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大雪無痕》(52)(1 / 3)

進了臥鋪車廂,把一切都安頓妥了,廖紅宇才知道,蘇大夫給他自己買的是硬座票。

廖紅宇忙說:“您這不是明擺著要讓我們難受一路嗎?!”

蘇大夫笑笑道:“咱們別討論車票問題了,一會兒人都來了,說話就不方便了。您又不讓我自己掏錢買票……”

廖紅宇說:“讓您送,我心裏已經特別過意不去了。再讓您自己掏錢買車票,我廖紅宇還是個人嗎?”

蘇大夫說:“聽著,其實我並不讚成您跑北京告狀……”

廖紅宇說:“您一個大夫,不了解醫院以外的情況,也不太了解馮祥龍的情況。他在省裏、市裏朋友特別多,這些人平時吃他的花他的,這時候,您要讓他們站出來為我說句公道話……”

蘇大夫說:“可總不能說省裏、市裏都沒好人!”

廖紅宇說:“那當然。可我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可能慢慢地跟他們打交道,一個一個地分清誰好誰不好。我已經挨了五刀了,我隻有一條命!”

蘇大夫忙說:“好了好了,我不跟您爭了。但我要告訴您,在北京,我肯定不能待長了,醫院那頭兒也不會允許。”

廖紅宇應道:“那當然。”“另外,您千萬不要把上京告狀想得太簡單。也許去了就解決問題了,也許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漫長的旅途的開始,甚至有可能暫時還看不到盡頭……以後你們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哩!從現在開始,能省一點兒,就得省一點兒。既然走上了這條路,恐怕就得堅持走到底,否則,你們的結局就會更慘!”廖紅宇點點頭:“這我心裏有數。”蘇大夫又說:“別人能幫你們的,隻能是一點兒,不可能太多。我能為你們做的也就是這些……”聽到這兒,廖紅宇的眼睛頓時濕潤了:“這已經很感謝您了……”

這時,別的旅客陸續上車,再說什麼話就不方便了。蘇大夫閉了嘴,對廖紅宇母女倆示意了一下,便轉身要擠下車去。

剛走了兩步,聽見兩位剛上車的旅客在議論。“你怎麼到得這麼晚?人家在車站外頭等了你40多分鍾!”(女的)“塞車了……沒誤點兒,就算不錯了……”(男的,滿頭大汗的)“你走大東門那一線,塞什麼車?”(女的)“是呀!誰想到車走到省反貪局門口就走不動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那人才叫多噢,裏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男的)“又出什麼事了?”(女的)“嘿,這事出得新鮮。有人在檢察院反貪汙賄賂局大牌子上做了手腳,拿張白紙把‘反’字給貼住了,這一下,反貪汙賄賂局成了貪汙賄賂局了。好幾百人圍在那兒叫好,把整條馬路都堵死了。檢察院的人出來揭那張白紙,圍觀的老百姓還不讓,鬧得山呼海嘯般的……我問了好幾個過路的人,才問清楚,說是省九天集團公司有個經理助理給反貪局寫了一封舉報信,本來是絕密的事情,不知道怎麼的給透出來了。這位經理助理讓人砍了二十多刀……”(男的)“我的媽呀!”(女的)“那還不剁爛了?”(另一個男的也湊了過來)“聽說都剁掉了一隻胳膊。”(男的)“你說這叫什麼事兒?真是沒王法了!”(另一個女的)“讓大夥兒想不通的是,發案這麼些日子了,愣就是沒人去追查凶手。”(男的)“你真幼稚!還追查呢?鬧不好就是他們內部人整的!”(又一個男的湊了過來說道)“那位經理助理也是的,她怎麼就還不明白,這胳膊是永遠擰不過大腿的。幹嗎不是幹,非得跟當官的過不去?這不是自找的嗎?”(議論的人越來越多)“你還別說,要真沒這些自找的傻人,那咱這中國,不就完了嗎?!”(一個男的敲著小桌子,極其動情地說道)坐在這些人旁邊,沒法插嘴,也不能去插嘴的廖莉莉一時間心潮澎湃,十二分地感動。自以為已相當了解這個社會,特別是相當全麵地了解自己母親的她,第一次體會到了母親作為社會人的另一麵,體會到了自己這個小家和整個大社會之間居然還存在著這樣一種密切的關係。這個曾讓她覺得遠而又遠的“社會”,居然如此關注著她們的行為,使她不僅受到巨大的衝擊,為之感動,也禁不住自豪起來,為自己能有這樣一個母親而自豪。她深深地打量了母親一眼,悄悄地伸出手去摟住她,並把整個身子也緊緊地偎了過去。

開往北京的這趟列車走動10分鍾後,省反貪局招牌上的那張白紙終於被揭了下來。兩個工作人員站在凳子上使勁兒地用濕抹布擦去留在牌麵上的膠水痕跡。一些交警也奉命趕來,拚命地吹著哨子,疏散人群。兩輛灑水車貼著路邊,一邊灑水,一邊慢慢地向前推進。這冰冷的水雖然沒有明著向人群噴去,在此情此景下,人群還是散去了。

省高檢的張檢察長走進小會議室時,反貪局的幾位領導已經在那兒等候著了。

“這件事咋整的?你們是不是覺得國內幾家大報的駐省記者在我們這兒鬧得沒事兒幹了,不給他們製造點兒情況寫個內參往中南海捅,你們心裏就不痛快?廖紅宇舉報馮祥龍這件事,怎麼透到社會上去的?”張檢察長未待坐下,就厲聲地訓問起來。“廖紅宇所舉報的那些事情,你們派人查了沒有?”

“她被人砍了以後,我們馬上派人去醫院看過她。她一直神誌不清,話都說不成,沒法配合我們的人搞這案子……”反貪局局長報告道。

“她是真不能說話,還是裝的?她要是真的神誌不清,已經失去說話能力,這件事怎麼會鬧得滿城風雨?”張檢察長是搞批捕出身的,後來又當過多年的辦公室主任,寫一手好字,正經是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幹上來的。

反貪局局長說:“有個情況還沒來得及彙報。據剛得到的情況說,這個廖紅宇已經離開省城,轉到別處去治療了……”

張檢察長一愣:“轉院?轉哪兒去了?”

反貪局副局長說:“據院方說,是去北京了。”

“北京?”很有經驗的張檢察長馬上意識到事態可能嚴重了。馬上說道:“接到廖紅宇舉報後,我就告訴過你們,要馬上組織人查。當時我就意識到,這裏可能會有什麼名堂。但你們對這件事太不敏感,啟動太慢!”

反貪局另一位副局長說:“她去北京是治傷去的。”

張檢察長非常不高興地說:“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你們還覺得她是去治傷的?什麼大病要去北京治?不就是砍了那幾刀嗎?去年煤礦爆炸,一二十個礦工炸成那樣,省醫院都治好了。她那幾刀就非得到北京去治?醉翁之意不在酒,事情沒那麼簡單。你們回去馬上研究一下,考慮個解決問題的方案。但先別動,等我向省反腐領導小組把情況彙報了以後再說。”

反貪局的幾位領導立即回局去貫徹落實張檢察長的指示。

他們心裏也還是有不痛快的地方的。在回去的路上,其中一位副局長就說:“剛接到廖紅宇舉報那會兒,我就親自向他彙報過。我記得當時他沒讓我們馬上組織人去查。他當時還強調說,廖紅宇的舉報涉及九天集團公司。這個公司是省裏一些領導抓的點兒,是個很敏感的領域,要我們處理的時候一定謹慎再謹慎。當天下午還特地追了個電話過來,說,他已經看了廖紅宇的舉報信,信的內容主要說的是橡樹灣的事。而橡樹灣那邊,省反腐領導小組已經派了工作組去查了,反貪局就不要再插手了。現在他怎麼又批評我們對這件事不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