兩先生說:“朱先生文稿筆致秀麗,一筆不苟。我在桂林辦《文學創作》雜誌,向他約稿,他寄來一篇兩千多字的稿子,但稿紙上最後一句話被排字技工搞丟了。校對人員無法可想,我想了半天,也無法增補,就這麼稀裏糊塗發表了。朱先生從昆明來信查詢此事,以為是被檢查官刪掉的。我將原委告知,他就來信要求補登這句話,可見他創作態度是嚴肅的。我覺得朱先生和聞一多先生私交並不親密,他們倆的相契是在抗戰時期開始的。他們倆一同經曆過流浪、苦難、戰鬥的生活,他們倆對時代的看法相同,相互影響,現在卻相繼逝世,但他們在我們心中是不死的。”
陳望道先生說:“朱先生對語文教學的態度是穩健的。在中文係加強新文學課程,看來很平常,其實阻力大。現在還有二十來歲的國文教員看入學試卷,見到白話文就摔到地上,這就是所謂‘遺少’。現在遺老固然多,遺少也不少。聞一多先生曾主張將中文係與外文係合並,重新分為文學和語文二係,每係再分中國文學和外國文學,這就使得遺老遺少無計可施。首先讚成聞先生這一計劃的就是朱先生。”
最後,朱先生的兄長朱物華和孩子朱采芷表示了謝忱。
1948年9月初,朱自清的孩子朱采芷又滿懷深情寫了一篇悼文《寄給爸爸》。文中除讚揚父親真摯、公正、謹嚴、親切、刻苦等美德之外,還提供了研究朱自清晚年思想的兩個重要史料:“一、朱自清在貧病交迫的境遇中一直隱忍,希望也許有一天情況會好轉。但在多年好友聞一多因爭民主而被國民黨特務暗殺之後,他實在忍不住了,於是開始向黑暗的現實反攻。二、他想用晚年改變後的新思想、新觀點寫一部《中國文學史》和一部《中國文學批評史》,並且粗擬了大綱,但因病逝而未能遂願。”
1948年10月,上海出版的《文潮月刊》第5卷第6 期刊登了朱自清的一篇遺作《青年與文學》。這篇短文主要是回答文學青年經常提出的一個問題:“閱讀什麼?”他的回答是:“三十年來新文學作品可讀的不少,但是這裏先提出魯迅先生和茅盾先生,他們有《魯迅自選集》和《茅盾自選集》,可惜這兩本書現在似乎沒有重印,不容易得著。那麼,先讀魯迅先生的《呐喊》與《熱風》,茅盾先生的《蝕》(包括《動搖》《幻滅》《追求》三部曲)也好。”
援引至此,有必要補充介紹一下朱自清跟魯迅的關係。
朱自清的祖父本姓餘,因被浙江紹興朱氏收養,改姓朱,名則餘,後遷居江蘇揚州。魯迅原配夫人朱安,跟朱自清同屬紹興朱氏家族,是名副其實的遠親。朱自清的母親姓周,也跟魯迅同族。隻是因為魯迅與原配夫人形同陌路,所以周朱兩家也很少往來,但朱自清對魯迅一直敬重,常用魯迅作品教育學生和他的讀者。1926年8月30日,鄭振鐸在上海設宴歡迎到廈門大學任教的魯迅,朱自清應邀作陪。1932年11月魯迅從上海回北京省親,朱自清於11月24日、11月27日兩次到西三條胡同拜訪魯迅,邀請魯迅到清華大學講演,未能遂願。朱自清喜愛魯迅的小說,也喜愛他的雜文,認為魯迅雜文充滿幽默和理趣,是理智的結晶,本身也是詩。魯迅去世後,朱自清曾赴西三條胡同吊慰朱安,並在清華大學中國文學會召開的追悼會上發表講演。
1949年8月18日,毛澤東撰寫了《別了,司徒雷登》一文,用擲地有聲的語言讚揚了朱自清的錚錚硬骨:“我們中國人是有骨氣的。許多曾經是自由主義者或民主個人主義者的人們在美國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國民黨反動派麵前站起來了。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去,不願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我們應當寫聞一多頌,寫朱自清頌,他們表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人們從這篇文章中認識到,朱自清不僅是一位傑出的作家、學者,而且同時是一位名垂史冊的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