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大力說,都是三十幾年的精神病人了,沒什麼徹底康複的希望了。對於精神病患者,哪有徹底康複那一說呢?好也好不到哪兒去,壞也壞不到哪兒去。見與不見,不必太當成回事考慮,可完全由陶姮自己按照意願來決定。

麗麗卻有不同的看法,說為了給陶娟一種心理溫暖,最好還是見見。光靠錢這種東西,能減輕人對人的怨恨,卻不見得能使人心真的由怨恨扭轉向互相的寬恕,達到溫暖。

陶姮夫婦聽了,都點頭不已,接著都將目光望向了王福至。

王福至說,為了陶姮夫婦的事,他到醫院裏去探視過陶老師。他也是在尚仁村那所學校讀完中學的,雖然沒做過陶老師的學生,但論起來,叫陶老師為“老師”那也是順理成章的。他正是以學生的身份去探視陶老師的,依他看來,陶老師的精神麵貌挺不錯的。如果不是在精神病院那種地方見的,如果不是一個知情者,簡直就看不大出陶老師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而且醫護人員們也告訴他,陶老師的精神狀態超穩定,其實不住院也是沒問題的。還告訴他,常有學生去探視陶老師。還有學生帶著自己的兒女去探視陶老師,為的是請陶老師當麵指點一下兒女們的學習疑問。給陶老師往醫院裏寄信的學生或學生們的兒女,那就更不少了。他有些學生的兒女經由他多次當麵答疑,或網上指導,進步飛快,甚至考上了北京、上海、南京等大城市的名牌大學……

沃克驚訝地問:“他有電腦?”

王福至說,不但有,還是台好電腦,兒女經他輔導考上了大學的他的學生,為了感謝他送給他的。醫院裏的醫生護士,也有請他輔導自己兒女學習的,他們對他也都挺好的,拿他當一名特殊患者特殊照顧著。

陶姮也驚訝地問:一個三十多年的精神病患者,怎麼可能保持那麼良好的智商呢?

王福至說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麼疑惑的。但醫生說,在精神病學記載中,類似的特例比比皆是。比如有的患者病前是詩人,病後還喜歡寫詩,而且寫出了更與眾不同的好詩。又比如有的患者病前數學頭腦特別強,病後顯著的特點就是整天埋頭解難度很高的數學題,而且病前都沒解出過的,病後反而解出了……

麗麗打斷他道:你就別扯那麼遠了,簡單點兒說,依你看,大姐去探視陶老師好,還是不去探視的好?

王福至說:那當然還是去探視的好。因為他試探地問了陶老師——還記得他教過一個叫陶姮的學生嗎?他說當然記得,她是他在“文革”時期教過的最聰明的一個學生,也是給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名學生。說“文革”期間,許多中國中小學生的腦子都被搞壞掉了,要集體恢複到正常的智商水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說他認為,陶姮是少數腦子沒被搞壞掉的女中學生,所以也是那一代人中幸運的一個。王福至又問:那,如果在美國當了大學教授的陶姮專程從美國回來看你,你願意見她嗎?陶老師連說願意願意,我有太多的話要跟她說了!可,真能有那麼一天嗎?

王福至說,那時的陶老師眼中充滿淚水,半天再沒說話。仿佛一開口說話,會立刻哭起來……

陶姮也聽得眼中充滿淚水。

她低聲然而果斷地說:“我一定要見我的老師……”

當陶老師出現在陶姮眼中時,她覺得自己來到的地方仿佛不是精神病院,而是教廷所在地;陶老師仿佛是教宗,賜給了她被接見的榮耀。並且,她迅速地聯想到了一個在中國被高度黑色幽默了的漢字,那就是“被”字本身。是的,她覺得自己由一個主動對一名精神病患者探視的人,變成了被一名精神病患者所接見的人。進一步認為,大約陶老師也有一種“被”探視的感覺。她有以上荒誕的印象,和王福至有直接的關係。因為王福至事先往醫院打了一次電話,進行了通知。是麗麗吩咐他那麼做的。而麗麗那麼吩咐,又是所長指示的。所長在電話裏對麗麗說:“要使醫院了解,這不是一次尋常探視,是整個這一項政治任務中的一環,醫院也有政治責任予以必須的重視。”麗麗不敢“截留”所長的話,隻字不差原汁原味地轉達給了王福至。王福至對於安排陶姮與陶老師的見麵原本就是積極的,倘由他一手安排,會使他享受到一種成就感。他認為派出所根本沒必要插一杠子。一件並不複雜的事,難道他王福至還會安排出什麼差錯嗎?所以聽了小姨子的話,他不高興起來,有種連自己也被安排了的感覺,消極地說:“那還莫如你自己或你們所長通知好啦!”麗麗說不能那樣,要最大程度保持此項政治任務的主體的非政治性、非官方色彩,也就是純粹的民間色彩。積極也罷,消極也罷,電話還是由王福至打了。他也將麗麗轉達給他的所長的話,幾乎隻字不差原汁原味地對院方說了。院方接電話的是一位副院長。那位副院長回答王福至說,縣裏有關方麵的指示也及時傳達到了,就不勞他一個農民操心了。王福至問縣裏的有關方麵是哪方麵,人家副院長反問:你一個農民知道那麼多幹什麼?該你知道的必然也就使你知道了,不該你知道的你就別打聽!放下電話,王福至心裏很不舒坦,覺得既被支使還被輕視了。他原以為在此項政治任務的主體之中,自己是很重要的人物,沒想到鞍前馬後的,到頭來卻似乎成了個催巴兒[2]。但轉而一想,連同樣鞍前馬後任勞任怨的他的小姨子、大力以及所長、副所長看來也非是什麼重要角色了,心中的不滿也就消解了許多。

是由兩輛出租車將陶姮夫婦一行送到醫院的。麗麗、大力和王福至乘一輛,陶姮夫婦乘另一輛。麗麗和大力都脫去了警服,各自一身便裝。下車後沃克付車費時,司機說不用,有關方麵已經付了。陶姮夫婦聽了,對視一眼,都不再說什麼問什麼,順其自然地默默地下了車。

精神病院在縣郊,是一項惠民工程的成果,也是縣人大和縣政協多年呼籲的結果。是由縣政府出資興建,民政局募集各界人士所捐的善款予以管理的。對於一個縣來說,那樣的精神病院夠高檔的。自從住進了第一批精神病患者以後,它成為各級領導視察本縣必到的一處地方,他們留下了不少題詞;而陶姮夫婦享受到的,是各級視察領導的接待規格。一條從公路拐上小路直達醫院大門前的水泥專道,在陶姮他們光臨之前被清掃得幹幹淨淨。偌大的院子同樣幹幹淨淨,一名花工正在修剪花、樹。院子裏種得最多的是美人蕉、雞冠花、薔薇和梔子花。黃、白、紅三色美人蕉開得嬌態可人,賞心悅目,滿院彌漫著梔子花芬芳的香氣。

病房樓的台階有十幾級,陶老師佇立在樓門前,穿一身嶄新的病員服——白底豎藍道,嶄新得白藍分明,顯然還熨過。他將一大束鮮花拿在胸前,前後左右都是穿白大褂的人。陶姮也手捧一大束鮮花。她上了車才想到應該帶一束鮮花,埋怨丈夫沒提醒她。司機卻說,已經預備了,放在後備箱呢。

手捧一大束鮮花的陶姮站在離第一級台階幾步遠的地方,身旁站著她的丈夫。麗麗、大力和王福至站在院門口那兒沒有跟過來,遠遠望著他倆。而高高在上的陶老師們卻似乎並沒有走下來的意思。這令陶姮有幾分困惑,不知自己該不該還往前走、盡管踏上台階去。她想見的隻是陶老師一人,陶老師前後左右都是人,很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由得扭頭看了丈夫一眼,見丈夫也同樣一臉困惑不解的表情。正是在那一時刻,她覺得陶老師分明“被探視”了,而自己似乎“被接見”了。高高在上的仿佛也不僅是從前那位陶老師了,似乎還代表著一段從前的曆史。那段曆史高高在上地注視著她,如同教宗注視著一個朝拜者。

陶姮正感到不知如何是好,陶老師開口了,問:“是陶姮同學嗎?”——三十多年過去了,陶老師的聲音仍像當年一樣那麼寬厚,具有磁力。

陶姮畢恭畢敬地回答:“是的老師。我是您當年的學生,陶姮專程從美國來探視您。”——直至那時,她內心裏還是有點兒懷疑那究竟是不是陶老師,因為他臉上似乎沒有那一片紫痣了。

陶老師朝左右兩邊穿白大褂的人們看看,他們一齊點頭,他這才踏下台階。陶姮也迎上前去,不待她踏上台階,陶老師已站在她對麵了。

陶老師眼中閃著喜悅的光彩,激動地說:“陶姮,我經常想到你。”

“老師,我也經常想到您。”

陶姮的內心同樣激動。她笑了。

陶老師也笑了,笑得像個靦腆的孩子。

這時,台階上忽地閃出了兩個沒穿白大褂的人,一男一女,都是青年。女青年手拿照相機不停地拍照,男青年肩扛攝像機繞著陶姮和陶老師攝錄。

男青年小聲說:“別各拿著各的鮮花,互相交換。”

經他提醒,陶姮和陶老師就將鮮花交換了。

男青年又小聲說:“別互相呆看著,都說一兩句話。”

陶姮不由得看著他問:“說什麼?”

他說:“說你倆剛才各自說過的。”

於是陶姮和陶老師互相看著,一邊交換鮮花,一邊將他倆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那青年聽出錯誤來了,告訴陶老師他說的不是“曾經”而是“經常”。陶老師卻似乎對“曾經”二字情有獨鍾,重複了幾次都是“曾經”。終於有一次說出了“經常”,卻又忘了與陶姮交換鮮花。表演多遍,二人才總算過了關。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頓時圍住了他倆。

男青年又提醒:“陶老師,由你來做介紹。院長,由你來說歡迎探視的話。記住,別把探視說成參觀或者視察,也都不要看著鏡頭說……”

於是陶老師向陶姮一一介紹院長、副院長、書記、主任醫生、護士長一幹人等。

於是陶姮一一與他們握手。

於是院長說:“你從美國遠道而來探視你的中學老師,本院成為你們師生三十多年後首次相見的地方,榮幸之至。”

男青年說:“‘榮幸之至’四個字不好。”

院長說:“不是預先確定的要這麼說嗎?”

男青年說:“不好就是不好。預先確定的也不好。這麼來說吧——我及我的同事們,和你們一樣感到激動和愉快。”

多虧院長具有演員記台詞那般本事,一次就過了。

接著是照集體相。為了將橫幅照完整,眾人改變了幾次排列次序。

貼在那橫幅上的白紙大字是——“歡迎陶姮夫婦從美國前來探望恩師”。

照完相,院長請陶姮夫婦進入病房樓參觀。他挽著陶姮的胳膊告訴她,青年攝影師是市電視台派來的,對任務的自我要求很高。縣電視台的人缺乏那麼高的自我要求,所以市電視台才將他派來。陶姮本希望由自己挽著陶老師的,但陶老師已被身後穿白大褂的一幹人等擋在更後邊了,她隻得不情願地由院長挽著了。

院長還說——本院第一次有美國公民身份的人來參觀,所以他說“榮幸之至”其實也不為過。況且他們夫婦還不是一般的美國公民,而是美國名牌大學的兩位教授。

陶姮糾正道:“我不是來參觀的,是來探視的。”

院長說——對於提高本院的知名度,客觀效果那都是一樣的。

直至大家進入會議室,陶姮才終於有機會擺脫了院長的親切挽行。然而夫婦二人作為特別受精神病院歡迎的探視者或曰遠來貴賓,他們的義務尚未盡完。夫婦二人被要求在紀念冊上留言。各自所要寫或曰應寫的話,別人已替他們寫在紙上了。陶姮應寫的是:“感念師恩是我們中華兒女的美德之一。”沃克應寫的是:“我在這所精神病院感到了人性化管理的溫暖。”陶姮接過筆時猶豫了一下,考慮“我們中華兒女”六個字與她宣誓成為美國公民時的誓詞是否衝突。院長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對她耳語:“全世界各國華僑都可以說自己是中華兒女。”她覺得院長說得對,就那麼寫下了留言。經院長提醒,在下邊寫下了自己的美國單位和教授身份。丈夫在類似的情況下一向是跟著陶姮的感覺走的。既然她沒提出任何疑義,他也就以一種恭敬不如從命的心態完成了他的留言。隻不過,他的留言以及署名、美國單位和身份,被要求用英文來寫。這時他說了一句:“我本想用中文來寫的,其實我的中國字寫得更好些。”結果,他剛在留言紀念冊上寫完留言,桌上已展開了一大張宣紙,備好了一杆大毛筆和墨,院方眾人又請他留下墨寶。他紅了臉推諉一番,卻哪裏推諉得過去,隻得硬著頭皮拿起了那杆大毛筆。說出的話潑出的水,收不回來了。他思忖片刻,無奈地也是一筆一畫地寫下了八個稚拙的大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那是他這位中國書法愛好者在美國的家裏最常習寫的八個中國字。盡管最常習寫,水平還是隻能用稚和拙來評論。待他放下筆,院長恰恰就是這麼評論的。他說:“天真稚拙,這也是一體。”旁邊就有人說,院長是縣書法家協會的副主席,在全省書法比賽中獲過獎的。沃克聽了,剛擦去汗的臉上又冒汗了,一邊掏出手絹又擦,一邊說:“快收走快收走,否則我無地自容了。”

扛攝像機的男青年再次出現,要求陶姮夫婦對鏡頭補說幾句話,比如對於本縣、本醫院的印象,在這樣一所醫院裏見到自己中學老師的心情,最想對老師說些什麼話。說前兩種話倒沒怎麼難住他倆,無非說些在場人都愛聽的話而已。入鄉隨俗,夫婦二人已有點兒識趣了,寧願那麼說了。但第三個話題,卻使陶姮麵對著攝像機鏡頭臉上也淌下了汗。因為過會兒單獨和陶老師在一起時,她的話該從何說起她還沒想好。預先想好也毫無意義。陶老師畢竟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該說些什麼話,不該說些什麼話,主要還得根據陶老師過會兒的情緒狀況來說。而且,作為教授,說話對於她雖然不成問題,但對著攝像機鏡頭說話卻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盡管剛才已經被攝像了,卻是看著陶老師說的,不是看著鏡頭說的。不對著一個具體的人說話,她很難說出真心實意的話。但她終於還是將那一艱巨的說話任務也完成了。當對方做出OK的手勢,周圍響起了掌聲,院長稱讚她“講得還不錯”時,她幾乎要大發脾氣。然而她將惱火強壓下去,笑問院長:“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和我的老師在一起了?”

院長說:“當然可以了,當然可以了。你們夫婦的任務已全部完成,到此為止了。”

她二話不說,轉身就往會議室外走。她已發現陶老師向會議室裏探頭看了幾次了,心想陶老師肯定等得不耐煩了。

陶老師果然還在會議室外。

她問他為什麼不進去。

他說醫院裏是絕對禁止患者進入會議室的。

她又問老師我們在哪兒能單獨說說話。

陶老師說這得請示他那一個病區的值班醫生。值班醫生不批準,他是不可以和探視者在院子裏隨處走動或停留的。

陶姮說別管那麼多,我剛才已經問過院長了,院長同意我們可以在一起單獨說說話。

這時會議室的門開了,有人走出了。陶姮怕又被什麼事糾纏住,挽住陶老師的胳膊就往前走。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緊隨著,竟一次也沒回頭。

陶老師對精神病院的環境到底是熟悉的,他引領陶姮繞到了病房樓的後院。後院比前院大,有幾名園林工在植樹,看見陶老師和陶姮,都停止勞動,以友善的目光望著他倆,像致注目禮。陶姮被望得有點兒不自在,想放下手,不挽著陶老師了。陶老師卻將胳膊夾緊,使她的手臂抽不回去放不下來,隻有依舊挽著他。

一名園林工大聲問:“陶老師,又是學生來看你啊?”

陶老師說:“是啊。我三十多年前教過的,專程從美國回來看我,現在已經是美國一所大學的教授了!”

他的話充滿自豪和榮耀,又小聲對陶姮說:“跟他們打個招呼。”

不認不識的,陶姮不知該說什麼,但為了使陶老師高興,還是向園林工們舉起了另一隻手,也大聲說:“師傅們好!”

他們便都愉快地笑了。

後院一角,有扇鐵柵欄門,掛把大鎖。陶老師引陶姮走到那兒,隔柵欄望著外邊,掏出煙來。外邊是片茶地,有幾個農婦在采茶。陶老師轉身大聲問:“誰有火啊?”

於是一個園林工跑過來,掏出打火機替陶老師點著了煙,也小聲問:“想不想讓你學生陪你出去走走?我有鑰匙。”

陶老師搖頭道:“這會兒還真不想。”——說完,蹲了下去。陶姮略一猶豫,也蹲了下去。

陶老師吸吐一口煙後,側著一邊的臉說:“看我這邊臉上,從前那片痣淺多了吧?”

陶姮不好說什麼,隻是點了一下頭。

“心情好,吃嘛嘛香。吃得好,睡得好,牙齒就好。牙齒好,從前那片痣就淺了。心中正則眸子明,對不對?”

陶老師的話說得像養生專家。

陶姮聽著東一耙子西一掃帚的,分明是精神不正常的話,心情有點兒緊張,更不敢輕易開口了。

陶老師接著說:“其實,我沒瘋。”

陶姮一愣,想問:那是什麼人非把你送進精神病院的?覺得既然陶老師說他沒瘋,“精神病院”四個字就應避免從自己口中說出,該說“這裏”或“這個地方”……甚至,也許最好是什麼都不問,先聽陶老師還怎麼說……正這麼猶豫著,陶老師卻問:“對我的話你一點兒都不驚訝?”

陶姮又一愣,隨即堅決地說:“誰要是迫害您,我和誰鬥到底!”

陶老師也一愣,接著笑了,望著遠處采茶的農婦們,以一種滄桑感十足的語調說:“鬥到底這話可是久違了呢。有時,無論對於一個人、一個民族還是一個國家,鬥是難以避免的,所以就成為必要的。但也要考慮鬥的方式、鬥的成本,如果代價巨大,要犧牲成千上萬人的生命,那鬥爭就可以暫緩。暫緩不是幹脆放棄必要的鬥爭,而是審時度勢,韜光養晦,避免慘重的代價,尋求更理性的鬥爭方式。”——說完,吸一口煙,眯起眼,陷入沉思。

陶姮又不知說什麼好了,良久才小聲問:“老師在這裏,總是思考那些問題?”

陶老師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將煙蒂插入土中,淡然地說:“勤思考的人不太容易得老年癡呆。我確實沒瘋,我是寧肯被認為瘋了。被認為瘋了我才能住進這裏,而我逐漸喜歡起這裏來了。”

按陶老師的說法,他住進精神病院,起先為的是躲避女兒陶娟對他永不滿足的勒索。他說陶娟由於婚姻失敗,心理問題嚴重。再加上從小被寵慣得任性無比,又養成了好吃懶做的惡習,所以,雖然才四十九歲,卻變成了一個不能自食其力的女人。退休前,他這一位父親的工資基本上是給她花了。退休後,她這個女兒對他的勒索更是變本加厲,連他逢年過節給孫子買套小衣服或一樣玩具幾種食品,都會使她氣不打一處來。按她的想法,她哥哥的生活是幸福的,那麼他這位爺爺花在孫子身上的每一分錢都完全是多餘的。她這個女兒才是最需要錢的可憐人。所以他這位父親簡直應該幹脆將退休金全部給予她才對。至於他的基本生活費,她保證會按月支給他。他一個七十多歲的獨身老男人,又生活在農村,攥著退休金不鬆手為的是哪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