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2 / 2)

還沒走到薑宣的大門,她就聽到薑宣的聲音。薑宣在發火!咦,這是他的聲音,可是怎麼聽上去那麼陌生呢?

--因為用力,薑宣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尖,語速也比平常要快,句子短促,像扔石子一樣吐出他的聲音,強勢、暴怒、無理。細聽下來,事情的真正起因簡直不值一提,似乎隻是為了一杯被不小打翻的水。

曉琴吃驚地捂住嘴巴,簡直有些啼笑皆非,咦,一向溫順懦弱的薑宣竟然會這麼氣勢洶洶?真是咄咄怪事呀!他好像成了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不過,那是誰呀?被罵的那位怎麼給嚇得一聲不吭呀?一點辯解都沒有麼……薑宣簡直像在唱獨角戲,完全沉湎其中的樣子,他陶醉於自己囂張的氣焰、盛氣淩人的詈罵,像演員完全進入了忘我的角色……顯然,他從這火氣裏感受到了快感,那種放縱與狂亂的快感……他其實不僅僅是在發火,他在享受這個過程……

終於,薑宣長篇累牘、滔滔不絕的獨角戲唱到了尾聲,他嘎然而止,氣乎乎地丟下一句:我先走了。

曉琴連忙躲到衛生間,躲到一個蹲坑間裏,把門從裏麵別上。她聽到薑宣很有氣勢地摔門而去了。接著,她聽到那個受害者慢慢移動的聲音,哦,是個女的,因為她進了女用衛生間,把杯子拿進來衝洗,又拿走拖把去拖地……這女人身手輕巧,熟門熟路,好似不大介意剛才的挨罵。曉琴突然回想起薑宣剛才丟下的那句話:我先走了。我。先。走。了。這其實隻是半句話呀,後麵應當還有半句:你。快。來。吧。

曉琴貼在蹲坑的門後裏,真希望她的耳朵能長眼睛呀,這個對辱罵甘之如飴的女人到底是誰呀?

最終,這個輕手輕腳的女人也走了,像朵無根的雲那樣地走了,在那朵雲轉彎之前,曉琴像個訓練有素的跟蹤高手那樣把頭悄悄伸出衛生間:她看見了,那個瘦瘦長長的背影,她認出來了,她見過!沒錯,就是那個女人!

曉琴有些艱難地回想起她跟這個女人唯一的那次見麵。其實她都有些記不清了,當時,她並沒有把這個女人放在心上……她記起來了,她那麼拙,那麼瘦,那麼怯弱;那個家,貧寒、黯淡,任人擺布……曉琴還想起來,那天,當她在場大刀闊斧地幫著搬家具的時候,薑宣一直冷冷地站在外麵,抖著腿,像個好奇的局外人似的,他遠遠的張望著,保持著審視的距離……

這樣一想,曉琴慢慢地出了一層汗,這裏麵有著什麼她難以理解的東西,但有一條她可以感知:薑宣有事兒了。

曉琴憑著記憶摸到了她曾經去過的那個小院子,在小院子的深處,她看到了那個被房主加搭出來的違章建築,門窗一直緊閉著,沒有人進出……天色將晚,四周開始影影綽綽起來,院子裏有回家的人們來來往往……往常這會兒,曉琴的廚房正在發出種煎炒之聲,她會收拾出一桌子菜,等著薑宣拎著熟食回家,開始他們的晚餐……

而今天,曉琴不得不讓自己坐在院子裏小花壇的石頭上,她顧不上自己的風度了,她拚命地睜大眼睛,拚命地盯著那間小屋子的門,她一廂情願地熱烈地想:不會再有人出來了,薑宣肯定不在裏麵,可能他跟從前一樣,已買了半隻鴨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但她的眼睛狠狠地打擊了她。她像是坐在一個舞台的下麵一樣,看到小屋子的門,幕布似的,拉開一條縫,主演薑宣鑽了出來,目不斜視的,他看不見下麵的觀眾,隻徑直往院子門口的鹽水鴨攤子走去。他的腳步裏帶著某種輕佻的彈性,好像他剛剛經曆過一場神秘而心曠神怡的旅程……

夜色重了,那鹽水鴨攤子都拉起了電燈,曉琴看見薑宣的眼鏡在燈光下亮閃閃的。那的確是她的丈夫。

“稱四對鵝翅、三兩雞心。”她聽到她最熟悉的那個聲音平靜地向攤主開了口。“哦,對了,再來半隻鴨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