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王福至沒騙陶姮,他的家確實是新蓋的二層樓,總共五六間可以住人的房間。磚牆圍成的院子也不小,有竹、花和兩棵石榴樹。枝間的石榴已紅,大個的已裂開了,暴露著珍珠般的榴籽。在王福至的引導下,陶姮和沃克樓下樓上參觀了一番,都覺處處還算幹淨。王福至說他家暫時就他自己住。他無兒無女,媳婦在京城一位高幹家當用人,已當多年了。不想再當下去,可高幹一家離不開她,求她再當幾年,還給她加了薪。這麼說時,顯出光榮的樣子。

“你們住我這兒,多清靜啊,是不?”

陶姮聽著他的話,眼望著枝間的石榴,若有所思。“眉欺楊柳葉,裙妒石榴花。”她忽然想到了這麼兩句詩。當年留美時,她正是這麼一個喜歡穿花裙子的中國“美眉”,沃克終於獲得她的芳心,那是大動了一番智慧,頗下了一番功夫的。而現在,女兒夭折了,美國的醫生斷言她最多也隻能再活半年了。她內心不禁湧動起傷感的波瀾,還有不可名狀也難與人言的恐懼。“天譴”——這兩個在她十四歲時狠狠地折磨過她的字,在她已經四十八歲的現在,又開始威嚇她了。

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沃克看在眼裏,將王福至扯到一旁,對他耳語了幾句。王福至就轉身進樓裏去了,不一會兒拿著一件女外衣出來,遞向陶姮。

“我老婆帶回來的,還沒穿過。鄉下的傍晚是有點兒涼,披上吧。”

陶姮接過披了,對王福至報以一笑。她認為,自己在車上的決定是英明的:王福至這個人,也基本上是靠得住的。

王福至看出陶姮頗為滿意,為了加深她對他的好印象,又恭敬地說:“鄉下人家那就是鄉下人家,當然沒法兒與大城市裏的高級賓館相比。但就鄉下人家和鄉下人家比,我這兒算是夠星級的了。您看,您還有什麼要求,隻管提出來,凡我能實現的,一定照您的吩咐做到。”

陶姮小聲說:“問問他。”

王福至便將臉轉向了沃克。

沃克也小聲對他說:“一切全都由她決定,我什麼另外的要求也沒有。我的當務之急是上廁所。”

王福至朝院子一側的一扇簡陋木板門一指,沃克將照相機交他拎著,三步並作兩步,急不可待地走將過去。那是一長排低矮無窗的磚房的門,那排磚房有十來米長。

沃克推開門,一隻剛剛邁入的腳立刻又縮回了,扭頭望著王福至大聲說:“這不是廁所。”

王福至笑道:“那就是廁所。在我們鄉下,廁所都是和豬圈在一塊兒的。”

沃克猶猶豫豫的,終究還是義無反顧地進去了。圈裏共分隔成六個豬欄,一眼看去,卻都是空的。而所謂茅坑,隻不過是搭在糞池上的兩塊板兒。這美國佬從沒上過這樣的廁所,見一塊板兒有些朽,心裏就很忐忑,怕那塊板兒禁不住自己的體重。

王福至卻在外邊大聲說:“放心,兩塊板兒結實著呢,都是榆木的,禁得住你!”

偏偏沃克又是要解大便,總不能因為從沒上過這樣的廁所就不蹲下。他將雙腳小心翼翼地踏在兩塊板兒上,才一蹲下,猛聽一聲咆哮,有一怪獸,從一個豬欄裏呼地躍起,向他齜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齒。怪獸的頭,被雄獅般的鬃毛圍攏著,兩隻大前爪搭在欄牆,一躥一躥的,將拴它的鐵鏈掙得嘩啦嘩啦響。

沃克那一驚非同小可,不說是被嚇得魂飛魄散,也可以說是麵無人色。他提上褲子,慌裏慌張地逃出了廁所。

而那怪獸的咆哮,也早已驚動了院子裏的王福至和陶姮。沃克剛一逃出廁所,王福至隨之進入了廁所。

沃克對陶姮說:“幸虧我和它隔著一間豬的宿舍,要不然它的大嘴咬著我的頭了!”

陶姮說:“我聽那叫聲像條狗。無非是條很大的狗罷了。”

沃克說:“不像狗。我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狗!”

陶姮說:“不跟你爭。不是狗又會是什麼呢?”

二人說話間,王福至將一條稱得上巨大的長毛黑狗牽出了廁所。那大黑狗衝著沃克仍狂吠不已,嚇得陶姮趕緊往沃克身後躲,而沃克則護著她退得遠遠的。王福至使出了好大的勁兒,才算將它拖往後院去了。

陶姮撫著心口,強自鎮定地說:“是條狗吧?”

沃克奇怪地問:“為什麼它那樣子,隻想咬我,卻不想咬你?”

陶姮說:“大概它從沒見過外國人吧。”

片刻,王福至回到前院來了。他說那是一條藏獒,主人是鎮派出所的所長,將那藏獒從小養大。怕它傷人,經由他小姨子的介紹,寄養在他這兒了。他一個勁兒向沃克道歉,說因為自己心裏一直想著他買的那頭小豬而鬱悶,忘了豬欄裏拴著藏獒了。說自己已將那狗拴牢在後院的大樹上了,就當它不存在好了。

陶姮理解地說沒什麼,誰還沒有一時疏忽的時候呢?哪戶農家又沒養過狗呢?

王福至又說,和村裏其他人家的廁所比起來,自己家的廁所真是夠衛生的了。第一,那豬圈也是新蓋的,前邊牆用的全是新磚。第二,自打那豬圈蓋起來,其實還沒養過豬呢。第三,通風好,為了減少蒼蠅,自己還經常往茅坑四周撒石灰……

沃克說他對上那樣的廁所肯定也是會習慣的,隻不過他對其中一塊踏腳板的結實程度,與王福至的看法分歧太大了。王福至就不再說什麼,轉身進入了豬圈對麵的倉房,片刻扛著兩塊木板出來,接著進了豬圈。片刻,從豬圈裏出來,對沃克說:“我把那兩塊板兒也墊上了,現在你可以放心大膽地上廁所了。”

望著丈夫第二次走入廁所的高大背影,陶姮暗暗地感激起那條可怕的藏獒來。她因為不但當眾跟丈夫吵,居然還打了丈夫一耳光後悔莫及。要不是那條藏獒對丈夫大發其威,為自己和丈夫說話做了仿佛自然而然的鋪墊,那自己還真是難以輕輕鬆鬆地就消除了和丈夫之間的不快呢。

她正這麼想著,王福至湊近她小聲說:“既然您先生說一切由您決定,趁他不在跟前,我得鬥膽問上一句,你們是各睡各的,還是倆人睡一間屋也行?”

陶姮被問得一愣。

王福至笑道:“我沒別的意思。我雖然是個粗人,可外國的事,多少還是知道些的。在外國,你們有身份的人家,不是講究夫妻各有各的睡房嗎?”

陶姮也笑了。說她和丈夫在美國隻不過算是中產階級人士,都算不上什麼有身份的人。在美國他們自己家裏,夫妻二人也一向睡同一個房間。除了誰要加班工作,從沒分開睡過。還說,不論對她或她丈夫,都不必客氣地“您、您”相稱,越隨便越好。路上相互之間都挺隨便的,怎麼住到你家了,反倒“您、您”的了呢?

王福至感動地說,有您這句話,那我就一點兒也沒壓力了,我家裏是頭一回接待外賓,生怕有什麼地方照顧不周。這樣吧,我再給您倆收拾出一間睡房,備在那兒。客廳也歸您倆用,我沒什麼事不上二樓影響您倆……

陶姮批評道:“你怎麼非‘您、您’的,改不過來了?”

王福至不好意思地笑了,連說:“改得過來改得過來……”

想不到王福至家還安裝了太陽能熱水器。陶姮和丈夫洗罷熱水澡,石榴樹下已擺著一張小桌子,從桌上的茶壺嘴飄散出淡淡的芳香氣息。王福至說那是用從自家的一畝茶秧上采下的新茶沏的,絕對是“綠色”的。

陶姮就不解了,問怎麼才算是“自家”的茶秧?怎麼又不算是?土地不是歸農民所有了嗎?

王福至說,那是。但茶秧也是要施肥的,不施肥照樣長不壯。從施化肥的茶秧上采下的茶賣到市場去,施農家肥的茶秧上采下的茶留著自己家的人沏茶喝,或招待客人。化肥也容易被茶葉吸收,經常喝那樣的茶水,不但對身體沒什麼益處,反而是有害的。如今的農民,這點兒科學知識也是懂得的了。不僅茶葉,蔬菜啦,糧食啦,瓜果啦,凡施農家肥的,都是留著自己吃的,所以習慣上叫“自家”的。不過南方農民的土地畢竟不多,不可能留太多“自家”的。而他家居然留出一畝地來專栽施農家肥的茶秧,也是因為總得有點兒好東西值當送人……

沃克想了想,天真地問:從市場上買茶葉喝的中國人,不是就大受化肥的危害了嗎?

王福至理直氣壯地說,那我們農民可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從市場上買茶葉的大部分是城裏人。現在城鄉差別更大了,城裏人替我們農民著想過什麼啦?近水樓台先得月嘛,我們農民也隻剩下了吃自家栽種的東西這麼一點點可憐的優越了……

陶姮說,這一條優越,那可太重要了!

沃克卻又“友邦驚詫”起來:你剛才說“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可是一句詩!

王福至頓時矜持起來,說詩句我會背的可不少!“五月榴花似火紅,枝間每見榴籽開”,這不也是一句詩?但是哪個古人的詩我忘了。畢竟我也是讀完了高中的人!

於是陶姮和沃克一時都對他刮目相看。王福至卻特別地識趣,不再說詩,請他倆慢慢用茶,耐心等待,說他很快就會做好飯……

他離開後,沃克問陶姮:“他給咱們沏的,肯定是自家的茶?”

陶姮噓道:“渴你就喝,不渴別喝,少說些沒意思的話。”

更令夫妻二人沒想到的是,王福至還是個好廚師。他做的一小桌農家菜很合他倆的胃口。豆角燉山藥、臘肉炒青椒、清拌地瓜秧之類的菜,獲得了夫妻二人一致的青睞。

飯罷,王福至擦淨桌子,吸著一支煙,黨支部書記主持支部會似的說:“同誌們,現在開始商討商討你們的問題吧!”

夫妻二人聞他此言,一時你看我,我看你。

沃克困惑地反問:“我們的問題?我們有什麼問題?”

王福至說:“你們怎麼又沒問題了呢?忘了?我在車上承諾的,爭取幫你們把那一千元要回來。”

陶姮說:“對,你是這麼承諾過的。你自己不提,我倒忘了。”

王福至說:“以我的能力,估計要回來也不是多難的事。”

沃克又生起氣來,大聲說:“那就證明他們明知他們做錯了,心虛。不但應該退還錢,還應該賠禮道歉!”

王福至默默看他一會兒,高瞻遠矚地說:“我還是那句話,把錢要回來不是多麼難的事。但是要使他們認錯,想都別想,我也絕沒那麼大能耐。”

沃克就嘟囔:“他們不認錯,我怎麼證明我清白?”

陶姮說:“他還有話沒說完,你先聽他把話說完。”

王福至吞雲吐霧一口,接著說:“沃克先生,我一路都在暗中觀察你,相信你是一位美國的正人君子。也絲毫都不懷疑,他們明明用的是一種慣技。但是呢,那種事攤在誰身上了,誰就得想開點兒。您二位一還完願,還不啟程回美國了?何必非在中國認這份兒真呢?要回錢,起碼心裏的別扭減輕不少吧?”

沃克便不作聲了,而陶姮同意地點了下頭。

王福至胸有成竹地說,要錢的事該這麼辦這麼辦這麼辦。沃克就隻聽著,再不開口了。有時明顯是反對的,忍著不說。像個本不懂事開始學著懂事的孩子,隻將詢問的目光望向陶姮。陶姮一看他,他就拿起杯子喝茶。聽著王福至頭頭是道地說。陶姮偶爾也搖一下頭。她一搖頭,王福至就低下頭去了。而他一低下頭去,陶姮就小聲說:“你覺得那麼辦更有把握,那就按你的想法辦吧。”

最終,等於夫妻二人同意,一切全按王福至的想法辦。

當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後,陶姮又正式向丈夫認了一番錯,沃克也表示徹底原諒了她……

第二天白天,他倆除了在村裏四處走走,再哪兒也沒去。沃克對那條藏獒發生了強烈的興趣,費盡心機討好之,還為那狗拍了不少照。有王福至從旁管束著、訓喝著,那狗對他不再凶相畢露了。

又到晚上,從鎮裏開入村裏兩輛車。打頭的是警車,後邊是“廣本”。

王福至正和陶姮夫妻在院子裏說話,無非是他叮囑他倆幾條“注意事項”。他耳尖,忽然說:“來了!”——抬腳便往外走。走到院門口又站住,再轉身走回陶姮跟前,將她扯到一旁,壓低聲音不放心地說:“你看你先生那樣兒,一臉不高興!你千萬要求要求他,凡事得顧全大局,和為貴。別戧著來,那還不把好端端的事給搞砸了!”

陶姮點頭道:“你放心吧,他不至於非戧著來的。”

王福至這才走出院去。

陶姮轉臉問丈夫:“聽到了?”

沃克沒好氣地說:“不就是叫我要高興嗎?你真的高興嗎?那件事,怎麼就一下子變成件好端端的事了?”

陶姮無聲地歎口氣說:“難道我還不清楚你是被陷害了嗎?但是你也不要挑他的字眼,更不要鑽牛角尖兒。他不也是好心好意嗎?中國有中國的國情,你入鄉隨俗吧!”

這時,門外響起了停車聲、車門開關聲以及王福至熱情洋溢的迎客聲。陶姮和沃克,就都將目光望著院門了。

沃克問:“我和你,也要出去笑臉相迎嗎?”

陶姮明知他說的是惱火的話,一皺眉,瞪了他一眼。

院門一開,王福至側身請人進來。進來一個男人,又進來一個男人,總共進來了四個男人一個女人,皆著便裝。那女人三十二三歲,高挑身材,瓜子臉,漂亮,稱得上美人兒,是王福至的小姨子。她上穿短袖開領的粉色衫,下穿一條長及膝蓋的碎花裙子,腳上是一雙皮涼鞋,沒穿襪子。

這四男一女中,陶姮見過兩個男的一個女的,她在鎮派出所和他們交涉過。而沃克比陶姮多見過一個男的,他和他們吵過。王福至正經八百煞有介事地替雙方做介紹,四個男女,都裝出初次和陶姮夫妻見麵的樣子,也正經八百煞有介事地與他倆握手,說些“幸會”“歡迎”之類不三不四的話,半點兒尷尬也沒有。陶姮見他們並不覺得尷尬,也在心裏對自己說何必尷尬。這麼暗自說過,竟也覺得沒什麼可尷尬的了。覺得尷尬的隻有一個人,便是沃克。他一副屈辱得無地自容的模樣。陶姮看在眼裏,極憐憫。

王福至又將大家往樓裏請。一樓的廳堂早已支起大圓桌,擺好了一桌菜。在王福至的指點下,紛紛坐定。陶姮和沃克自然坐在一起,沃克另一邊是夫妻倆都沒見過的那男人,陶姮另一邊是王福至的小姨子,王福至叫她“三妹”,而那幾個男人叫她“麗麗”。她身旁依次是所長、副所長、王福至和一個叫“大力”的男人。四個男人中,陶姮夫婦沒見過的那男人顯得與另外三個男人不同,文質彬彬的,話不多。誰說話時,他便目不轉睛表情平和地望著誰,認真聽對方說的每一句話。王福至沒介紹他,看來也不知道他的來頭。麗麗他們也不介紹,陶姮夫妻更是懶得問,就那麼糊裏巴塗地圍桌而坐。

王福至取來一個大肚瓶子,內中盛有二斤多酒,還泡著人參、枸杞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目了然的東西是一隻三四寸長的蜥蜴,陶姮看了覺得一陣惡心。在日光燈管的照耀下,麗麗的臉和胳膊白皙得耀眼。陶姮不由得聯想到了“天生麗質”四個字。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窩在一個小鎮的派出所裏,陶姮不禁替她暗自惋惜。可她卻是那麼的開朗、快樂,表現出一種對命運和生活的極大滿足。陶姮無意中發現,這小鎮的警花,腳趾上塗了深紅色指甲油……

王福至指著酒瓶子說:“咱就喝咱自家這個?這個好。看酒都快泡成醬油色了!絕對補,還壯陽!”

麗麗半真半假地說:“姐夫,你注意點兒啊。我姐不在家,你別整天又是補又是壯陽的。把自己補得猴急猴急的,哪兒泄去呀?”

於是她的兩位領導一位同事都笑將起來。那來頭不明的男人仍不笑,反而一臉莊重。仿佛下定決心,拒俗氣永不沾。沃克當然也不笑,誓與那男人比賽莊嚴似的。

所長笑過後問:“先說說,你那是拿什麼酒泡的?”

王福至說:“哥,裏邊兒的酒咱今晚喝著不跌份兒。你去年給我那兩瓶茅台,我一帶回來就全灌進去了。”

所長又說:“那也是別人送給我的。別人送給我的茅台,肯定假不了,就先對付光了這瓶裏的吧!革命工作都快把弟兄幾個的身子骨兒耗空了,該補也得補,該壯也得壯!”

於是他的屬下們又都通趣地笑了。

於是王福至擰開瓶蓋兒,依次給大家斟滿酒。

接下來,無非互相碰杯,無非各顯豪氣,無非大快朵頤,無非你講一段黃段子,我接著講一段黃段子;無非再次彼此滿酒、敬酒,各自一飲而盡罷了。麗麗也講了兩段黃段子,引起的笑聲最持久,她的領導和同事都評價她講的黃段子最黃也最精妙。她為了感謝誇獎,自己主動飲盡了一杯。她白皙的臉開始變紅,開始一口一個“姐”地稱呼著陶姮。陶姮已有言在先,說自己絕不喝白酒。作為主人的王福至不勉強她,隻給她一個人倒滿了一杯啤酒。對於啤酒,陶姮倒是量不小的。但和對方在一起,她壓根兒沒有放開量的興頭。每次隻飲一小口,飲得斯文無比。再者,她的病情也不允許她放開量。

麗麗和她碰了一次杯後,耳語道:“姐你放心,那一千元我們帶來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見麵是朋友。那點兒不快,咱們雙方麵應該都把它忘了。”

聽著麗麗掏心掏肺的話,看著她一臉真誠的表情,陶姮想嫌惡她都嫌惡不起來了。而且覺得,若真嫌惡這麼一個豪爽的漂亮人兒,反倒顯得自己不近人情了。

沃克也並沒被冷落,他身旁那個莫測高深的男人,不時地與他碰杯。也許因為對方與別的男人不同的那份兒莊重博得了他的幾分好感吧,每次他都很領情地喝光。還學某些中國男人豪飲時的樣子,向對方亮杯底兒。丈夫酒量頗大,不說是海量那也差不多。歐洲有酒量的男人們,豪飲起來與中國的酒徒們那也有一拚的。但陶姮還是擔心,他喝那種泡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酒不適應,別一大意不知不覺就醉了,不時以眼神兒製止。趁別人們都在互相勸酒,她小聲對丈夫說:“悠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