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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家所有的男人、女人中,毫無疑問,一望而知,左春是最為通俗的一個,她的體形非常壯實,有著接近男人般的粗大關節,說話行動均爽快利落,這爽快利落,如果換到一個精明聰敏的女人身上,會顯出一種幹練的職場風度,可放到她身上,跟她的沒心沒肺一配,就完全失去了美感。她的不美還表現在許多細節上,比如,坐到矮凳上,她會不由自主地叉開雙腿,坐到高些的凳子上,她又會高高地翹起二郎腿,說話說到得意處,還會拍起大腿。聽到滑稽的笑話,薑家別的人最多是笑著拍拍手,她倒好,硬是能笑出眼淚,甚至揉著肚子往桌下溜。飯桌上,剩下的飯菜,薑家的習慣是把大碗換作了小碗,用保鮮膜封好放到冰箱,如果有她在,會一疊聲地攔下,再盛半碗飯和著剩菜拌拌竟然就吃掉了。
左春知道薑家的人有些看她不慣。可是沒辦法,要她像勝美那樣節什麼食呀、剔牙捂著嘴呀、打完噴嚏說對不起呀,那簡直莫明其妙,她永遠都搞不來的。她就是喜歡這樣轟轟隆隆像大炮一樣熱烈的生活,喜歡從吃、喝、睡這些最基本的元素中獲得生活的樂趣。
不過,最近這陣,除了吃喝睡,左春感到她心裏也多了兩件煩心事兒--薑墨的身體和工作。
薑墨的身體和工作是串在一根線上的兩塊浮板,這頭下去了,那頭也必定跟著往下沉。薑墨的身體好與不好,她是最直接的受益者或受害者。對床笫之事,也不知為什麼,左春就是特別熱衷。從她跟薑墨的第一次、從長途大客車的連座駕駛室裏開始,從那時起,在這事上,她就一直是熱心的,她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跟喜歡吃黴幹菜扣肉、喜歡用熱水燙腳是一樣的程度,喜歡的事為什麼不多做做呢?
可是,左春慢慢發現,這事又跟吃扣肉、熱水燙腳不一樣--這不是她一個人能做的事,她來勁了,薑墨不來勁,那等於白搭,不僅白搭,那個難受勁兒可比饞蟲、腳癢還讓她吃不消。這可怎麼辦呢,這事兒急不得推不得幫不得的!
左春不算聰明,但真正鑽了牛角尖去想,也能琢磨個一二出來,況且規律是很明顯的:薑墨的身體反應跟他的生意好壞完全直接相對應。這規律又讓左春為難死了--生意上的事,她左春哪兒能左右得了呢?正沒處下口呢,嚴曉琴那裏支了個高招,聽聽還真的像有些眉目。左春知道,這些年,薑墨是幫了薑印不知多少忙,難得倒過來求他辦一件事,應該不太難吧?
那天上門給薑印送餃子,順便探探口風,薑印前後左右地說了一大堆,左春一時沒聽得太明白,這個三弟說話一向曲折深奧,左春隻好慢慢咂摸著,連蒙帶猜,感覺總體像是比較樂觀似的。人家不是說了--隻要他能辦,決不打一點埋伏。要說不樂觀呢,是薑印的語氣不那麼熱烈,有些斟字酌句的意思,不過,這恐怕是薑印在拿大、在搭架子,左春再笨也能明白:人求人,對方拿個大也是應當的,我左春多給他燒點好吃的給也賣個好討個乖行不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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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印說他愛吃魚。左春緊緊抓著這條信息,燒魚其實不是左春的強項,但她有信心,把弱項也變成強項。每個人都有一個舞台,在那裏,她是光她是電她是唯一的明星。左春的舞台就在廚房,她相信她可以通過這個舞台完全征服薑印。
這天,她到菜場溜了三圈,最後盯住一條通體黑亮的大烏魚,烏魚算是家常菜,左春想,就是燒砸了也不心疼。接著,她配了些紅椒、洋蔥、筍子,回家呢再泡些東北木耳,便是一道溜魚片了,這道菜很保險,關鍵是配料要鮮美,魚片要嫩滑。
想想似乎又太單薄了,再溜了三圈,這回她又看中了黃鱔,行,再來個家常的吧,隻有家常菜才見真本領,也最能吃出真感情。紅燒是她的致勝法寶,閉著眼睛也能做好的。為了去腥,她另外多配了兩把蒜頭,好了,三下兩下便算齊了。左春還有些不舍,又慢慢地走了小半會兒--左春平常的去處不太多,除了上班、接送女兒上幼兒園外,她幾乎沒有別的愛好,最大的娛樂場所就是菜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