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家子,就像是有一百條煩惱的暗流啊,在每個人心中的角落裏翻騰,誰都搭救不了誰,誰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也好,最好一切就這麼膠著吧,一切都能等元元中考完再說,到那時,但願她嚴曉琴還能重新鼓起鬥勁,去上下求索、合縱聯橫……
但現在是沒有功夫去傷感或謀略了,一大完便,曉琴的早晨就真正開始了,她振作一下,點火開始燒稀飯,一邊灌好元元上午帶去學校喝的涼水,削了一個蘋果,拿出兩袋無殼核桃--這是元元早餐的一部分。正好,稀飯滾了,於是關成最小的火慢慢地“讀”。她下樓買早點。接著喊元元和薑宣起床。一邊喊一邊拉窗簾開窗戶透氣。把稀飯、小菜、早點什麼的端到桌上。從微波爐裏拿出熱牛奶。
好了,各就各位,元元終於開始吃了,而薑宣也開始刷牙了。嚴曉琴也端起碗來剛要吃,元元卻又叫起來:老媽--今天要交午餐費,97塊2毛,要帶剛剛好,老師不找零錢……而薑宣那裏,剛要出門,卻突然發現缺這少那,領帶顏色不對,鑰匙找不著了……曉琴看不過薑宣心不在焉東摸西找的模樣,忍不住一邊咆哮一邊衝上去親力親為……
直到他們父女各自拿著包整整齊齊地走下樓去,她這才半鬆一口氣--桌上什麼都冷了,元元剩下半碗稀飯,一隻包子隻咬了一口,鴨蛋的黃被誰掏空了。她不太在意地一樣樣吃掉,像個破碗櫥似的全部收拾進肚皮……
看看表,唉喲!她也來不及了,忙把碗往池子裏一堆,換身衣服,連鏡子都來不及照,拎上垃圾袋也就出門了,走到大街上的滾滾人流中去了。
這便是嚴曉琴的早晨,無數個早晨之一。同樣的忙亂在晚上下班之後還要上演--買菜、晚飯、洗衣服、搞衛生、準備元元的夜宵、替元元看試卷--晚飯後直到睡覺前的這一段時間,也是曉琴對薑宣發怒的高峰期。她也訓斥薑宣幫忙做事,薑宣倒也是聽話的,但就像個算盤珠,她撥一下才動一下,叫洗個碗,他都不會順帶洗個鍋。做完曉琴分派的事,他又縮到書房裏,像呆子一樣捧起書。曉琴再罵,他再出來做事,然後再回去。
曉琴是罵慣了,薑宣也聽慣了,雙方都不以為意。對薑宣的焉頭樣兒,曉琴已無心過問,看他完全沒有一點生氣,跟他說話,他便應,你罵他,便不作聲,完全像個空殼子似的……真要照曉琴的精明細心,如果她注意到薑宣、並想下決心去尋找根緣,是一定能挖出些蛛絲馬跡的,隻是,這半年來的曉琴,所有的早晨、所有的晚上,這個主婦都太累啦,她幾乎一沾枕頭就要睡,哪裏還有精力再去想薑宣的事!
算了,她在疲憊中仍然自信著,就薑宣那樣子,還能翻出她的手掌來--曉琴動用她結婚以來的邏輯勸慰了自己,眼一閉,這心力交瘁的主婦便睡了。是啊,明天一大早五點半她得起床呀……
2
曉琴睡覺之後,薑宣卻還會在書房呆很長時間。薑宣不是個沒有心腸的人,像所有犯了事的丈夫那樣,他被自己的錯誤淹沒了,他不能看到曉琴忙碌、勞累的樣子,他必須躲到書房來透口氣。一向以來,曉琴雖然對他是凶,但她的辛苦薑宣也是自知的,再加上元元的中考,更像一把利劍懸在她頭上,眼看著,這些日子,她就像暮秋的果子那樣憔悴下去。
但薑宣不會像別的丈夫那樣突然變得殷勤、體貼,一來這不是薑宣的長處,二來薑宣也不會那麼笨。他尋求心理平衡的途徑是故意誘導曉琴對他發火。
是的,他是故意表現得慢慢吞吞、笨手笨腳的,他知道這樣會惹曉琴發火,然後曉琴便會暴跳如雷,便會給他瓢潑大雨般的責罵,這樣,薑宣反倒就高興了。現在,他最願意聽曉琴凶悍地罵他,越是蠻不講理越是狗血噴頭他越是甘之如飴,這樣他就可以順順當當地成了可憐蟲、受氣包,成了標準的弱者,成了曉琴的手下敗將,然後,他的所作所為就有了背景有了理由--他不是為了尋歡,而是為了排苦,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真的,他真的是不得已的。一到雙休天,曉琴就開始馱著元元四處趕場子上補習課,薑宣作勢要送,或者說,也是真心想送,甚至把自行車都推了出來,可是往哪裏送呢,什麼時間接呢,上午下午,全是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他拿了筆找來紙記下,又翻出一張市區地圖,手指頭移動著在上麵找地址,這種蠢樣子真讓曉琴一看就要發火了,“死一邊去!”,她幾乎是粗暴地推開薑宣,一腳蹬上自行車馱上元元風風火火地就走了。這一走就是一天,因為中午時間有限,她直接帶著元元在外麵吃,兩個幹巴巴的休息天,家中可謂杳無人煙,讓薑宣呆在家幹什麼呢?他從來不會燒飯,拖地曉琴又嫌不幹淨,難得勤快,主動洗了一次衣服,不想一件掉色的棉T恤壞了事,一洗衣機的衣服都等於是掉進了染缸,把曉琴氣得直跳腳,她指著薑宣:我認命行不行?累死是我的命!拜托你不用再添亂!你知道不知道你在這個家裏是什麼?不僅沒有用處,還占地方還添堵!你有本事現在就消失!變成空氣消失!
於是薑宣就被迫消失了,順水推舟地按照曉琴的要求消失了,他慢慢地晃著,消失到單位,消失到單位的樓道裏,消失到胡蘭的小屋子裏。
3、現在的薑宣與胡蘭之間,到底是什麼狀態呢,這問題就是薑宣自己也說不清楚。
骨子裏,他算是個典型的小知識分子吧,而知識分子,最大的能耐就是反省與自我批判……無論如何,從那個失控的一刻起,薑宣對於自己,已判了萬劫不複的刑罰,他把自己歸類為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一個下作的人、一個猥瑣的人,一個暴徒,一個惡棍。怪不得呢,他回想起他在結識胡蘭之前,不就是個喜歡鑽垃圾袋的變態狂麼,他根本就是個壞東西是個爛果子啊,隻不過原先在父母那邊、在曉琴與女兒麵前,他的真麵目被壓住了,隻在這個胡蘭麵前,他才現出原形了,嗤,這就是真正的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