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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墨的學員以女的居多。好像整個駕校都以女的居多,或許是因為她們的智力與動手能力之故,男學員們晃兩個月就拿到駕照走人了,可她們,沒完沒了似的,特別有耐心似的,特別愛打持久戰似的,最長的能拖個一年半載的,像絢麗的雲彩長期占據著駕校的天空。駕校規定不得穿裙子穿高跟鞋,可是她們卻總是像參加什麼重要活動似的,化著妝,支著太陽鏡,塞著耳機,灑了香水,穿得花枝招展、掛得叮叮當當的來了。
薑教練。薑教練--她們遠遠地就跟他打招呼,用最甜蜜的聲音招呼他,有的帶了飲料,有的帶了香煙,一個女學員甚至堅持要幫他把火點上。
從前,薑墨總是坐在主駕駛室,上來什麼客人他基本上是看不看一眼,聽清了地方,打開計價表,到地頭了收錢,便結束一樁生意。現在不同,他得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半邊身子幾乎完全側過去,一隻腳戒備地放在副刹車上,另一隻手半搭在方向盤上,左三遍右三遍地跟她們講駕駛訣竅。駕校規定必須微笑服務,薑墨不得不堆出一些笑來,聽她們大驚小怪地亂喊:太難了!我一點搞不懂!唉呀完了!天哪!這怎麼辦!教練快救救我!教練快幫我掛檔!
特別是考前集訓期間,他一輛車上會一下子坐四名學員,她們像小鳥一樣在他的後方和左邊嘰嘰喳喳地相互討論,談論即將開始的考試,用幼稚的熱烈的語氣,偶爾相互作弄,發出歡愉、驚恐的尖叫……
在薑墨的經驗裏,這麼長時間、這麼高密度地跟各種各樣的女人打交道是很罕見的。他感到有些啼笑皆非,想不到在駕校上班,倒一下子跌進了脂粉叢中。這些女人,年齡基本上都要比他小上一輪,生活境況顯然跟他是完全是兩回事,顯然她們生活得要優越得多,可她們的笨拙以及對他的恭敬卻又令他產生良好的自我感覺。他耐心的教她們,偶爾假裝訓斥兩句,在倒樁時故意用很快的速度做準確無誤的演示以換取她們誇張了百倍的嘖嘖驚歎……
在工作之餘,他還能接到一些私下裏的陪練活兒,兩小時九十元,不算太多但也不少,每天晚上出去溜溜,不太累,甚至可以說是愉悅的,他可以像司令那樣坐在副駕駛位上,女學員用聽話的、活潑的眼神看著他,聽他發號施令,安排路線,指點失誤……
薑墨承認:他有點喜歡上這份工作了,他每天隻需這麼妥妥當當地上班,收入就穩穩當當地來了,他不必發愁,無需焦慮,他可以這樣一天天高枕無憂地過下去……
特別有趣的是這些完全陌生的女人,讓他感到了一絲久違的生活的樂趣。他知道,她們離他很遠,她們過的是另一種人生,他在她們滋潤且多變的生活裏隻占到一點點一點點,可在駕駛學校,在這個小小的車裏,她們又離他很近,他幾乎就是她們的全部,這使他產生某種錯覺,似乎,他仍然是有能力的,甚或,是有魅力的……
2、東方不亮西方亮,此處失意彼處得。真沒想到,薑印在仕途上的轉機忽然來了。壓在他頭上的兩座大山--部門的兩個頭兒,當中突然有一個人出事兒了,事情毫無新意,無非是以權謀私、索賄收賄之類,這種事兒有些像蘿卜,機關領導,但凡手上有些權的,哪個不是大號的蘿卜,要是沒人拔呢,可能一輩子也就埋在地裏安安心心化作肥料了,一旦被揪出來,瞧瞧,好大的個兒呀,人人喊打,個個稱奇,好像他們從來不知道地下有蘿卜這回事兒似的。
薑印倒沒有跟在後麵喊打,不用盤算都知道,機會第二次開始敲他的門了。這次出事的是正主任,副主任臨危不懼、火線上陣,組織處一紙令下,先充當代理主任,一把交椅坐得穩穩當當,但畢竟年輕,副手是少不得也省不得的,副主任那位子要找個精力充沛的熟手來跟正職搭班子,誰能這麼合適呢--眼力靈光些的人都能看出,這下薑印的祖墳上是要冒煙了。
薑印開始了穩操勝券的期待,不過相當平靜,說實話,這官位來得遲了些,都有些影響他的成就感了。
真正讓他不能平靜的倒是另一件事--跟左春的事。當初,之所以會在混亂中作出那樣的事情,有一半原因倒是因為在單位裏的失意,好像不發泄一下就過不去了似的。可是現在回頭看看,那都是些什麼事呀,哪裏像一個堂堂的副主任所為?他真後悔,為什麼當初那一瞬間沒有能夠把持住,作為一個未來的副處長,他為什麼沒有做到潔身自好?他怎麼能夠那樣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幸好上次沒有跟薑墨吐露真相,隻要他沒有親口說出,一切都還可以當作是誤會,是薑墨的多疑和錯覺……但,左春那裏會怎麼樣?薑印現在開始有了強烈地疑心:以左春那種熱情卻又蠢氣的性格,難保的呀,她就會在某種粗鄙的衝動下,跟薑墨交待出來!是啊,她準以為那是一種坦誠的美德……天哪,要真是這樣,隻要左春說開了口,隻要有第三個人知道,那麼,這醜聞遲早會傳到第四個人耳朵裏,比如,勝美。那樣的話,以勝美的風格--她可以容忍私下裏的妥協與交換,卻肯定無法接受直接投到臉上的陰影--那麼,事態可能就會進一步的擴大化,一直擴大到單位……他好不容易等來的仕途之春將會在一轉眼間進入冰冷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