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學士本上了,鐵中玉隻得也上一本道:翰林院編修臣鐵中玉謹奏,為遵旨陳情事:竊以家庭小節,豈敢辱九五萬乘之觀?兒女下情,何幸回萬裏上天之聽?綸音遽來,足征風化之不遺;暗室是詢,且見綱常之為重。既蒙昭昭下鑒,敢不瑣瑣以陳?臣於某年月日,遵父命遊學山東,意在思得真傳,一切公務都損,何心人間閑事?不意將至曆城縣前,突被擁擠多人,奔衝欲倒,因而爭鬧至縣,始知為過學士隆棟之子過其祖,搶劫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以為婚之所致也。臣見之不覺大怒,思為婚姻嘉禮,豈可搶劫而成?縣官迫於不義者,助桀為虐,因縱水冰心而歸。臣於此時,實不知過其祖為何人,而水冰心為何人也。不過路見不平,聊為一剖之,何嚐知恩於何人,而仇於何人也?敦知仇者竟至毒臣於此,而恩者遂至救臣於生也?臣時陷身於此中,而兩不知也。既臣始知其死臣者為過其祖,生臣者為水冰心也。死臣者情雖毒,然臣未死,可置勿問;既知生臣者為水冰心,而後細察水冰心之為人,始知水冰心:冒嫌疑而不諱,為義女子也,出奇計而不測,為智女子也,任醫藥而不辭,為仁女子也,分內外而不苟,為禮女子也,言始終而不負,為信女子也。臣感之敬之,尚恐不足報萬一,何敢複有室家之想哉?今之所為室家者,迫於父命也,嶽命也。父命止知尊常經,求淑配,不知臣前已遇之;嶽命蓋感臣保侯孝而得白其冤,因思結好,不知水冰心前已行權。然屢辭而終不獲辭者,蓋嶽父誤認臣為君子,而臣父深知水冰心為淑女,而彼此不忍失好逑也。故執大義,而百輛迎來,不複問明燭避嫌之小節矣。雖然兩番花燭,止有虛名,聊以遂父母之心;而二姓之歡,尚未實結,不欲傷廉恥之性。此係家庭小節,兒女下情,本不當瀆奏,今蒙聖恩下采,謹具實奏聞,不勝悚惶待命之至!
鐵中玉本上了,水冰心也上一本道:翰林院編修鐵中玉妻水冰心謹奏,為遵旨陳情事:竊以黃金煉為鋼,白玉以不玷為潔。臣妾痛生不辰,幼失慈母,嚴父又適違功令,待罪邊戍,煢煢寡居,孤守家庭,自應閉戶飲泣,豈敢妄思婚姻?不意禍遭同鄉學士過隆之子過其祖,窺臣妾孤懦,欲思吞占,百計邪誘,臣妾俱正言拒絕。詎意聖世明時,惡膽如天,竟倚父岩岩之,蜂擁多人,假傳聖旨,打入內室,搶劫臣妾而去。臣妾於此時,身如葉而命如雞,名教不可援,而王法不可問,自惟一死。幸值鐵中玉遊學山東,恰遇強暴,目擊狂蕩,感憤不平,因義激縣主,救妾生還。當此之際,不過青天霹靂,自發其聲,何嚐為妾施恩,而望妾之報也?乃惡人陽知理屈,而陰謀施毒,遂令鐵中玉斃於寺僧之手,而萬無生機。而臣妾既受其恩,苟非豺虎,安忍坐待其死,而不一為救援也?因用計移歸,而求醫調治。此雖非女子所宜出,然勢在垂危,行權解厄,或亦仁智所不廢也。臣妾敢冒嫌疑而為之者,自視此心無愧,而此身無玷也。若陌路於始,而婚姻於終,則身心何以自白?故臣父水居一感鐵中玉之賢,而欲以臣妾侍巾櫛,而屢命屢辭者,以此也。即父命難違,自如今已諧花燭,而兩心猶惕惕不安,必異室而居者,亦以此也。此非矯情也,亦非沽名也,正以煉黃金之剛,而保白璧之潔也。至於過其祖強娶之事,搶劫之後,又勒按臣行牌而迫婚,又至戍所而逼臣父允嫁,真可謂強橫之甚者矣。及今事已不諧,而又買囑言路,妄瀆宸聰,尤可謂父子濟惡而不知自悔者也。國法廷爭,恩感上出,臣妾何敢仰瀆?蒙恩詔奏,謹據實以聞,不勝侍命之至!
水冰心之本上了,鐵都院也上一本道:都察院副都禦史臣鐵英謹奏,為遵旨陳情事:臣聞結婚以遵父命為正,擇婦以得淑女為賢。擇婦既賢,婚姻既正,則倫常無愧,而風化有光矣,人言何恤焉!臣待罪副都,官居表率,凡有不正,皆當正之,豈有為子求婦,而不擇端莊賢淑,以彼貽譏者也?臣有子中玉,濫廁詞林,頗知禮義,臣為擇婦亦已久矣,而不獲宜家,寧虛中潰近聞兵部尚書水居一有女水冰心,幽閑自足,莫窺聲色,而窈窕日聞,才智過人,孤處深閨,而能禦強暴,臣屢欲遣子秣駒而無媒。今幸水居一赦還,為憐為才貌,適欲坦臣子於東床,兩有同心,因而結縭,此兩父母之正命也,遑恤其他?乃臣子中玉,則以為養病之往嫌為辭。
臣細詢之,始知公庭遭變,義氣之所為:閨閣救人,仁心之所激。小人謂之曖昧,正君子謂之光明者也。不獨無嫌,實為有敬。故三星啟戶,不聽兒女之言;百輛迎歸,竟先父母之命。
彼二人雖外從公議,而內尚疾守私貞。此兒女之隱,為父母者不問之矣。至於人之吹求,或亦謀婚不遂,而肆為譏謗,自難逃明主之精鑒,臣何敢多置喙焉?蒙恩詔奏,謹據實以聞,不勝惶悚待命之至!鐵都院之本上了,水尚書也上一本道:兵部尚書臣水居一謹奏,為下自陳情事:竊聞婚姻謂之嘉禮,安可勢求?琴瑟貴乎和諧,豈宜強娶?《詩》雲展轉反側,猶恐不遂其求,何況多人搶劫,有如強盜。高位挾持,無複禮義。宜之子之誓死不從,而褰裳遠避也。臣不幸妻亡無子,僅生弱女,擬作後人。雖不敢自稱窈窕,謂之淑人,然四德三從,頗亦聞之有素,安忍當罪父邊庭遣戍之日,而竟作無媒自嫁之人之理者也!乃過其祖一味冥頑,百般強橫,不複思維,竟行劫奪。一買伏莽漢,劫之於南莊;二假傳赦詔,劫之於臣家;三鴻張虎噬,劫之以禦史之威。可謂作惡至矣!若臣女無才,陷於虎口,幾乎不免矣。此猶曰紈褲膏粱之羽,奈何過隆棟為朝廷重臣,以詩禮侍從朝廷,乃溺愛不明,竟以赫赫岩岩之勢,公然逼臣於戍所。臣若一念畏死,而苟合婚姻,則名教掃地矣。
因思臣一身、一女之事小,而綱常名教之事大,故正色拒之,因觸其怒,而疏請斬臣矣。敦知侯孝功成,請斬臣正所以赦臣也。又資囑言官,以為誣蔑之圖,又敦知誣蔑臣女者,正所以表彰臣女也。至所以表彰臣女,疏中已悉,臣不敢複贅瀆聖聰。
然過隆棟父子之為惡,可謂至矣。蒙恩詔奏,謹據實上聞,伏乞加察,而定罪焉。不勝激切待命之至!”五本一齊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