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不知來自哪兒的一夥強人洗劫了山河尖的三兄弟家,白帆船就是強人帶來的。三兄弟家在山河尖算不上富裕,除了人口多,並無一點特別。老大趙長看、老二趙永瞧、老三趙遠望就是所謂的三兄弟,他們還有六個姐妹,一共兄妹九人,再加上他們的老母親,就組成了一個十口之家。強人的惡行是令人發指的。那晚,十三歲的老三趙遠望也被打傷,家裏僅有的一包清朝的銅錢被提走,據說裏麵還有幾塊很值錢的銀元寶。此外一頭黃牛被牽走,還有一口過喜事時出借的大鍋也被抬走了。趙遠望母親的講述則更讓人憤慨,她說那夥強人隨意地揭掉了一張門神像,把供奉先祖的靈位推倒在地,又用鐵鍬在院子裏挖了四個一人多深的洞,整個院子被翻得一片狼藉,最後卻把一塊白色的帆布留了下來。全村人聽了這件事都把牙咬得嘎嘣響,對這種惡行表示痛心疾首,搶走一點錢財也就罷了,怎麼可以推倒人家的祖宗牌位呢?而孩子們聽了這件事,就再也沒有追過河裏的白帆,也不再相信大人們的鬼話了。
對於這種惡行,三兄弟是不會就此罷休的。當天晚上老大趙長看就跑到曾窩子,借了一匹騾子,加上自家的那匹,就有了兩匹騾子。老大趙長看、老二趙永瞧,還有他們的堂兄趙想、趙記,四個人摸黑下了河,騾子在漆黑的河麵上噴著涎沫,發出一陣陣激勵人心的悶鳴。到了河對麵,他們兩人一騎,順著淮河向關叉湖方向飛奔而去。他們帶了砍柴刀,還有兩把菜刀。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還約了其他整整十個人,在河對岸的樹林裏接應,這十人也都帶著刀遊過了河……
大人們把孩子哄睡之後就聚集起來討論這件事情,他們圍在柴草垛旁邊,一直等到東天放亮,這才看見河裏影影綽綽有人回來。還是十四個人,然而卻隻剩下一匹騾子。
“長看在後麵,馬上就回來了。”老二趙永瞧跳下騾子就氣喘籲籲地說。
“這是誰?”大人們指著騾子背上橫放著的一個人問。
“他就是那個推倒牌位的強人,被長看抓住了。”
這時,另一匹騾子在灰蒙蒙的曙光裏從河對岸遊了過來,在晨起的薄霧中甩著濕透的鬃毛,棕紅色的身體漸漸清晰起來。這匹騾子很健碩,奔跑起來撒腳如飛,它的迅猛足以衝破晨霧,可是這會兒,它卻很孤單。所有人都盯著那匹騾子,隻有騾子,卻沒有趙長看的影子。騾子上岸之後,直接跑到趙長看家門口,把頭一低呼呼喘著氣,繼續噴著涎沫,就再也不動了,連耳朵也耷拉下來,好像做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大家發現在騾子的韁繩上,牢牢係著一隻手,也隻有一隻手,生鮮的,還在滴著溫熱的血。那隻手裏還緊抓著一塊撕破的白帆布,已經被血染紅了大半。那是趙長看的手,趙遠望是他的親弟弟,當然認得。趙遠望費了很大力氣,累得齜牙咧嘴才把那隻手掰下來。大家看著那隻生鮮的手,紛紛搖頭,有的連看也不敢看,而那匹騾子卻始終沒有動一下。
天亮之後,老少爺們都在村西頭的樹林裏集合了起來。那個曾經推倒別人牌位的強人被倒吊著,兩隻腿都拴上繩子分別係在兩棵合抱粗的大樹上,兩隻手無力地耷拉在地上,他已經處於昏迷狀態。十六歲的趙永瞧握著一根碗口般粗細的棒子,極其認真地從二十米外開始助跑,在離強人隻有兩三米的地方突然跳起來,棒子便狠狠地落在強人的襠部。他的雙臂因為過度用力而青筋暴露,頭上臉上都披著汗,誰都看得出來,他連吃奶的力氣都用光了,就這樣一遍一遍地重複著助跑和跳躍的動作。昏迷的強人又蘇醒過來,蘇醒的強人又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