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經過“文革”十年的禁演,古裝戲劇恢複的時候,人們奔走相告:“可以看老戲了。”
有“老戲”,就有相對應的“新戲”。“老戲”與“新戲”的區別,主要在於戲劇所反映題材的時代。一般反映明代以及以前題材的古裝戲,稱作“老戲”;反映民國以後題材的時裝戲,稱作“新戲”。不過,在“老戲”與“新戲”之間,有一個尷尬的區域,就是清裝戲。論時代,清代當然屬於古代,清裝戲應該是“老戲”;論表演,清裝與明裝大異其趣,水袖等程式無法運用,清裝戲更接近於“新戲”。
作為“以歌舞演故事”的傳統戲劇,幾百年來錘煉了一套“唱念做打”的表演程式,屬於寫意的範疇;而在演現代戲(包括清裝戲)時,基本保留了“唱”的程式,削弱了“念”的程式,至於反映古代生活的“做”、“打”等動作程式,因為與現代生活格格不入,無法套用,而反映現代生活的動作程式,至今還沒有創造出來,所以隻有向生活靠攏,采用生活動作,屬於寫實的範疇。於是,寫意的“唱”與寫實的“念”、“做”、“打”等屬於兩個世界的東西,同時糅合在現代戲裏,人稱“話劇加唱”。寫意和寫實這兩種不同的方法,不是不能相互借鑒、交融,但對於同一個角色來講,合理的做法隻能讓他以一種方法為主,消化、吸收另一種方法,而不是簡單地將它們拚湊在一起,無法協調,有點“關公戰秦瓊”的味道。
為了不讓“唱念做打”的表演程式隔離,我以為婺劇最適合表現明代及其之前朝代的曆史題材。如果是清裝戲或者現代戲,雖然唱腔依舊,但手上沒有水袖,也就沒有水袖功,頭上沒有翅子和翎子,也就沒有翅子功和翎子功了。如果沒有“抓手”,演員兩手空空,很多精彩絕倫的傳統功法和程式都英雄無用武之地,效果就大打折扣。當然,也有變通的辦法,譬如京劇和婺劇的《三盜九龍杯》,講的都是清朝乾隆年間的事情,但都穿明裝,跟一般的古裝戲沒有什麼區別。
“文革”期間,京劇排過八本革命樣板戲,婺劇等地方戲劇也跟著效仿;“文革”以後,各地婺劇團先後排了一些清裝戲和現代戲,大多作為展示鄉土人物的形象工程。看這些清裝戲和現代戲,雖然還是婺劇傳統音樂,總感覺缺少點什麼,或許就是動作程式吧。我曾經請教過一位專業劇團的負責人:“你們排的清裝戲,在省裏得了十六個獎項,在鄉下演出的時候,有沒有人點戲?”回答是一次也沒有,因為農村觀眾不喜歡。同樣是新編曆史劇,《江南第一家》反映的是明代的題材,穿明代的服裝,就深受觀眾喜愛,頻頻被點。
個人以為,浙江有高腔、昆腔、亂彈、皮簧等曆史比較悠久、積澱比較深厚、綜合程度比較高、社會影響比較大的劇種,或許更適合排演明裝戲,以充分展示傳統表演程式的魅力。而相對年輕的灘簧,本是坐唱形式,搬上舞台以後,有的主要走明裝戲的路子,譬如浙江金華灘簧(婺劇)、浙江湖州灘簧(湖劇),有的主要走清裝戲和現代戲的路子,譬如上海灘簧(滬劇)、浙江寧波灘簧(甬劇)、浙江餘姚灘簧(姚劇),也不能一概而論。甬劇的《典妻》,就是一本反映現代題材的新戲,名動一時。
每種文藝形式,都有最適合自己的題材。以詩歌而言,近體詩最適合表現古典題材,自由詩最適合表現現代題材,如果把汽車、飛機等現代詞彙,融入古典詩詞當中,無疑有些突兀,缺少韻味。以戲劇而言,話劇、歌劇、舞劇這樣年輕和外來的戲劇,更適合表現現代和西洋題材,京劇和婺劇這樣曆史悠久的戲劇,更適合表現古代題材,這或許是清裝戲和現代戲叫好不叫座的根源之一吧。
每種文藝形式都不是全能的,有所不為,是為了更好地有所作為,集中精力打“殲滅戰”。我覺得婺劇要把自己最擅長的題材、用最精彩的程式演繹出來,集中精力打磨明裝戲,以充分展現自己的表演風格和特色,成為多元文化中別具一格、不可替代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