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3 / 3)

……在那之後,他曾打算,不再見胡蘭了,或者幹脆把她辭了,遠遠地驅趕掉。可是,這兩步,他哪一步都邁不出,他做不出,他也不舍得做--隻在他自己知道:實際上,不是胡蘭需要他,而是他需要胡蘭,他需要一個出氣口,一個下水道……最終,在無數的徘徊與取舍之後,薑宣還是接受了這個“兩麵人”般的自己,接受自己在胡蘭麵前是一個混帳的、不可理喻的人物……

為了用最粗暴的辦法抹去某種痕跡,上次的事情過後,某天,薑宣給了胡蘭一小筆錢--他並沒有真正睡她,但在心理上,他感到自己已經非常痛快地睡了她,所以他要給她錢。從理論上看,這簡直像那個嫖嘛!但薑宣感到,在胡蘭這兒,他就想把自己搞得很臭,他就是想利用職權占她的便宜,再用一點錢收買她,那又怎麼樣?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然後,他便把臉一抹,就好像上次的事情純粹是個夢境,他仍然堂而皇之地繼續在胡蘭保持著高高在上的賞賜般的形象,他仍是動不動便要發火,甚至比從前更容易惱怒,因為每次看到胡蘭,都讓他想到自己那失之毫厘的墮落……再說這胡蘭,也怪,她並不因為曾經發生過什麼而有所改觀,她仍是那樣畏畏縮縮,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渾身上下油然而生的讓薑宣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仗勢欺人、喜怒無常的惡魔。

薑宣總是在辦公室一邊看書一邊等著,等胡蘭在各個樓層裏把衛生搞完。他們就一前一後各自往她的小屋子裏去。醜醜已經養成習慣,看到薑宣來,吃上一會兒薑宣帶來的醬鴨,他便會自動自覺地到院子裏玩,好像那醬鴨是一種特殊的硬幣似的,投進醜醜的嘴裏,胡蘭的房子就會自動地向他開放。這關於硬幣的聯想讓薑宣感到了卑鄙,但是沒有辦法,在胡蘭這裏,他想,自己從來就沒有高尚過。

他會很“牛皮”地跟胡蘭講些海闊天空、不著邊際的事,抱怨時勢不濟,命運不公,動用各種誇張的比喻,居高臨下的冷笑,或者,他還會談到自己曾經有過的遠大理想,總之是些很風光很虛幻的內容,平常他從來不對人說的,以免被當作輕狂之輩,包括曉琴,就是說了也準會招來一陣嘲諷,罵他做白日夢……而胡蘭,總一聲不吭地垂頭聽著,從不發表意見,大概她也不見得就理解多少。但夠了,薑宣並不要她懂,他隻要有一個女人在旁邊聽,這很重要。

偶爾,薑宣高興起來,出於他的一己之需,也會對胡蘭溫存一下。像對待一隻小貓似的,他讓胡蘭坐在那裏不動,他則在她周圍忙來忙去,做些簡單的事,比如燒水、沏茶、疊衣服之類。在胡蘭這裏,他發現自己變得靈活起來,無所不能,電燈泡壞了、煤氣灶眼子堵住子、水龍頭漏水了,胡蘭會怯怯地向他求救,而薑宣--在曉琴眼中十足笨蛋的薑宣--發現自己竟然能夠神奇地無師自通,他想當然地撥弄撥弄,最後真的就一個個都修好了!哈,多麼神奇。

至於肢體接觸,他們是有的,甚至比較多,表麵上,跟性無關。薑宣隻是會因為怒氣而推搡胡蘭,讓她跌倒在床。粗暴地捋起她垂下的劉海,長久地瞪視她淚汪汪的眼睛。或者,嘲笑她的某件衣服,並逼著她當場換掉。他用茶水潑灑胡蘭,一直潑到她的胸前,濕透整片衣服。他拖著胡蘭的手,讓她替他按摩,或者反之,他替她按摩……薑宣在故意模擬著各種強暴前的場景,好像他隨時會強悍地再次撲上去……當胡蘭膽戰心驚的照辦他的某條命令,或者因即將發生的未知而渾身顫栗,薑宣便會獲得某種奇異而超脫的快感……

雖則,每每走出胡蘭那間光照不足的小屋,他便會感到加倍的沮喪與加倍的渴求,渴求什麼呢,他說不清。但他知道,實際上,他與這個低微的女人,已經緊緊的貼在一起了,這像種超乎愛與性的貼近,悲涼卻又下作、泥沙俱下般的,經不得推敲的,見不得陽光的……

但有一點仍跟從前一樣:胡蘭很少與他交談。他對她的了解程度基本上還停留在最初的水平。如果薑宣不主動說話,她基本上就緘默不語,就算薑宣故意問長問短,她也盡量隻用最短的字眼結束交談。比如,薑宣問起過她從前的生活,從前交往過的男人,醜醜的父親是誰,她為何一人流落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等等,這是男女間通常都要談到的話題,乖巧些的女人還會趁機編造些催人淚下的故事。但胡蘭不是那一路子,她明顯在回避薑宣對她身世的進一步的探究--對此,薑宣一度也是慍怒的,因為畢竟,他還保留著些文人的思維習慣和交往模式,需要精神交流的幌子,漸漸地,因為完全得不到呼應,倒也就索性放棄了,一點沒有感情帳,兩人皆完全置身物外……

他明白,其實胡蘭跟自己一樣,在骨子裏,她也沒有投入這種關係。隻是,在那樣一種特定的人性惡的邊緣,經過順流而下的發展與推進,她和他,是不得不共同進入了這片窪地,攪在一塊兒,一起在泥淖裏打滾--他跟她兩個,結成了世上最小的一個合作社,一個跟感情、世俗、利益都毫無關係的合作社。

但是,就算有了這一切的狡辯與似是而非的心理分析,但薑宣,仍是放不過自己的。他總在想,會有一天的,他會因這一切而受到末日審判。沒有人會理解他,正如他不理解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