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明衝出家門,一頭紮進夜色裏。
鬥爭了四年,還是沒能逃脫被安排的命運。去德國進修汽車設計,長則三四年,最短也要兩年,夏末怎麼辦?
離開後,她委屈的時候誰來開解,她三餐不繼的時候誰來幫忙,她難過傷心的時候誰來安慰!不,他不能離開。雖然沒對夏末明言過,但他在已經下定決心要照顧她一輩子。他不能對自己失信。
可是,如果真發生大哥所說的事,長通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卻無能為力,他有什麼麵目麵對父母。
大哥竟然是血友病患者。難怪大哥從來不輸液,難怪大哥身上不時出現青紫淤血,難怪小時候每周都有醫生來家裏為大哥打針。
所以,他必須離開Z市,聽從家裏人的安排赴德學習,身為肖家子孫,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義務。
身邊不時有車子飛速駛過,肖克明不停奔跑。他要去問夏末,她願意不願意跟他一起走。
夏末呆呆站在門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客廳裏一片狼藉,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燈光下,一地的玻璃渣子泛著刺目的光芒。窗戶的魚缸也被砸破了,放在魚缸邊的全家福泡在地上的水裏。
難道真的保不住家了?夏末的淚突然開始肆意橫流,忍都忍不住,她踩著玻璃渣子走到客廳中央,去撿濕淋淋的全家福。心神太過恍惚,她沒有留意手指被玻璃劃破,如注鮮血“滴滴答答”滴進水裏。
卓肖然靜靜站在門口,默盯著夏末的背影,地址是從她簡曆上的找的。他之所以來,不是放不下她。相反,他已經決定徹底放下她。他來純粹就是還表的,直覺中,這塊表對她很重要。
夏末全然不覺身後有人,她專注地盯著照片中的父母,“爸,我們可能真的要搬家了,這裏要拆遷了。媽,今天的麵試又沒有結果,末末很沒有用。不過,你們放心,我明天還會去應聘,末末會堅強地活下去的。
故作堅強的她身子輕輕顫著,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卓肖然無法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他害怕自己改變主意。他進門向她走過去,準備把表交給她後馬上離開。
聽到腳踩玻璃的聲音,夏末回頭,麵色突變,“是你?!”
“是我。”發現她臉上有血,卓肖然的視線落到她的手上,“你的手破了?!”
夏末這才發現腳前的水已變成紅色,長期住校,家裏的醫藥箱根本沒有備藥。她隨意抽幾張麵布紙摁住傷口,然後走到門口,目光始終不與卓肖然對視,“我不能勝任你的助理,請回吧。”
卓肖然又看一眼地上的血水後看向夏末,“家裏沒有止血藥或是創可貼?!”
“請離開。”夏末語氣生硬。
卓肖然沒聽見般掏出手機,熟練地撥幾個號,“李姐,這裏是二七區京廣路十八號院B區8號樓。你帶著清掃工具來一趟。”
工作沒著落,家裏又一團糟,夏末已瀕臨崩潰。而他還要插手她的事,她再也忍不下去,憤怒之下人就有些歇斯底裏,聲音有點像喊,“請離開,我不想見到你。”
卓肖然眼裏一絲情緒也無,“大學畢業走向社會,意味著你已進入成人世界。既已成人就要用成人的眼光看待問題。夏小姐,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隻要發生,就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原來。你見與不見我,都不能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實。有衝我發脾氣的工夫,不如想想以後的生活。據我所知,你家所在這個區域屬於區政府今年的重點改造項目。”
夏末聲音有些顫,“也就是說,這個院肯定會拆。”
卓肖然聲音冷漠,“不錯。”
兩行清淚不受控製順腮而下,夏末的身子一點一點往下滑。
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卓肖然一抄手,撈起夏末的腰,抱著就往樓下走。
夏末心裏驚恐起來,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想幹什麼,她使勁推卓肖然前胸,試圖下地。
卓肖然顯然知道夏末顧忌什麼,“你若不想讓鄰居們聽到,還是老老實實的好。我對排骨型女人沒有興趣,你大可放心。”
“你……”
“我車裏有消毒藥水和紗布。另外,我想和你聊一聊。”說話間,卓肖然抱著夏末已到樓下。聊一聊是假,想等李姐幫她收拾一下家是真。
院裏還有納涼未睡的鄰居,夏末不敢出聲。隻得任由他把她抱上車,坐在副駕座位上。
卓肖然從後備箱時取出一個小藥箱,先用棉簽幫她消毒,然後拿出一個創可貼,“紗布沒有了,先湊合著用,明天你再去醫院重新包紮。”
從他手裏抽出自己的手,夏末覺得臉有些燙,為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她把目光投向灰暗的虛無半空。天空上,一顆星星也無,“想聊什麼?”
卓肖然隨手把小藥箱放在後排座上,調低背椅後頭枕著雙臂,也望向半空,“你父母都過世了?!”
“是的。”
“什麼時候的事?”
“我爸四年前,我媽三年前。”
四年前!他在工人文化宮見到她的時間!麵色微變的卓肖然看向夏末,“介意我問去世的原因嗎?”
夏末努力將頭抬高,可眼淚還是止不住落下,“車禍。我爸當場死亡,我媽從ICU出來後成了植物人。你還想知道什麼?”
卓肖然忽然起身,沉默很久後突然開口:“對不起。”
夏末有些意外,愣了下才明白他為什麼道歉,“你沒做錯什麼。”
卓肖然轉過頭,很認真地盯著夏末,“當年你應該告訴我這些。”
夏末笑容慘淡,“你說的對,我已經成人,應該用成人的眼光看待問題。當年隻是場交易,你情我願。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而我,並不後悔當年的選擇。”
卓肖然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了把,疼得他竟然哆嗦一下,如果不是經曆的太多,小小年紀的她心境怎麼可能如此滄桑,“為什麼不後悔?”
夏末仍在笑,“因為我的選擇,我媽又多活了一年。”
若幹年前,卓肖然也有用自己的性命換繼父生命的想法,這種感覺他感同身受。隻是,作為一個男人,他不習慣向人傾訴。特別是對象是夏末,比他更不幸的女人。隻是,在知道她的這些事後,他心裏感覺很奇怪。來之前的那種堅定已突然間消失於無形。
難捱的沉默中,夏末的手搭在車門手柄上,“謝謝你的藥。”
“夏末,等等。”卓肖然一把拉回夏末,盯著她的眼睛,“我想邀請你來長通工作,從今天開始,從這一刻開始,我們重新認識。”
夏末拒絕,“對不起。我已經應聘到其他公司了。”
這是謊話,卓肖然自然知道夏末的拒絕完全是因為他,“如果不想見我,你可以應聘其他崗位。長通部門間樓層並不相同,隻是不是研發部,我們見麵的可能性很小。”
“不必了。”夏末仍是拒絕。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雖然有自信做到視而不見,可心裏她做不到坦然麵對。
卓肖然不再堅持,“李姐馬上會到,她是專業保潔,收拾那些比你專業。”
“不用……”
卓肖然根本不容夏末說完,就截口說:“不要拒絕。”
他的口氣毋庸置疑,這種情況下執意拒絕反倒顯得在意。夏末默了下後說:“把她的手機給我。”
卓肖然手指如飛,以短信方式發到她的手機上,“如果想徹底忘記,就隻能勇敢地去麵對。拒絕隻能證明無法忘記,無法走過自己心裏那道坎。”
夏末心口一窒,意識到他沒有說錯,她確實無法忘記。
“長通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卓肖然發動著車子,夏末隻好下車,他隔著車窗玻璃看著她,“而我,兩年後就會離開。”
夏末不解。
“你隻需忍耐兩年。”卓肖然凝視著夏末的眼睛,“好好活下去的首要條件是,你有能力好好活去。”
車子絕塵而去,夏末默站原地,心中滋味複雜。
回到酒店,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卓肖然才發現要還的表沒還。他有些懊惱,該辦的事情沒辦,不該說的全說了。
從長通出來後明明是要去蘭幽閣喝酒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他驅車前往去了夏家。沒有料到會看到這種情形,纖細的她站在玻璃渣子堆裏簌簌而抖,那一刻,他心裏是微微一動,不過,還不足以改變他原本的想法,把表還了,了一樁心事。可沒有想到,她居然遭遇過這麼慘的家庭變故。繼父去時,他作為男孩子都難以承受,更何況是一個女孩子。
接下來該怎麼辦?
苦惱!煎熬!
放手?堅持?
他不知道從哪裏著手。
就這樣,情感與理由一直做鬥爭,卓肖然居然再次因為夏末而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李姐手腳麻利,兩個小時的工夫夏家就改了模樣。甚至,居然能在晚上聯係到安裝玻璃的人。
清理完,夏末執意給服務費,李姐幹淨利落拒絕,理由相當充分,卓肖然辦的是年卡,工時直接劃卡。她不能收現金。
“玻璃錢總不能劃卡吧?”
李姐又有理由,“除了家政卡外,小卓每年往我私人卡上存5000元,方便及時補他那裏的常用品。姑娘,小卓發過話,不能收您錢,否則,他就不用我了。”
夏末眼睜睜望著李姐離去。她根本不想再接受卓肖然的任何幫助,沒想到,她所有的反應他都顧慮到了。打一通電話感謝他?猶豫不決時,門鈴響了。
推門而入的肖克明臉色陰鬱,走到客廳把自己摔到沙發上,“我們離開這裏吧?!尋一個喜歡的地方,找一份喜歡的工作,過我們喜歡過的日子去。”
夏末把手機放在茶幾上,“你怎麼了?家裏有事?”
肖克明從未在夏末麵前提起過自己的家庭,他不是不想她知道,而是害怕因為這個因素拉遠他和她的距離,“要不,我們一起去留學?!去德國。”
夏末環顧一眼四周,笑了,“肖克明,你覺得我有能力出國深造嗎?!”
“我們可以像大學時期那樣,課餘打工掙學費,掙生活費,我們有能力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