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 2)

那時的曾桃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她知道有些東西必須帶到墳墓裏去。她明白,秘密即是一切痛苦的源泉。

當年她瘋了似的跟自己的叔叔在玉米地裏折騰,以為隻要淮河灣裏還有人種玉米,他們就可以繼續沉浸在那能讓人燃燒起來的火熱感覺中。她渴望黑夜,熱愛泥土,沉迷玉米的味道,幻想一年四季都可以種植玉米。她本能地以為大地會一直肥沃,玉米會像自己的身體一樣,熱戀泥土,穿過泥土,瘋長下去。有時,她將耳朵貼近玉米的根部,幾乎能聽到它茲茲生長的聲音。可是當她的母親突然出現在她赤裸著的身體前,她懵了。她的腦海裏忽然萌生出來一個畫麵——母親剛剛生下她,雙腿還未來得及並攏,她就已經長大成人,直視著渾身赤裸的母親。母親呆了,她也呆了。她的身體像著了魔似的,開始萎縮,雙腿彎曲並攏,雙臂環抱,頭深深埋下,蜷縮成圓球。她覺得自己犯了錯誤,跟出生有關,或者跟生育有關,但她從未感到一絲羞恥。

母親把她關在家裏,再也不許她出門半步。她的頭發濃密,指甲尖利,皮膚越來越白。那時她的身體已經豐盈飽滿,超過自己的母親,連她自己都控製不了身體的變化。有時候她覺得母親是出於嫉妒才把她關在家裏,再也不讓她接近玉米地。她從那時起就開始恨很多人,但她從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以至於在土匪到來時,村裏的姑娘全部跑了,隻有她一動不動。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她救了全村的姑娘。可是她的所作所為並沒有換來一點點尊重,相反的,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滿了鄙夷。人們說她騷,說她浪,可她從未反駁。漸漸的,她成了眾人眼中的瘋子。直到有一天,她一個人在河裏洗頭,被路過的趙記看到了。那是一個黃昏,夕陽鋪灑在河麵上,映出閃閃的粼光,曾桃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側臉伏在水麵上。她穿著白色的粗布裙子,裙子被水打濕,裹在她的身體上,她的飽滿的大腿、屁股便呈現出清晰的輪廓來。趙記本來隻是路過,當他看到曾桃的那一刻卻呆了,他以為那隻是一個幻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淮河灣裏有個傳說,掛著高大白帆的商船裏住著仙女,她們會在黃昏時掬起淮河水清洗身子,眼前的這一幕不正應了傳說嗎?趙記慢慢湊了過去,作出捕魚前常做的動作,弓起身子,雙手成爪,蓄勢待撲,真的,他以為如果不在一瞬間控製住這個女人,她一定會憑空消失。所以他一下子就把她按進了河裏,差點把曾桃嗆死……

眼前趙記已經鞭打結束,拿出煙鍋子坐在一邊抽了起來,就像割完整田的麥子,需要輕鬆地休息一下。他的眼裏是渾濁的淚水,粗重的呼吸吹動著煙鍋裏紅豔的火花,一閃一滅,一閃一滅。他搖搖頭很無奈地把煙鍋子摁在了曾桃的臉上,一手抓著她的乳房,嘶吼著“既然不要臉了,就把臉燒了吧。”恐怕他自己都感到疼痛了,甚至心疼了,是應該心疼的,可是他咬牙忍耐著,忍著強烈的疼痛繼續往下燙,越疼痛就越燙,直到曾桃昏迷過去,她的臉上冒起濃濃的煙,還散發出一股特別誘人的烤肉的香味。他抱著她,她是他的。他繼續燙著,乳房上,腰上,大腿上,他像是雕琢一件藝術品,仔細認真地做著這一切,任自己的眼淚流在臉上。最後他疲憊地把繩子割斷,把曾桃放了下來,讓她在地上扭動,就像一條剝了皮的蛇,她這才體會到什麼是羞恥……

外麵的雨更大了,雷聲使整個村子都震顫起來,閃電也照亮了淮河灣。就在趙記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與雷電不一樣的聲音。許多年後,每當曾桃記起那個晚上,總會想,就是那聲音救了她。當時趙記貓著腰閃進雨裏,就再也沒有回來,永遠都沒有回來。曾桃拚著最後一口力氣,胡亂地穿上衣服,朝滾滾的淮河走去,雨地裏她流了一條血線,很快就被雨水衝走,什麼都沒有了。冰冷的河水灌進她的嘴裏,她記不起趙記的樣子,也記不起趙永瞧的樣子,滿心都是羞恥,除了涼,什麼都感覺不到。她隻一心想著之後會怎樣,死了會怎樣,從未憶起她與趙記相處的幾年時光,也從未憶起趙永瞧是怎樣跟她調情,怎樣勾引她來到滾滾的淮河邊,做下羞恥的事情。她覺得滾滾的淮河可以洗刷掉一切,疼痛、羞恥,都會不複存在。

漸漸的,她感到了刺骨的寒冷……