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勝美是從來都不參加單位裏兩年一次的婦科體檢的,生怕給發現出什麼端倪,結了婚,就躲不過了,想想也沒什麼,便去了。沒想到,一個B超做下來,就發現問題了,兩個醫生對著顯示屏看來看去,語氣都有些興奮似的,“典型的子宮受損,內壁無附著力”,他們吐出一些專業名字,一邊用醫生特有的冷漠問道:你做過人工流產吧?在哪裏做的?什麼時候?
勝美驚恐地抬頭向簾子外張望,她生怕給同事聽到,誰都知道,她結婚以來還沒懷過孕呢。
勝美不吭聲,她平坦的肚皮上被塗滿了泡沫狀的潤滑油,B超的探頭還冷冰冰的擱在上麵,她沒法衝出去,離開這兩個可惡的窺視者。他們在窺視她的子宮,她藏匿秘密的唯一容器。
不想說也沒關係。不過,你當初的那個手術,太不像話啦,整個子宮都被破壞了、附件嚴重受損你知不知道?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這個子宮是沒有用了,沒法受孕了……改天你可以到婦科醫院再查查……你這種情況,基本是沒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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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印回到家中,像回到一個寒夜的地窖,到處都冰冷冷、空洞洞的。勝美這次真的太過分了,一個男人,想要跟妻子生個孩子,這要求難道過分麼?她的那些理由都算什麼,簡直像大專生辯論賽嘛,聽上去都順得很,其實壓根就是理論遊戲的狡辯!薑印說不過他,但他陷入了深深的懷疑,所有的都說明一條,勝美不夠愛他。薑印在書上看過,一個女人,隻要真正愛上一個男人,她就會死心塌地、拚死拚活地想替他生個孩子。噢,對了,這個話,在左春那裏也聽到過的,聽聽,她難道還不如左春麼?
薑印坐在空曠的家中,想勝美,不是想她這個人,是想她不愛自己的各種表現和證據。唉,這一想,好像更糟糕了:勝美不肯跟薑印交待以前的男朋友,不肯帶他見她的同學朋友,不關心薑印在單位的發展前景,不高興給薑印洗衣服,不愛給薑印做飯吃,不喜歡跟薑印做愛!特別是這最後一條,薑印是最不高興的,勝美身材、皮膚、臉蛋的確是好,可是這好,必須跟熱情結合在一起才是真的好,可是,勝美她是怎樣的?到了床上,到了薑印的興奮處,她那些瑜珈、美容像是全都白做了,她身體反倒僵硬起來,皮膚艱澀起來,臉色難看起來,一百個不情不願、被逼無奈的樣子,要說恐懼、疼痛,那都是新婚之夜才會有的事兒啊,她怎麼就沒完沒了了呢?這麼美好、享樂的一件事,她為什麼就總搞得他像在強奸呢?沒有別的答案,隻有一個:勝美不愛自己。
薑印這樣想下去,就更加狐疑了,心裏頭完全索然無味起來。媽的個巴子,薑印難得的罵了句髒話,不要小孩就不要小孩,誰還真怕了誰?
薑印換了根煙,換了個電視頻道,又逼著自己換一個心思。作為一個有著遠大前程的公務員,怎麼能整天都把心事放在老婆身上?眼下,除了勝美,他要鬱悶的事情多著呢。
最近,薑印在機關裏的官運仕途進入了一個關鍵的階段。因為工作變動,他所在的這個部門,原來的副主任另有任用了,那麼,就空出一個位置了,很好的位置,一看就是給年輕幹部留的位置。薑印掂掂自己,基層實踐過了,二級單位也掛職鍛煉過了,管理幹部研修班也鍍過金了,該有的資曆一樣不少,而且還卡在35歲以下的年紀裏,整個部門,放眼望去,就他一枝獨秀,所以怎麼看,正過頭看歪過頭看,左看看向右看看,那位置都像是替他準備好了似的。每每想到這裏,薑印就會攥緊了拳頭興奮不已,熬了多少年哪,裝了多少年孫子啦,吃了多少明虧暗虧啦,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可是,沒等薑印把拳頭暗暗鬆開,風聲卻又忽然不大對了,原先全都偏向他的傳言現在分成兩股暗流:之一說要從另一個部門調個培養對象來,之二是減少副處編製,不設副主任的位子了,最多配個助理等等……機關裏就是這樣,一點小事情都會有幾個相反的版本。真正到最後水落石出了,人們會發現,各個版本都有些沾邊,不是神似就是形似,總之,沒有哪一條是完全空穴來風的。
想到這些規律,薑印就有些發虛了發愁了,如果真像是流言那樣,那他的期望就基本是落空了,最多落個雞肋般的助理而已,跟現在手上的主辦基本差不多的……而且,據薑印的了解,惦記這個位置的人幾乎遍及機關各兄弟部室,各人都像蟲子似的在地下四處活動呢,薑印雖說有些微弱優勢,可他的優勢全在明處,未見得能抵得過那些暗流湧動、暗渡陳倉之舉……唉,這個時候,多麼希望回到家有個善解人意的妻子啊,幫他分析分析、出出主意,最起碼弄些虛話勸慰勸慰他也好呀……
可是,能指望誰呢?薑印歎口氣,環顧了一下四壁,看了看自己印在牆上的影子,又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